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這麼一說,我也跟着不安起來。
“那咱們快走吧,這都十一點多了。”我說道,趕緊幫她拿棉服,拿鞋子,等她收拾好,我倆匆匆下樓,打了個車就走了。
過了一會兒覺得冷,我才發現匆忙之間我自己忘了換衣服,還穿着會所單薄的工裝。
再回去已經來不及了,潘曉甜只好敞開棉服,裹住我半邊身子。
“幸好咱倆都瘦。”她說道,“等下到了我家,我給你找一件厚衣服穿。”
“嗯,好。”我搓了搓手說道,“天這麼冷,是不是要下雪了。”
“是啊,據說下週開始就要迎來雨雪天氣了。”司機師傅在前面說道,“唉呀,幹我們這行的,最怕的就是雨雪天,一不小心就出事故。”
“那可不,我爸媽……”我隨口說道,差點就說出了我爸媽就是下雪天出事故走的。
很多司機都忌諱這種事,我急忙打住話頭,沒有往下說。
但心卻因爲觸碰到這個永遠的傷痕而隱隱作痛。
我看向車窗外,街景璀璨,萬家燈火,整個城市流光溢彩,繁華喧囂,可是,那曾經日日爲我等候的,帶着笑容給我開門的,嗔怪我穿的少了回的晚了的人,卻永遠都回不來了!
世界這麼大,卻再沒人愛我如斯!
我正在暗自神傷,手機忽然在包裡響起來。
“換鈴聲啦?”潘曉甜問道。
我嗯了一聲,沒告訴她是換了手機。
電話是樑薄打來的。
“我讓小周去接你。”他沒頭沒腦地說道。
“我騎了車子的,不用麻煩他了。”我說道。
“他順路。”樑薄說道。
順個鬼的路,我早就問過小周,他家住在城南。
當然,這“鬼”話我是絕不敢在他面前說的。
“是這樣的,我一個同事病了,我現在送她回家,她家在舊城區,不太好找,我等會兒直接從她家回去就行了。”我說道。
我發現自己撒謊越來越順溜。
不過潘曉甜的家在舊城區倒是真的,她們已經接到了拆遷通知,過完年賠償資金一到位,馬上就要拆除。
潘曉甜家可以分到一套房子和七八十萬的拆遷費。
電話那頭半天沒有聲音,我以爲樑薄已經掛機,他卻突然又開口道,“地址發過來。”
然後不由分說掛斷了。
我被他弄得沒脾氣,只好問了潘曉甜家的地址發給他。
“誰呀,你這麼聽話?”潘曉甜八卦兮兮地問道。
“沒誰。”我含糊道。
“少騙我,我可是火眼金睛的哦!”潘曉甜拖着長長的尾音說道。
“你那麼牛,自己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我翻着白眼說道。
“哈,別以爲我不會!”潘曉甜當真裝模作樣的舉着手亂掐一通,大喊一聲,“是樑大帥哥,對不對?”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佩服的五體投地。
“怎麼樣,我猜對了吧?”潘曉甜得意地說道。
我保持沉默。
“唉!現在的男人都怎麼了,竟然全都喜歡上了啞巴!”潘曉甜見我不理她,大聲嘆道。
“別瞎說!”我臉一紅,隨手拍了她一巴掌,“玩笑可不能亂開!”
“不亂開還叫玩笑嗎?”潘曉甜哈哈大笑,“看你這羞澀的小模樣,連我都有點情不自禁了。”
我倆笑笑鬧鬧的,多少驅散了心中的陰霾,不大一會兒,就到了潘曉甜的家。
認識她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來她家,她本身因爲工作的特殊性和丈夫對她的傷害,也是不常回來的,十天半月回來看一下,給婆婆和保姆留下生活費就走。
用她的話說,只要進了那個家門,就會想起那個男人帶給她的屈辱,就會忍不住想找到他將他千刀萬剮。
潘曉甜的家還挺好找,就在大路邊上,一個小小的院子,三間非常陳舊的平房,說是院子,其實院牆已經坍塌,連大門都沒有,院子裡胡亂種着幾棵落光了葉子的樹,昏黃的路燈下,更加顯得破敗不堪。
西邊房間的窗戶有微弱的亮光,潘曉甜的婆婆應該就住那屋。
幾個房門都沒有關,我們走進去,如入無人之境。
潘曉甜徑直去了亮燈的房間,我也跟了進去。
諾大的一個房間,靠裡牆放了一張牀,牀尾處一組破舊的櫃子,靠窗臺放了一張桌子,上面擺滿了瓶瓶罐罐的藥。
這麼晚了,潘曉甜的婆婆竟然還沒睡,睜着枯乾的眼睛看天花板,乍一看,還挺恐怖。
聽到有腳步聲,老人慢慢轉過頭,看是潘曉甜,掙扎着要起身。
“起不來就別瞎折騰!”潘曉甜生硬地說道,幾步走過去制止了她婆婆,沒好氣地把被子掖了掖,“老實躺着吧!”
