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城一些不知情的百姓是驚慌的, 他們不明白爲什麼自家男人出去了一趟,回來便成了造反。
女人老人們幾乎嚇破了膽子,哭的身子一個勁地抖也不敢哭出聲來,拉着自家漢子,求他們千萬不要這樣做。
“兒啊,這可是殺頭的大罪,要砍頭的啊!”
“咱們整個苗城就算是再怎麼大肯定也不能和朝廷抗衡啊,到時候光是雲州,就能讓我們沒了命……”
“這可怎麼辦,怎麼辦啊……”
傷了腿的老太太坐在牀上,一雙渾濁的老眼中滿是絕望,“你快些逃,別管娘,你快逃啊……”
“娘。”
相貌憨憨的漢子跪在了母親牀前, 握住她因爲沒有厚被而冰冷乾枯的雙手,眼中滿是堅決,“那些官府根本就不打算給我們活路,既然早也是死, 晚也是死, 還不如拼了。”
“不,不……”
老太太還在哭着, 雙手顫抖着越發冰涼, “殺頭的,要殺頭的……”
漢子見勸不動, 索性也不勸了,他起身,將在鍋中熬着的米湯盛在了碗中端了來,濃郁的米香瀰漫了整個屋子。
“娘,吃飯吧。”
漢子小心吹着碗中的米湯,溫聲道,“就算是死,能在死前吃飽幾日,也值了。”
老太太眼看着他盛了滿滿兩碗,完全不像是曾經那樣,自己餓着肚子,好不容易弄來食物全都給她吃,還騙她說自己已經吃飽了。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老太太眼圈紅的越發厲害,將其中一碗接了過來。
“好,就算是死,我們娘倆也一塊!”
她喝了米湯,食物入了腸道,帶起了身體裡的陣陣暖意,手腳也沒有剛纔那麼冰冷了。
這讓老太太心裡好受了一些,不是爲這食物,而是因爲,這位新主,至少拿他們當做人看,還願意給他們口糧吃。
她心中又是擔憂又是感激,當天晚上一晚上沒有閤眼,唸了一晚上自己爲數不多會的經。
爲兒子祈福,保佑他平平安安,爲善人祈福,保佑他能夠真的撐住。
第二天,她坐在牀上,不捨得看着兒子離開,等到看着他走了,又忍不住痛哭了一場。
生怕,這便是永別。
她一直坐在牀上望着外面的天色,盼啊盼啊,盼着自己的孩兒能夠活着回來。
黃昏的時候,她手中拿着早晨兒子留下的食物,卻半點也吃不下,心中惶然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怎麼還沒回來,難道,朝廷已經派兵來了?
“娘!!”
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漢子滿臉笑容的進了門,他來到牀邊,指着自己身上威風的兵服問道,“好看嗎?”
“娘你看,這還有護心片,穿着可暖和了。”
老太太心中一鬆,伸出手去握兒子的手,果然摸到一片溫熱,她的孩子還在絮絮叨叨着說着,“今日我們跟着大人練兵了,我因爲練得好,是第一批領了衣裳的,其他還要等着坊子裡做出來呢。”
他臉上的笑容從入了門就沒下來過,“娘,我去問了大夫,他一會便來幫您診病,今日我們吃的飯可好了,還有肉呢,下旬時一人分了半個雞蛋,大人說雞蛋可以帶回去,你看。”
漢子獻寶一般的從懷中掏出了被布裹着的半個雞蛋來,雖然因爲天氣寒冷雞蛋有些涼了,但看着老太太吃了,他還是笑的開心極了。
他坐在牀邊,握住了母親的手,“娘,好吃嗎?”
