又近黃昏。
這個時節的夕陽像個多情的少婦,豐滿而又圓潤。到了傍晚,更是風情萬種。寧檬隨着人流走出車站,手中的包有點沉,她不時停下換個手提着。
上海到北京的高鐵,只要五個小時。現在,她和成功之間隔着上千公里了,這是他們真實的距離。
似乎,與成功在上海的短暫相逢,是她自己編的一個夢。
成功沒有送她,她也沒指望他送。
寧檬甩了下頭髮,繼續往前走。不經意的,她在人羣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沒有驚動他,因爲他不是一個人。他似乎瘦了,頰骨突得厲害,襯衣也已沒那麼合身。笑的時候,嘴角的紋路一圈一圈向外蕩着,很是滄桑。但是,還是那麼的清俊奪目。
寧檬嘆了口氣,又想到了自己,心頭有點發酸。
等了一會,他出來了。寧檬裝着不期而遇,揚起一張笑臉,“周師兄,你怎會在這?”
周文瑾愣了下,隨即上前幫她提着包,“來送一個同事。你是準備走還是剛回來?”
“我剛從上海出差回來。”寧檬八卦地擠擠眼,“男同事還是女同事?”
周文瑾短促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掠過一絲悵然,他提着包率先往前走。
他是來送姚遠的。姚遠調去廣州軍區,她自己打報告申請的。姚遠說,雖然廣州的工作環境不及北京,但那兒的氣候好,一年四季都能穿得非常飄逸。北京的春天很短暫,夏天熱得人喘不過氣,秋天就是一晃而過,冬天超冷。說完,姚遠幽怨地看着他,又加了一句,你也在北京,我不想吊死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
他只能是抱歉地苦笑。
姚遠是明智的,他真的無法迴應她的感情。他努力過,也嚴厲命令過自己,心就是不肯配合。雖然它空了太久,風吹來,一陣陣發涼,但它拒絕任何人入住。
你迷路太久了,你得趕快從原路撤回,不然,你遲早會把自己給玩完。幾年的相處,姚遠對他不是一般的瞭解。我不是吃醋,也不是妒忌,我是。。。。。。心疼你。
姚遠哽咽着,連忙捂住嘴。
他調侃道:我視力很好,記憶力也好,迷路不是我的強項。
姚遠無力地擺擺手,多多保重。
你也是。他沒有送姚遠到月臺,他不敢看姚遠別離的神情。對姚遠,他是愧疚的。
“包裡裝的什麼,這麼沉?”他回頭看寧檬。
寧檬氣喘喘的,滿臉是汗,嗔怪地瞪着他。
“不好意思,我走太快了。我們先去喝點東西吧!”
沒有走遠,兩人就在附近的水果飲品店找了個座。寧檬喝芒果汁,他喝彌猴桃汁。
“我給小艾買的結婚禮物,一盞檯燈,放臥室裡,有英國手繡的蕾絲花邊,她喜歡的風格。”寧檬吸了一大口冰涼的果汁,覺得全身的毛孔才慢慢地覺醒過來,她也找到了點力氣。
“小艾要結婚了?”周文瑾想起昔日“吉祥三寶”在北航招搖的情景,多麼久遠的回憶。
寧檬落寞地撅着嘴,“是哦,我們仨現在就剩我一個待字閨中。”她往前探了下身,嬌嬌地托起下巴,“周師兄,你有女朋友嗎?”
周文瑾沉吟了下,回道:“我暫時不考慮個人的事。”
“考慮下吧,不如,我倆湊一塊?”俏麗的長睫戲謔地撲閃着。
“寧檬真會開玩笑。和我做朋友,會悶死的。”
“怎麼會,以前你和豬。。。。。。對不起!”寧檬吐吐舌,知道說錯話了。
周文瑾卻不在意,“所以她嫁給了別人。”他端起杯子,任冰涼的果汁肆虐着味蕾。
“其實豬。。。。。。唉,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和那位大哥。。。。。。哦,是首長,他們的結合怪怪的。”寧檬打抱不平道,“你剛回國時,你們好像準備正式開始的。豬要麼住她姐姐家,要麼住在公寓。可是從時間上推算,她那時已經生孩子了,屬於已婚人士。幹嗎要這樣呢?反正處處自相矛盾。我和小艾追究,豬就說她是女人,女人就有可能玩***,***就有可能會醞成某個結果。這話誰信呀,豬哪是那麼隨便的人,再說,人家首長可能玩***?你出國的第一年,豬頹廢得不像樣,完全是拋棄了自己,她心裡是有你的。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豬和那位首長清楚。不過,木已成舟,豬是結婚了,也有了小孩,周師兄,你就把豬給。。。。。。忘了吧!”