她嘴上說着狠話,行動卻顯出她的善良細心,若不是遇到一個不懂得珍惜的男人,她何至於淪落風塵。
“甜兒啊,你咋這個點回來了?”老人家也就聽話地不再掙扎,細聲細氣地問道,“這姑娘是你同事呀?”
“這是我家,我想啥時候回就啥時候回,不用你瞎操心!”潘曉甜語氣依然很衝。
我上前扯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好好跟老人說話。誰知她眼一瞪,怒火轉向我。
“你拉我幹嘛?”她大聲道,“看不慣是吧,覺得她可憐是吧,都是她自找的,還要連累我!”
“我知道你心裡有氣,但她畢竟是個病人,好好說話吧!”我小聲勸道。
潘曉甜的婆婆竟然聽到了,無奈地嘆了口氣。
“姑娘,沒事,你就讓她說吧!”她說道,“我巴不得她再兇一點,打我罵我都行,只要她心裡好受。
我們老郭家欠她的,八輩子都還不了啊……”
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潘曉甜兇巴巴地說道,“但凡你以前懂點事,不至於縱容的你兒子現在這樣!”
“曉甜,你怎麼能這樣說!”我趕緊制止她,怕老人聽了更加傷心。
她婆婆拍着胸口老淚縱橫。
“沒錯,姑娘,甜兒說的對,都怪我。”她說道,“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從小嬌生慣養,不捨得讓他幹一點活,養成了遊手好閒的毛病,後來甜兒就嫁過來,天天管着他,讓他幹這幹那。
我那時候不知道甜兒是爲他好,就覺得甜兒刻薄,狠心,糟踐我兒子,心疼啊,就背後攛掇我兒子打她,想着把她打老實就好了。
他一開始還不敢打,後來打慣了,三天兩頭打,喝了酒就打,而且每回都往死裡打。我害怕了,再想攔已經攔不住了。
那不成器的,又在外面找了個野女人,整天鬼混不幹正事,家裡的錢都敗光了。
後來我病了,做手術要二三十萬,他也不管我,家都不肯回。
甜兒不忍心看我死,東借西借給我借了十幾萬,還沒捂熱就被那個沒良心的偷偷摸去了,拿着錢就沒影兒了,滿世界都找不着。
甜兒氣的要死,可是也沒辦法,只能又去借,我也不知道她從哪借的,但我知道肯定作了不少難,受了不少氣。
我養的兒子不管我,我看不順眼的兒媳婦卻這樣爲我受苦,你說說,我是不是活該,我活着還不如死了的好……”
“那你就去死啊!”潘曉甜淚流滿面,哭着喊道,“你幹嘛還不死,非要拖累我,你死了我不知道多快活,多的是男人願意要我!”
“曉甜,別說氣話。”我上前摟着她,心裡五味雜陳,想要安慰她,卻找不到合適的話。
不痛不癢的勸慰誰都會說,但大多時候是與被勸的人無益的,你不是她,不知道她經歷的什麼,不知道她的心酸,也體會不到她的痛苦,勸慰的話就如同隔靴搔癢,無濟於事,還顯得特假。
我所能做的,也就是給她一個擁抱,讓她知道人生雖苦,冬天雖冷,還有我在她身邊。
潘曉甜的婆婆似乎也憋的狠了,這番像宣泄一樣的述說,開啓了她愁苦的閘門,一時也哭的泣不成聲。
“喲,這都是咋地啦?”有個聲音突兀地響起,把我們全都嚇了一跳。
一個男人滿身酒氣,歪歪斜斜地走了進來,正是潘曉甜的丈夫郭山。
他一步三晃地走到老人牀頭,俯身叫了一聲“媽。”
“媽,你這是幹啥呢,知道兒子回來了,高興哭啦?”他醉醺醺地說道,咧着嘴乾笑了兩聲。
潘曉甜的婆婆好像很驚訝的樣子,應該是還不知道他的歸來。
“你個畜生,你不是死在外面了嗎,還回來幹什麼!”她氣沖沖地罵道,“趕緊滾吧,我不是你媽,我也沒有兒子!”
“嘿,嘿嘿,媽你怎麼說這話,你就是化成灰,也是我媽!”郭山恬不知恥地笑道。
他可真是會說話,幾年不回,回來就咒他媽化成灰,這樣的兒子,真是讓人無語。
潘曉甜的婆婆更是氣得不行,用力拍打着牀沿讓他滾!
“行行行,你不待見我,我滾,我滾行了吧!”郭山說道,“不過滾之前你得給我點錢,我沒錢了,連小霞都不跟我了。”
“郭山,王八蛋,你別太過份了啊!”潘曉甜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個不要臉的,還有臉說出要錢的話,拿親孃的救命錢養野女人,還是人嗎?”
“閉嘴,臭表子!”郭山回頭惡狠狠瞪着潘曉甜,“我不跟我媽翻臉,不代表我會忍你,你最好別惹我,不然老子打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