老太太品嚐着多少年都沒吃過的雞蛋,笑的眼中帶淚,“好吃,好吃。”
“你們每天都有雞蛋嗎?以後別帶給娘了,你練兵辛苦,要多補補身子。”
“不怕!大人說了,每日表現最突出的人中,會分出五十人來發送獎勵,今日的獎勵是我這身盔甲,明日便是從糧食肉食中自己挑選,我明日會更好地練習,帶了肉食來與娘你吃。”
“好,好,你快些休息吧……”
“娘我先給你燒水去,今日大夫說,天氣寒冷,您要多多泡泡腳才行,我給您的吃的您吃完沒有,再熬一鍋米湯吧。”
漢子今日累了一整天,不停重複着跟着那些大人學習殺人的招數,胳膊都累的發酸,可看着老母親坐在牀邊,舒舒服服的用着木桶泡腳的樣子,想到今日自己與另外四十九人一同出列,領了盔甲時,底下人們看過來的羨慕目光,心中就美得不行。
母子兩個喝了米湯,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整個身子都暖和了起來,漢子珍惜的脫下身上都用了實打實暖和料子的盔甲,蓋在了熟睡的母親身上。
他想着,明日回來的時候,便去買牀棉被給娘蓋,雖然價格貴了些,可他手上剛剛得了二兩銀子,倒也不是拿不出來。
漢子躺在了炕上,合上眼睡覺之前,心裡還想着,他明日一定要更加的努力,領了肉食來帶給娘吃。
這一晚,幾乎所有被招入軍中的漢子們都是這樣想的。
若說第一日的訓練,這些做慣了農活,老實巴交的漢子們還沒有多麼投入進來,那麼在知道每天都會選出最優秀的發放獎勵後,第二日,所有人都拼命了起來。
大冬天的,每個人都練習的汗流浹背,但每個人都不肯露出頹態來。
他們拼命大喝着,因爲怕傷到自己人,是拿着木刀在聯繫。
“喝!哈!”
被臨時建造出來的操練地點上,候二站的高高的,望向底下已經有了些聲勢的新兵們,滿意的點了頭。
一旁的小兵敲響了大鐘,剛剛還在互相劈砍着練習的新兵們立刻停了下來,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有穿着統一服裝的人推着大鍋過了來,每列隊伍前都站了兩個發放食物的漢子。
經歷了昨天,新兵們都沒有躁動,而是乖乖站着,挨個上前領屬於自己的那份,肉香瀰漫在了空氣中,新兵們狼吞虎嚥吃着,心中對自己跟隨的新主人感謝到了極點。
今天還是一人半個雞蛋,候二站在上面,宣佈歇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所有人要回到自己的位置。
等到宣佈完,他看着大踏步,臉上帶着雀躍離開這裡的漢子們,笑着看向旁邊的莫大,“還是大人仁慈,還給了他們回家送雞蛋的時間。”
莫大也笑了,眼中有着對衛明言的崇拜,“大人一向是方方面面都周全的。”
雲州掌握着兵馬的人已經死了,現在羣龍無首,他們又在城中高高豎起了弓箭,就算等到雲州發兵,這些新兵,也有模有樣了。
新兵的家眷們正在家中魂不守舍的等着家中頂樑柱歸來,雖然得了銀兩,也能夠吃飽了,可只要一想到,這次他們面對的是整個朝廷,心中便惶然極了。
病弱的女人正藉着陽光在縫製着手中的衣物,隔壁鄰居大娘走了進來,“秋娘,我來給你熬米湯來了,小根子呢?怎麼沒看見他在外面玩?”
秋娘臉色蒼白的擠出一個笑來,“我讓他去嫂嫂那裡了。”
她嫂嫂現在懷有身孕,昨夜剛剛被哥哥送到了孃家照顧着,嫂嫂家裡有三個男丁沒去當兵,若是有什麼,也好有個照應。
秋娘今日便讓丈夫拿了一袋糧,送兒子去了嫂嫂家,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嫂嫂一家和善,一定會帶着她孩子一起逃命。
“你呀,就是太謹慎。”
隔壁大娘嘆了口氣,“我聽我兒子說,雲州那位領着兵的大官暴斃了,咱們這距離京城遠,皇帝收到消息也要十天半個月的,等到再派兵過來,咱們也有防備了。”
見秋娘只是着苦笑,大娘又說了,“你還別不信我,我兒子當初可是去朝廷當過兵的,他說了,若是真打起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秋娘知道,隔壁那個漢子七年前是第一批入了軍隊的,第三年的時候因爲斷了一條胳膊被趕了出來,當初隔壁大娘雖然幾乎哭成了個淚人,但想着好歹兒子也保住了一條命,還是打起精神好好的照顧着兒子。
後來那漢子便一直幹着髒活累活,這次一聽說官府招兵,別人都不敢去,他卻是直接找了上去。
