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地勢原因,水匪們居高臨下,個個腰按大刀,俯視而下。
董其成不自在扭了扭脖子:“黎大人,咱是不是進去說?”
黎鐵華也是五品武官了。
“自然,自然。”黎鐵華笑得跟鋪子掌櫃似的:“都是粗人,大人見笑。”
“無妨,本官也是武官出身。”
黎鐵華微微一笑,朝上喊:“兄弟們,擺陣,歡迎董大人。”
唰唰唰——
刀光漫天,董其成後背一僵,只見水匪們迅速站成兩排,兩兩隔着三步遠相對,斜斜舉起腰間大刀片子,亮閃閃的刀片下形成一條小路。
“歡迎董大人!”
呼聲震天,縈繞山間。
董其成極力穩住臉皮,擠了個詫異的笑:“這是…”
“咱這裡的規矩,歡迎貴客必擺刀林陣。”
隨從不由呼了聲:“這是要上刀山呢。”
黎鐵華奇怪看他眼:“這是要從刀下過,怎能叫刀山呢?刀山陣咱倒是也有,不過那是擺給上門叫戰的人過的。”
見他說的煞有其事,董其成不好直接問是不是故意做給他看的。況且,他早年也是剿過匪,也聽過匪類有自己規矩,這匪窩卻是不能隨隨便便進的。
不過是從刀下走過,他能從底層侍衛混到指揮使,不是吹起來的,這些花樣,大營裡也是玩過的。
當下,董其成便輕鬆笑道:“這有什麼,既然是水兵營的一片心意,本官自然要領。”
“好氣概,”黎鐵華伸手一引:“董大人,請。”
董其成便當先入了刀林陣。不愧是刀槍棍棒整日打交道的,董其成面不改色,甚至還頗閒適的向兩邊執刀的水匪點頭微笑。
可惜,他的笑容立即有些僵。
因爲,每當他跨過一步,才越過的兩柄大刀就貼着他的衣裳後襬唰一聲砍下來。
皇上龍威浩蕩沖滌四海,董其成心裡不停默唸這句,才貌似鎮定的穿過了長長的刀林,並堅持沒回頭沒逃跑。
終於,最後一對大刀唰唰砍下,董其成覺得自己頭皮已經沒了知覺,極力鎮定轉過身,哈哈大笑:“淦州風情果然不一般。”
黎鐵華滿臉佩服:“董大人好膽識。”
水匪們齊齊拱手,吶喊:“董大人好膽識。”
董其成哈哈大笑,此時他已經是水寨裡站的最高之人,所有人包括黎鐵華皆是仰着臉擡頭看他。看得董其成心情一片激盪,若是能收服了這羣水匪,幫皇上解了淦州匪患,何愁不能加官進爵。
一想,董其成便激盪起來:“衆位,請進屋一敘。”
黎鐵華忙微微彎腰:“不敢不敢,董大人先請。”
董其成滿意看他眼,讓臉色仍有些微白的隨從伴着,進了議事大廳。
黎鐵華等他進了去,才直起腰,神色不耐抖了抖衣裳。
旁邊一水匪無聊道:“二當家,咱得跟他做戲到啥時?看那嘚瑟樣兒,小小蝦米還把自己當了龍王爺。”
黎鐵華深深嘆了聲,回頭瞪了衆人一眼,低聲囑咐:“都給我警醒些,京城人狡詐,不能壞了寨主的事兒。他愛怎麼着就怎麼着,捧幾天就給他弄回去。”
衆人紛紛點頭。
黎鐵華又道:“都小心些,別讓他和他的手下發現咱真正的老窩。”看了眼左右,又道:“正好老屋也該沾沾人氣了。”
再不住進人來暖暖,都要荒廢了。
衆人在黎鐵華帶領下進了屋。
董其成已經當仁不讓坐在最上首的高高大椅子上,下頭鋪着一整張虎皮,椅子兩旁牆上還掛着鹿角,盡顯威風。
“黎大人在外頭說什麼呢?是本官不能聽的嗎?”董其成深深盯着黎鐵華似笑非笑道。
“哪裡,哪裡,剛纔和兄弟們商議待會兒怎麼送董大人去城裡食宿呢。我見大人身體不好,還是在城裡多養些日子爲好。”
董其成眸色立即深了,呵呵道:“不用回城,本官是領聖命來慰問水兵營的,自然是兄弟們住哪兒,我就住哪兒了。”
“可是大人身體…”
“無妨,已經大好。”
“這——”黎鐵華爲難,心裡卻樂開了花。這可是你自己要留下來的。
“就怕大人吃不慣寨子裡的飯食。”
“有什麼不慣的,想當年,本官戰場殺敵,也是啃過草根的。堂堂淦州水兵營,總不會吃草根吧。哈哈。”
“呵呵,大人說笑,哪能拿草根招待大人。”
黎鐵華低頭收斂眼底冷意,不是寨主早有安排手段廣大,那年怕是淦州百姓連草根都沒得吃。
董其成便在水寨裡住了下來,才安排了房間,便要人帶着他在寨子裡參觀。
渁競天上報朝廷的人數是二千,顯然,這裡的人遠遠不足,便問黎鐵華。
黎鐵華理所當然道:“如今又沒得事做,又要過年,大家夥兒都要回家辦年貨幫着妻子老母收拾屋去了。”
董其成臉色一沉:“荒謬,如今你們可不是水匪,而是朝廷正規水兵營了。不日日操練,如此鬆懈,豈有——”
黎鐵華奇怪看着他,讓董其成不由住了嘴。
“大人說笑,您也知道咱水兵營可沒得俸祿拿,沒錢養家再不幫着家裡做些事,那還是男人嗎?”