“要不要再來杯果汁?”周文瑾問道。
寧檬聰明,豬的話題就此打住,周師兄不願深談,她就別再往他傷口上撒鹽。她搖搖喝空的杯子,“不了,我很累,想早點回去泡個澡!”
兩人的公寓不在一個方向,就在地鐵口道了別。
周文瑾仍住在原來的公寓,姚遠的那套空着。房東過來個幾趟,他和房東商量,那套他也租下來。他愛靜,不想被人打擾。
夜深的時候,他會在陽臺上對着對面的公寓發呆。諸航早已經搬走了,有個外國留學生搬了進來。挺熱情奔外的女生,認識的、不認識的,遠遠地就打招呼,中文講得很溜。
周文瑾現在大半時間在工信部上班,網絡奇兵那邊,他有時去開開會。接到新任務,他就呆在機房。和卓紹華時不時會遇到,而諸航,他們一次都沒碰到過。他聽說了,諸航現在國防大進修。
有一天,他去參加網絡奇兵的會議。會議開始前,卓紹華和政委在聊天。最近網絡不太平,先是谷哥事件鬧得滿城風雨,接着百度和360又掐起架來。政委說,這是怎麼了?卓紹華笑道:風平浪靜那還叫江湖?
他整個人一怔,這是諸航的口氣。顯然,卓紹華和諸航聊起過這些。那麼,和他在一起時,諸航不僅僅是一個妻子,他們會聊工作,聊人生,聊喜好,聊。。。。。。他們不是奉子成婚,他們是融洽的、幸福的、合拍的!
公交車在暮色裡緩緩行駛,一條路接着一條路,街道永遠是那麼擁擠,車流永遠是那麼的堵。高聳的樓房,窄小的綠地,裝飾得富麗或清雅的餐館、服裝店,老式的巷子,古舊的博物館,花香飄蕩的公園。。。。。。城市就是這幅模樣。
車又靠站了,上來一撥人,原本擠得不能再擠的車廂更像是隻蒸煮中的沙丁魚罐頭。誰拉開了窗,熱風倒灌進來,呼呼地竄着。
不知怎麼,周文瑾的思緒飄向了過去。
那是中秋了,氣候比現在舒服。那時,北京上空有最美的雲,公園裡有最美的紅葉,單純的年紀,他在球場上撞到了諸航。
她被汗浸溼的小臉,瞪得溜圓的雙眼,那不羈的頭髮。。。。。。清晰如昨。
真是一段純潔的日子呀,他是怎麼把它給弄丟的?----這個問題周文瑾想過很多次,一直想不通。
他和寧檬的想法相同,諸航關於她的婚姻說辭,是漏洞百出的。顯然,諸航在撒謊。那麼,事情的真相又是什麼呢?
汽車一個急剎,人羣站立不住,向一邊倒去。周文瑾小心地扶起一個倒在他肩上的女子,女子羞澀地向他笑笑。他淡淡地迴應了下,把目光轉向窗外。到鬧市口了,街道儼然成了個大停車場。
華燈簇簇,一個個櫥窗,競相向路人展示着各自的風情。
有一家店裡,兩個店員圍着一個顧客。她穿了條裙子,無肩、束腰,淺淺的杏色,近似於白了,恰到好處地露出她修長的雙腿、雙臂。她在鏡子前扮了個鬼臉,頭歪着,似乎有點猶豫不決。
她擡手抓了抓頭。
好像有些預感,像這迷濛蒙的夜色,隱隱約約的一個影子。
周文瑾的心忽然跳得厲害 ,撲通、撲通,像打鼓。
“請讓一下,我有急事,要在這裡下車。”周文瑾擠出人羣,對司機說。
司機不耐煩地回道:“你瘋了,這裡能下車嗎?你想我被吊銷駕照!”
“拜託了!”周文瑾懇求道。
司機沒得商量。
車流開始動了起來,喇叭聲此起彼伏。
周文瑾不住地回望着,等着車靠站,他拼命地往回跑。他穿過紅綠燈,他看到了那家店鋪。
她還在。
他沒看錯,是的,她是諸航。
他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身體裡掙脫出去。於是,他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