雖然因爲沒了一條隔壁不能上陣殺敵,但也被安排了送飯的活計,別人都是整日惶惶然害怕他們這剛剛纔起來的被朝廷剿滅,那漢子卻絲毫不擔心。
昨日歸了家,他還在跟着母親說着,朝廷的兵吃不飽穿不暖,身上的衣服薄薄的一層,拆開裡面都是黑的,就連用的刀捲了刃上面都不給換,當初他就是因爲刀捲刃,又吃不飽身上沒力氣,才被砍下了一條胳膊。
後來更是直接被趕了出去,一分錢都沒拿到,若不是軍中的軍醫和他關係好,偷偷幫他簡單處理了一下,他哪裡還有命能回家。
這斷了一條胳膊的漢子心思活絡,看的也清楚,現在兵力全都去與鄰國打仗去了,留下的只是一小部分,拼死殺敵都吃不飽,更別提這些被留下來的了。
隔壁大娘丈夫早逝,就這麼一根獨苗苗,自然是他說什麼便信什麼,在別人還驚懼又膽怯的時候,她已經自告奮勇接下了幫助鄰居照顧他剛流產妻子的活。
米湯正熬着,大娘也拿來了衣裳,一邊做着衣裳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與秋娘講話,院子裡突然進來了兩個說說笑笑的漢子,進了門看見她們了,又都笑了。
“看,我就說你娘在我家吧。”
“你們怎麼回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秋娘幾乎是立刻就問出了口,心神崩到了最頂點。
“沒有,大人給了我們一個時辰時間休憩,我又得了雞蛋,便想着送回來給你吃。”
漢子看見妻子這副擔憂的模樣,神色瞬間軟了下來,將一直揣在懷中暖和着的半個雞蛋逃了出來遞給了妻子。
“快些吃了,等到晚上,我贏了肉食來帶回家吃。”
“可別說大話。”那斷臂漢子與他從小長大,情同手足,聽了便笑了,“我今日看着,大家都拼了命的去練,尤其是那張竹子,他孩子剛剛出生,爲了給媳婦補身體,片刻都沒停歇嘞。”
“我不也沒歇着嗎?”
斷臂漢子笑話完弟兄,也小心將自己的半個雞蛋給了母親,“娘,你快吃了這個雞蛋,還熱着呢。”
“娘不要,你累了一天了,比娘辛苦,你吃。”
“大娘,您就吃了吧,我們在軍中吃過了,這每日都有肉食,飯量更是足足的,我一個人就吃了兩大碗,若不是怕吃多了不好練習,我還能吃三碗呢。”
“是啊娘,您別擔心我們,我們吃的好着呢,今日軍中光雞都不知道殺了多少隻了,大人仁善,說是這半個雞蛋任由我們處置,還不是爲了讓我們可以帶給家人吃。”
秋娘原本也正在猶豫,怕自己吃了丈夫餓肚子,可見他們兩人都是臉上帶笑,有着昔日從未見過的輕鬆,心也漸漸放了下來,一口一口將雞蛋吃了。
“喝口水,來……”
漢子小心伺候着,等妻子吃完了,連忙遞了杯水去,“秋娘,你放心養着身子,別省着,我每個月都有糧餉,以後,再也不餓着你了。”
等到看着兩人都吃完了,兩個漢子起身便趕往了軍中。
雖然說是歇息一個時辰,可他還想着擠進那五十人之中,當然要騰出一切時間來練習了,斷臂的漢子也趕着回去,他們也是有獎勵制度的,他也想要晚間帶了吃的給母親。
兩人趕到的時候,場上已經有了不少人正在練習,看那額頭的汗水,應該與他們一樣,都是急匆匆往家中送了雞蛋便趕了過來。
大家都這麼努力,秋娘相公心中頓時有了壓迫,他也不歇着,連忙入了隊伍,認認真真的繼續練習。
“喝!!”
“哈!!”
青壯年雄厚的聲音傳到了上面,候二與莫大一人捧着一個碗吃着,他們是衛明言的親信,有特殊待遇,一人一個大雞腿。
身上穿着厚實暖和的衣服,吃着最好的食物,走出了都要被叫一聲大人,該是高興的,可吃着美味的雞腿,莫大心中卻裝着滿滿的心事。
“候二,你說那些逃掉的官兵們,真的知道孩子們的下落嗎?”
他們剛剛掌權,那些爲虎作倀的官兵們便紛紛逃離了,寥寥幾個還顧着家裡的,也根本不是當初的那一批。
現在派出去捉拿,可這城是今日清晨才閉上的,誰也拿不準那些官兵跑了沒。
他們自己倒是吃得好穿的好,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孩兒也許還餓着肚子,這心又怎麼高興的起來。
候二咬了一口雞腿肉,神情堅毅,“大人說會找到孩子們,就一定會找到的。”
“我相信大人。”
兩人不再討論這個話題,正在商議着上午哪一個表現最好,獎勵該給誰時,一個跟在衛明言身邊的弟兄匆匆跑了上來,
“二哥,三哥,那些逃走的官兵都抓到了,剛剛押送到了官府,大人審出了孩子們的去向,讓我叫你們回去呢。”
***
莫大候二匆匆趕過去的時候,衛明言已經讓人去捉拿被供出來的人牙子了。
“大人!”