董其成臉色尷尬,他倒是忘了這茬兒。
黎鐵華心裡冷笑,寨主英明,沒給朝廷插手的機會。這還沒吃他們的,就指手畫腳,若真拿了他們的,呵呵,豈不是說話就要了兄弟們的命?
“咳咳,是本官未思慮周全。不過,你們不操練的嗎?若有敵情…”
黎鐵華渾不在意:“咱在淦州一家獨大,誰敢惹咱?大人放心,咱也不是不操練,農閒時候日日都練的。”
農閒?自己可等不到那個時候。
“皇上派本官來,要當衆宣讀聖意,也要代天子視兵。黎大人,本官來看,你還是召集了所有人等來次大練兵吧。朝廷也要知曉淦州水兵營的本事,才能任人以事不是嗎?”
黎鐵華心裡譏笑,本事?你們拿不下就是了。
“大人說的是,那我立即就派了人去喊,今…啊,今個兒晚了,怕得明天才行。”
“不急,”董其成和藹道:“黎大人自去忙,本官隨便找位兄弟陪着便是。”
“好好,失陪了,董大人,您隨意。”
第一百一十六 留我睡一會
不說自以爲打入蒼牙山內部的董其成如何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的每日巡查着地形,衛同那日半夜飛進渁競天家裡,一落地,就被人破口大罵。
“我說你小子大白天不上門偏偏晚上來,是當咱爺們兒都是死的護不住咱寨主是不是?要不是敬着衛國公,爺們兒一人一拳也打死你。”
猴子指着他鼻子尖兒破口大罵:“還是世子呢,還是將軍呢,不是說京裡大戶人家最懂規矩嗎?在咱那兒只有偷寡婦的下流胚子才——”半夜爬牆。
竹竿一巴掌拍過去,臉色沉沉,寡婦?說誰呢?
猴子訕訕:“咱寨主不一樣…”
衛同打從認識到自己與渁競天關係的問題所在,在開伯的啓發下,決定換個路子來。
他想着,渁競天能把這羣糙漢子水匪當了親人,說明她喜歡直來直去的豪氣真漢子啊。
小爺正是這樣的人呀。
便爽朗大笑一聲,高聲道:“等我娶了你們寨主就不用半夜來了。”
豪是豪了,就是看着太作。
走來的渁競天臉一沉,喝道:“胡說什麼?滾!”
又是讓他滾!
這次衛同不生氣不氣餒,反而眼睛晶亮明晃晃盯着渁競天瞧,嘴角含笑,眉梢帶情,整個人看着特別的…誘人。
渁競天不自在別開臉,覺得脖子有些熱,見了鬼了,都是天上月亮太亮了,曬的。
“滾進來。”
“噯。”
衛同撒歡小狗一般朝渁競天跑去,大大笑容更刺了渁競天的眼,她立即轉身前頭走着。
衛同笑得更加得意,沒踹自己!不愧了自己對着鏡子被一羣人指點怎麼勾引小娘子。
當然,身爲一個開竅比常人難的人,誰也沒教會他。最後還是老太君提點他:“一看見她,你就想着你倆在入洞房呢,想想她穿着嫁衣只望着你只對你笑的模樣。”
然後,衛同的大傻子笑在朦朧夜色的遮掩下,讓渁競天有些落荒而逃了。
兩人離去,猴子問竹竿:“我沒瞎吧?怎麼覺得寨主有些不對頭啊?”
說完還望了望天:“黑燈瞎火也沒個星星月亮的,我是看差了?”
竹竿默,你沒看差,咱寨主被人勾引了,這小子該死。不行,他得想想怎麼讓這小子雌伏寨主腳下。話說寨主一個人單着,也確實不是個事兒啊。
不然,打悶棍綁了讓寨主享用了再扔出去。
渁競天不知手下爲她這麼體貼的心思,到了屋裡神色恢復正常,又是那副微帶嫌棄的模樣:“找我幹嘛?”
