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
沒人會把阿拉洛斯舉起武器的行爲視爲投降,那就僅存在一種可能性,阿斯萊想要交流。
一隻渡鴉從納迦瑞斯溝壑中飛出,在發出淒厲嘶啞的聲響前,無人察覺周圍居然存在一隻老婦人的使者。
渡鴉在灰鷹隊一陣警戒與防備中飛落於阿拉洛斯肩頭,用那張吞過無數精靈眼珠子的喙道出意義不明的鳴叫聲。
常人或許無法理解動物之聲的具體含義,可對於阿斯萊而言通曉自然之語乃是本能。
“你一個人。”嘶啞的烏鴉叫聲如是傳達,這讓周圍聽到聲響的灰鷹隊感到反對。
在不知是敵是友的情況下,讓主帥進入對方的包圍圈,是一個極爲愚蠢的舉動。
阿拉洛斯當然也是如此,納迦瑞斯精靈,說起來是奧蘇安的一員,可實際不過是一羣披着阿蘇爾皮的杜魯齊,道義與榮譽對於他們不過遮羞的廁紙,在必要情況直接扔進垃圾桶。
他有些猶豫,心中莫名打起退堂鼓。
影王已經臣服於伊姆瑞克,想到之前在艾索洛倫與伊姆瑞克發生的一系列矛盾,他認爲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
這一想法讓英勇者選擇向莉莉絲求助,希望通過雙方緊密的聯繫得到對未來命運的清晰預示。
神力聯接的線條很是稀薄,凡世與天堂的兩位存在以微不可察的方式在相互交流。
可從前無往不利的祈禱此時卻莫名被切斷,落在阿拉洛斯肩頭的烏鴉雙眼紅光大盛,一種不屬於此類生物的深邃氣息自漆黑羽翼間散出。
老婦人的使者……
阿拉洛斯心中知道了爲何與莉莉絲的聯繫被切斷,肩頭上這隻烏鴉在影響着自己的命運,可代價又會是什麼呢……
沒有過多考慮的時間,英勇者還是邁開了這一步,在沒有莉莉絲與艾瑞爾指示的情況下,首次向着命運下了重拳。
他沉聲向周圍的灰鷹隊說,“如果我沒有回來,帶着所有同胞回到艾索洛倫,等待艾瑞爾女王驅散纏繞於靈魂的夢魘。
這場鳳凰王之爭,阿斯萊不該參與。”
在烏鴉的引領下,阿拉洛斯漫步向着南方走去,行走時渾身輕鬆沒有絲毫戒備。
他心中甚至有一個莫名的念頭,興許此時被影王一箭刺穿心臟也是個不錯的結局,無需再思索莉莉絲究竟對阿斯萊懷有何種企圖,在神靈與種族的縫隙間徘徊掙扎。
行走的時間很長,長到阿拉洛斯甚至有些不知曉黃昏何時到來。
在一座以巨大岩石爲基調的平地中,烏鴉從他的肩頭離開,說明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的路將由阿拉洛斯自己走。
望着高聳林立的岩石,黃昏拖着岩石的陰影將內部的黑暗籠罩,銘刻在底座的遠古精靈符文散發深邃而古老的氣息。
這是一座在上古時期供奉神靈的原始祭壇,卻在納迦瑞斯常年的戰亂中變成了廢墟。
阿拉洛斯走入祭壇,迎面發現等候他的人並非是影王阿里斯·安納爾,而是一個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卡勒多精靈埃爾維斯。
蹲坐於篝火旁的埃爾維斯正舉着一串烤肉,金黃酥脆的外殼響着油脂的噼啪聲,誘人的味道在香料的烘托下更甚。
埃爾維斯沒有擡頭,保持着手持肉串的姿勢,目光凝視着面前的篝火。
率先打破沉寂的人是阿拉洛斯,他環視周圍一圈,發現除了面前的精靈外毫無他人的蹤跡。
可那支打招呼的箭,不是影王的人嗎?
“影王呢,我需要一個解釋,爲什麼你會出現在納迦瑞斯。”
埃爾維斯舉着肉串微笑,神色之間有些輕佻,“爲什麼我不能出現在納迦瑞斯,別忘了馬雷基斯在不久之前可是把我的祖父親手殺死,難道我就繼續待在舊世界,和你們阿斯萊玩着躲貓貓互相栽贓的遊戲嗎?”
阿拉洛斯面色一黑,那場卡勒多與巴託尼亞戰爭的導火索,他以爲已經被掩蓋得極爲完美,阿斯萊僞裝成卡勒多的士兵襲擊人類村莊,讓俠義心爆棚的巴託尼亞人將聖戰目標對準信奉野蠻神靈的精靈騎士團。
“我不太理解你在說些什麼,阿蘇爾總喜歡用一些莫名的言辭擾亂人心,彷彿這樣就能保持一貫的驕傲與高貴。”
“你不理解,呵呵。”埃爾維斯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纏,戰爭也結束了,如今的實際情況也不適合向阿斯萊展開清算。
如果再損失一個能統領各親族的塔塞恩領主,阿斯萊距離永恆黑暗的時刻想必也不遠了。
“在阿斯萊通過時代橡樹根鬚抵達納迦瑞斯向巫王投誠時,我們曾做過一個預期計劃,將所有擅自闖入這場王權之爭的阿斯萊幹掉。
可實際情況卻有些出乎預料,能告訴我,是什麼讓你違背莉莉絲的旨意,企圖向阿蘇爾交談的。”
阿拉洛斯瞳孔一縮,這番直指一切根源的話透露的信息量之大簡直駭人,腦海中無數迷霧很快連成一條清晰可見的線索。
泰格里斯,他早已選擇背叛莉莉絲,表面看來是一個阿蘇爾與杜魯齊雙面間諜,但實際僅是潛伏在莉莉絲身邊的間諜。 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爲了讓莉莉絲將手中的底牌儘快放出。
英勇者身體繃緊,用力向前邁上一步,兇狠的氣息猶如野獸般散溢而出。
他低沉的聲音彷彿某種猛獸的咆哮,“你們想對莉莉絲做什麼!她是最受敬愛的月之少女,所做的一切都適合爲了精靈!”