候二激動地眼眶發紅,“真的找到了嗎!”
衛明言看向了跪在地上,嚇得渾身都在發抖的昔日官兵,“把剛纔招供的話,再說一遍。”
“是,是!”
官兵拼命地在磕着頭,戰戰兢兢的道,“小人當初接到命令,去三巨村帶人,有個村民家裡沒了親人,不肯跟着上戰場,逃去了山中。”
“後來其他人先行被帶走,我們幾個便去捉拿他,結果他下了山,突然當着村中人的面喊山上藏着寶物,有好多金子,讓我們拿了金子放了他。”
“本來我們沒當真,可他身上真的搜出了金子,帶回去後大人派人去搜查,找了一整晚也沒找到,第二日,他便派我們藉着發銀子的名義,去將村中人都叫在一起,挨個的逼問金子下落。”
莫大雙拳緊緊握在一起,雙目赤紅的看向了地上跪着的人,“你們怎麼逼問的!”
“我們,我們……”那個人眼神懼怕的閃爍幾下,“我們在剛將人聚在一起後,便問清楚了哪幾個人是一戶人家,若是有人不肯說,便當着那家老人的面殺了小輩……”
“大人,大人,我們也是被逼的啊!若是我們不跟着做,也是要死的啊……”
當着老人的面,殺了小輩……
那與剜了她們的心又有何區別。
莫大痛苦閉上了眼,想到了家中的老母親,她呢,她也是眼睜睜看着,痛苦的看着自己的晚輩被殺嗎?那,他的女兒呢……
“我,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他赤紅着眼,聲音幾近嘶吼的抽刀撲了上去,曾經的官兵嚇得連滾帶爬的躲避,一邊躲着,一邊又拼命磕頭,“大人,大人求求你,求求你……”
“大哥!”
候二攔住了他,他眼中也全是淚,卻比莫大要冷靜一些,他冷冷看向地上癱軟的人,仿若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孩子們呢?你們把孩子都帶到哪裡去了。”
“孩子,孩子還活着,都活着……”
官兵像是找到了一個活命機會,滿臉鼻涕眼淚的連聲說着,“當時大人要我們全部殺了滅口,師爺跟了來,說與其殺了這些孩子,還不如將他們發賣,賺來的銀兩弟兄們平分。”
“後來,後來我們就聯繫了人牙子,以前那些長相好的少年,都是賣與她的……”
“大人,大人求求你別殺我,這都是大人……不!!這都是那個狗官的主意啊,是他想要金子,結果殺了全村的人也沒有問出下落來,最後還讓我們僞造成了劫匪入村,將全村財物都拿走,之後我們在山上找了足足幾天幾夜也沒找到金子,那狗官氣憤之下,還命令我們不管收屍啊……”
“這都是,都是他的錯……”
衛明言擡眼,看向了公堂掛着的匾額。
——公正廉明
“問完了,他交給你們,快點處理,別弄髒了地方。”
聽到堂上大人的話,候二紅着眼,恭敬的應下,“是。”
他直接一個手提,將地上頭都磕青紫了的人拎了起來。
絲毫不管他的慘嚎,抓着他拖在地上,往外走去。
外面,收到了消息的弟兄們都靜靜的等着。
看見那人了,仇恨的目光瞬間落在了他身上。
“啊——”
“饒命啊——”
“大人,大人……”
前來給衛明言送茶水的少年有些擔憂的看向了外面,“大人,沒關係嗎?”
“壓抑太久了,他們也需要發泄發泄。”
男人慢條斯理的端起了茶水抿着,微微擡眼看向了這個被自己從牢裡救下的少年,“你妹妹怎麼樣了?”
想到妹妹,少年眼中痛意一劃而過,“她從昨日殺了那兩個辱她的衙役之後,就一直悶在屋中不肯出來。”
“你替我問問她,願不願意爲我做事,若是願意,我便教她武藝,但要遠走他鄉爲我做事,若是不願意,你尋個人家,我來出嫁妝,好好的將人嫁出去。”
少年先是不可置信,接着連忙跪在地上,滿臉的感激,“謝大人!大人救命之恩,子羽永生不忘!必定會當牛做馬,報答大人!”