“知道那賭坊是誰的了。”
“哦?”渁競天精神一振:“查到了?”
對幕後之人身份早有猜測,也苦於自己勢力還未建起來,所以,渁競天才放心將這自己搞不定的事交給衛同。果然,短短時間內就查到了。
衛同頗是自得:“幸虧我去看了你那一刀堂開業,不然,暗衛那裡還是分毫未進呢。”
“哦?竟是直接去了一刀堂那裡?呵,果然不是小人物。說吧,哪一個?”
“淳王。”
“他?”渁競天吃了一驚,竟然是淳王?
“沒想到吧。”衛同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看她。
渁競天白他一眼:“你得意個什麼?還真是想不到的,我原以爲是寧王呢。”
寧王招個兵買個馬,不正需要大筆銀子嗎?
“淳王不是素有賢名,禮賢下士,頗得文官擁護嗎?那些酸儒,若是得知淳王竟偷偷開賭坊…他就不怕毀了名聲失了人心?”
“證據呢?”衛同雙手一攤:“但凡有一絲風聲走漏,你信不信,接着就有人跳出來把所有一切攬在身上,絕不會玷污淳王明月般高潔的名聲半分。”
“說的是,”渁競天若有所思:“說不準他還能趁機倒打一耙別的皇子,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他也太大膽,做生意也便罷了,賭坊…我萬想不到是他的。”
就那麼缺錢?
“能不缺錢嗎?文人雅士好的才燒銀子,今個兒一副字畫八百兩,明個兒一套硯臺又是一千。那些老夫子最難拉攏,不雅不收,不古不收,雅了古了必然要貴。呵呵,想要人支持他,當然先送出銀子去,區區皇子俸祿哪裡夠。”
渁競天盯着他看,看得衛同莫名心虛。
“老太君說給你聽的?”
Wшw✿ttκΛ n✿CO “你怎麼——”衛同捂住嘴。
渁競天鄙夷:“我都沒想到,你一介武夫怎麼可能想到我前頭?”
衛同閉了嘴,悶悶不樂。
“不過還是多謝你,不是你去一刀堂,現在我還矇在鼓裡呢。”
衛同又開心起來:“那當然,那個人可不好跟,便是我也差點兒幾次跟丟。”
渁競天默默出神:“這樣講來,淳王身邊也不只是文臣。”
“當然,皇子府能養一百親兵的。”
差點兒忘了這事。
“老太君怎麼說?”
“唉,祖母聽了就是嘆氣,也沒說什麼,就讓我來跟你說一聲。”
渁競天估計老太君心裡必不會好受,她可是經過三朝的人了,又親手殺過敵,對家國對政局對百姓的關切豈是一般女子能及的。尤其是看着朝廷一日不如一日。
衛同不無擔憂道:“如今你明面上得罪了寧王,暗地裡又與淳王結了大仇,日後…你可看好哪個皇子?”
“老太君讓你問的?”渁競天很無所謂:“我看中他們做什麼?”
“你,你不是想——”
“沒啊。”渁競天聳聳肩:“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從龍之功的?”
“那你之前說來京看看皇子們的爲人。”
“只是看看啊。”
衛同氣結,虧他還把衆皇子分析了遍,想爲她做顧問呢。
渁競天好笑道:“我有那麼傻嗎?這個時候去從,豈不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給了別人?輸了固然一死,可即便贏了,我的命豈不也被人攥在手裡了?”
“那你的想法是?”
渁競天看他眼:“成爲衛家軍一般的存在,即便忌憚也也不能擅動。”
衛同默然,半天道:“可是我衛家,從來也是走在險道上。”
“這險道,皇帝不敢斷也不敢堵。”渁競天涼涼一笑:“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出路。”
沒錯,便是從了龍成爲寵極一時的重臣,也難免最終落得淒涼下場,除非,手裡有兵。
“我就是要成爲皇帝拔不得的那根刺兒。”
衛同瞪着她,忽然一笑:“那我衛家也是刺兒了?”
“當然。”
兩人均想到什麼,靜坐了會兒。
衛同站起身:“我先走了,你以後要小心。”
“省得。”渁競天送着他往外走。
猛的,衛同回過身,戀戀不捨:“你就不留我睡一會兒?”
暗光中,略顯深邃的眸子滿是委屈與…
渁競天的心跳亂了一下,怒道:“快點兒滾!”
嘭一聲關上了門。
衛同得逞一笑,衝着沒好氣趕他的猴子等人揚揚胳膊,跳上牆頭:“我下次再來。”
猴子呸了一口:“小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