埃爾維斯不住點頭,舉起肉串撕下一大塊,口中咀嚼之時,含糊不清說道,“當然,她肯定是舔狗們最敬愛的月之少女。
但諷刺之處在於,影王、泰格里斯還有你,三名備受月之少女寵愛的神選,居然都選擇了質疑神靈的決定。
或許敬愛的莉莉絲可以進行一次自我反思,爲何看上的神選都是這種貨色。”
“但至少比你當上一條蛇的神選要好無數倍,我們是精靈!這個世界最高貴的種族。”
按理來說,侮辱索提戈的言論會讓埃爾維斯舉劍將這個不敬之人腦袋獻給巨蛇,可他並未這樣做,僅是略微失落垂下頭,語氣默然說道。
“是啊,我們是精靈,這個世界最高貴的種族,但數千年來深陷於分裂與矛盾,躲在海島、寒地與森林,從始至終只能關注於眼前的瑣事,神靈算計信徒,信徒背叛神靈,雙方互相玩弄。”
莫名之語讓阿拉洛斯憤怒異常,他沒有背叛莉莉絲,只不過是爲了種族的利益暫且將神選之事擱置。
這份憤怒讓他的手不自覺伸向身後揹負的長弓,在這個距離之下,即便埃爾維斯的反應如何迅速,也不可能躲過箭矢刺穿眼珠的結果。
“收起那點小心思,莫非認爲將我殺了,你能活着走出這裡?”埃爾維斯終於擡頭望向阿拉洛斯,面色中的譏諷毫不掩飾。
在英勇者青一陣紅一陣的面色中,埃爾維斯在腿邊摸索些許,一塊足有頭顱大小的石塊扔向阿拉洛斯。
石塊速度並不快,讓阿拉洛斯知道這並非是開戰的前兆,他輕鬆接住,向手中之物看去。
一張被面具遮蓋半張臉的石像雕琢得很是古樸,從流暢度來看頗有幾分矮人的工藝神韻,線條硬朗剛硬。
“這是……”即便被面具遮住半張臉,阿拉洛斯還是輕易判斷出這石像與他有九分相似,古井無波的雙眼毫無感情,彷彿神靈俯瞰凡人一般超然漠視。
埃爾維斯給他解讀了這一石像的意義,饒有興趣說道。
“這是艾納瑞歐時期雕琢的阿蘇焉之容,曾在神聖鳳凰王身上見證神上神之影的藝術家們竭盡所能忘掉凱恩的嗜血影響,用刀劍刻出一位毫無情感的默然神靈。
而奇怪之處就在於,爲何一位阿斯萊會與神上神的面容有着九分相似,能否解釋些許呢,備受莉莉絲寵愛的英勇者。”
“不,不,這可能……”英勇者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極爲蒼白,莫非莉莉絲選擇自己不過是看中了與阿蘇焉之間存在的神秘聯繫,而不是因爲愛情?!
埃爾維斯拍拍大腿,將手中的木籤扔入篝火之中,站起身走到阿拉洛斯面前,猩紅不帶感情的雙眼凝視着如森林般綠意盎然的翠目。
“這一切需要你自己去尋找答案,而答案會隨着事情的發展最終呈現。”
蒼勁有力的大手,將石像捏得錚錚作響,一塊塊碎石自阿拉洛斯指尖掉落。
“我要見永恆女王。”
“可以,比起兩位正在爭奪王權的阿蘇爾與杜魯齊,你們阿斯萊更願意傾聽永恆女王的話。
但你也需清楚一件事,站錯隊伍,可是會付出代價的……”
威脅與恐嚇沒有將阿拉洛斯擊垮,他扔下手中石像,頭一次感覺生命如此荒誕,數百年以來的關照不過是自己與阿蘇焉有着一樣的面容。
那麼阿里斯·安納爾與泰格里斯對於莉莉絲的價值呢?這個想法讓他心中感到恐懼,在老婦人的使者離去後,這份恐懼隱約觸發了一陣神秘聯繫,在夜色下向着白月傾訴。
與阿拉洛斯擦肩而過的埃爾維斯語氣平靜,爲苦悶的英勇者解決了這個麻煩。
一陣陣如血的絲線從地面升起纏繞於英勇者之身,神力的聯繫很快被切斷。
“在面見永恆女王之前,你都是自由之身,你將獲得一次通過巨龍門的機會。”
十餘匹精靈駿馬不知何時出現於巨石祭壇之外,而灰鷹隊的一些精銳成員正安靜等候領主的出現。
在見到阿拉洛斯毫髮無損,僅是神色間有些沮喪後,心中鬆了一口氣。
被灰布矇住大半臉頰的親衛走自阿拉洛斯跟前,詳細觀摩是否存在異狀,發現毫無傷勢後,立即詢問道,
“下一步。”
“去阿瓦隆,希望永恆女王陛下,能給我們一些指引……”阿拉洛斯搖頭不願多說,現如今阿斯萊唯一能給予希望的只剩艾拉瑞麗,戴斯領主奇怪的態度讓人難以信任,唯有愛莎之女會對阿斯萊抱有仁慈之心。
一行人乘上駿馬,剛纔隱去蹤影的烏鴉再次出現,指引着迷茫的阿斯萊奔向南方,奔向一個不知好壞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