他們家死的死,逃的逃,諾大的一個家,現在也只剩下了他與妹妹。
當初他千挑萬選,選了苗城這樣一個地方,本以爲從此日子雖然會過的清苦,但至少命保住了。
沒想到,這裡官府橫行無道,衙役更是仗勢欺人,闖入家中強行辱了他妹妹,還擄走幾人共同享樂,他誓死抵抗想要護住妹妹,卻被隨意造了罪名,送進了大牢。
若不是被眼前人救了出來,還給了他們兄妹報仇的機會,他可憐的妹妹,哪裡還能活到今天。
“用不着你當牛做馬,你是個有本事的,好好研讀兵書,助我成就大業就可。”
衛明言聽着外面的慘嚎聲漸漸淡了,這才叫被叫了來,一直戰戰兢兢聽着的人牙子進來。
那人牙子見證了剛纔官兵的慘狀,早就嚇得尿了褲子,被人嫌棄的拖上來後,第一時間就是磕頭求饒。
“大人,大人我什麼都沒做啊大人,求求你放了我,大人……”
“我問你。”
衛明言對她的求饒絲毫沒有心軟的跡象,“七年前,三巨村的那些孩子,都被你賣到哪裡了!”
“三巨村……”
人牙子賣的人多了,又過去了七年,哪裡還能想的起來。
“我,我不記得了大人……”
“大人,求你放過我……”
“不記得了?”
衛明言敲了敲桌子,對着一邊恭敬站着的下屬揮手,“她沒什麼用了,帶出去殺了。”
“是!”
“不要!!!”
人牙子整個人幾乎都要嚇破了膽子,她拼命在腦海中搜尋着,想活命的念頭終於將七年前的事情記了起來。
“大人!!我記得我記得!!”
“三巨村的孩子是被官府交給我的,但又說是偷偷發賣,我記得,我都記得大人!!”
見她說了,衛明言問,“孩子被你賣到哪裡去了。”
她拼命磕着頭,“這麼長時間了,我是真的不記得啊大人……”
“行了,拖出去砍了。”
“不!不!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人牙子驚懼的睜大眼,尿騷味在她身下露了出來,她尖利着嗓子,聲音幾乎破音,“大人我想起來了!”
“當初我賣出那些孩子的時候,金師爺來找過我,記下了名字和去向!我不記得,但是金師爺肯定記得啊大人!”
“大人,求求你,我也是被官府逼得啊,他們是官府,他們讓我幹什麼,我就得幹什麼啊!求你別殺我……”
“官府逼得?”
堂上的那位大人臉上露出了嘲諷來,“你作爲一個人牙子,只要別人肯給你孩子,無論貨源,無論去處,都肯收下,據我所知,曾經有人孩子被拐賣,賣給了你,父母找上門來,你不僅不還孩子,還將人毒打一頓,他們報了官,你收買官府,絲毫大礙沒有,卻記恨上了那對父母,將他們好生生的兒子打死,丟在了家門口。”
“這些,也是官府逼得?”
看着地上眼中露出絕望還想爲自己辯解的人牙子,衛明言重重拍下驚堂木。
“你說官府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現在本官就是官府。”
“拖下去,暫時關押,明日午時,當着整個苗城百姓的面處斬。”
“大人!!大人不要啊大人,求求你……”
看着人牙子被拖走了,衛明言問身旁的少年,“你可知道爲何明日才處斬。”
少年恭敬的答道,“那人牙子仗着與官府有來往,在城中買賣孩子橫行無忌,最可惡的是若有什麼達官貴人看中了好人家的女兒,她還要逼上門去強買強賣,擄了訂下婚約的姑娘送給老頭玩弄。”
“城中百姓恨她入骨,大人當着百姓的面處斬了她,百姓自然感激大人。”
衛明言滿意的點了點頭,“走吧,去會會那位金師爺。”
金師爺是當時官府被攻破,唯一一個沒有四散着逃命,而是安靜坐在書房,配合被帶走的。
他單獨關在一間牢房,從進去之後便不吃不喝,一直坐在牆邊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等到牢門打開,看到穿着一身白衣的英氣男人時,他睜開了眼,淡聲道,“那些孩子的去向都被記錄在紙上,你去書房,打開中庸,第十三頁便是。”
衛明言露出個笑來,也不怎麼意外,“你知道我來找你是爲了什麼。”
“當初徵兵,是我分配的人押送,三巨村全村壯年都被帶走,印象深刻啊。”
金師爺露出一絲苦笑來,望向男人身後,正用着通紅眼睛看向自己的莫大,“金某自小過目不忘,記下一些人的長相,很容易。”
“你有這樣的才華,卻做了狗官走狗,跟他一起殘害百姓!”
莫大望向他的眼中充滿了恨意,恨不得立刻撲上去生食其肉纔好。
“是啊,我有這樣的才華,沒有爲國爲民,卻殘害起了百姓……”
金師爺喃喃的學着,慢慢笑了,笑着笑着,淚水便順着蒼老的臉頰落了下來。
“可我跟在貪官身邊,卻能讓他放過許多百姓啊。”
“我知道你們怎麼說我的,說我沒有良心,苗城生我養我,我卻要去給貪官出謀劃策,幫他殘害自己的同鄉。”
“可上了船,又豈能輕易下去。”
“大人……”金師爺紅着眼,笑着看向了衛明言,“您是一位好官,若是我當初上任,遇見的是您該有多好。”
他顫顫巍巍的,掏出了一錠金子,望向它的眼神中,滿是憎惡,“就是爲了這些東西,貪官害人,民不聊生……”
“皇帝昏庸,外戚掌權,國家動盪,內憂外患……”
“大人……”
金師爺滿眼含淚,緩緩擡頭望向了衛明言,“雲州距離苗城最近,您可先拿下雲州,衛城是趙將軍把守,他一向不滿皇帝,只是強行隱忍,您可暗中通信,只要救出趙將軍在京中被扣下的親眷,他定會幫您。”
“貪官在位所貪財物,全部都在他書房後面的密室中,三巨村後山有一懸崖,人吊下去十三尺,會有一個山洞,裡面藏了雲州的三萬兩黃金。”
“大人記住,民心所向者,得天下。”
他說完,揚脖,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吞下了手中的金子。
“誒!!你……”
莫大整個人都已經愣了。
他匆忙要上前去救,可金師爺已經將那塊金子吞入了腹中,再也沒救了。
“大人……求您告訴我母親……”
他白着臉,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孩兒不是壞人,求她,原諒……”
吞金自盡,根本救不回來,而是會痛苦的死去。
金師爺有很多種方法痛快死去,可他選擇了最痛苦的這一種,又何嘗不是想要贖罪。
“大人,他這個,他……”
莫大整個人都恍惚了,金師爺,不是一個助紂爲虐的混球嗎?
“他不想再活在世上。”衛明言蹲下身,掏出短刀,在老人感激的笑容中,插入了他的胸膛。
“我會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所做的一切。”
金師爺笑着笑着,落下了淚來,輕聲說,“謝謝……”
他慢慢閉上了眼。
終於,可以安寧的入睡了啊。
沒有愧疚,沒有絕望,沒有看着百姓憎惡的眼光時的痛苦。
真好。
***
十幾天後
雲州百姓正在如往常一樣勞作着,突然見到平時耀武揚威的官兵們神情慌亂的路過自己,都有些好奇懼怕的看了過去。
“聽說了嗎!好像是造反的苗城打過來了。”
“苗城不是剛剛造反還沒一個月嗎?”
“是啊,這也太快了。”
百姓們倒沒有像是敵國來犯一樣四散逃命,在他們心目中,苗城肯定是打不贏的。
說不定連城門都進不去。
唯一擔心的,可能就是官府會不會趁這個機會再次要好處了。
街上人們的想法漸漸隨着外面的消息開始慌亂起來。
苗城訓練了十幾天的兵力是不怎麼專業,但他們不知道從哪來弄來了弓箭。
雲州弓箭根本沒有多少,都被上面的上官層層吞下,哪裡還剩下什麼弓箭。
雲州城破時,到處都是一片慌亂。
人們有的緊閉房門不敢出來,有的則是躲在了地窖裡。
大街上,望過去居然空無一人。
苗城的兵入城,首先就是闖入了最大的妓院。
樓上,桌子下,眼角底下有個痣的十幾歲姑娘害怕的抱緊了懷中的小女孩。
“別怕,別怕,姐姐會保護你的。”
“姐姐,我怕……”只有幾歲的小女孩縮在了她懷中,一雙大眼怯怯望向緊閉的房門。
她擡眼,一張清秀的臉上滿是絕望,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帶着淚水,小聲的哄着,“別怕,別怕……姐姐一定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