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伊春走過去毫無芥蒂地笑:“好巧,又遇到了。你們也住這客棧?”

小南瓜先不回答,兩隻眼睛滴溜溜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見伊春神情自然,楊慎神情古怪,他便擠眉弄眼地說:“原來你們不光是師姐弟……真是沒看出來呀沒看出來……”

忽見楊慎眉頭一皺,他趕緊跳起來,連連擺手:“不說了,主子有難,我還得趕緊救濟他去!”

伊春追了幾步,趴在扶手處問:“什麼難?我可以幫忙嗎?”

小南瓜擡頭研判地打量她一番,老實搖頭:“等你打扮漂亮點再說吧。”

她真不明白,交朋友也好,救人脫難也好,和漂亮有什麼關係。

伊春一把抓住楊慎的手,拽着下樓:“走,我們去看看舒雋出什麼事了。”

他遲疑了一下,把手一縮,有點不樂意:“我……話還沒說完,你做什麼總關心那個無賴?”

她默然停下了,回頭靜靜看他。

楊慎卻極後悔,猶豫了半晌,低頭道:“不,你當我沒說,咱們去看看吧。”

伊春一向是這樣,活得灑脫又自在,真正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他在旁邊對比,就像個多嘴礙事的八哥,一會兒不給她做這個,一會兒告訴她小心那個。有時候自己都覺得夠嗆。

他是想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能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不要去看別人,不要總想着其他的東西。

可他也明白風是抓不住的。

手被她握住,輕輕晃了晃,她眉眼舒展開,笑吟吟地望着他,喚了一聲:“羊腎,別鑽牛角尖啦。”

他心裡涌起一股暖意,點了點頭。兩人賊忒兮兮地下樓,把腦袋從扶手上面探出去,看舒雋惹了什麼麻煩。

天色已經很晚了,客棧早已過了關門打烊的時候,可夥計們一個都不好撤,只因爲大堂角落裡那位穿絳紗的公子。

他往那裡一坐,甚至不需要講話,在衆人眼裡便是一朵剛剛綻放的花,美麗而且芬芳。

這朵花成功地引來無數狂蜂浪蝶,大女子小女子都團團圍上去,恨不得與他多說兩句話,哪裡還管天黑天亮。

夥計們勸了又勸,嘆了又嘆,可姑娘們的腳就紮根在大堂裡,死活挪不開。

伊春遠遠望見舒雋發黑的臉,不由哧地一笑:“原來是女難。他氣呼呼的,像顆大茄子。”

楊慎也只好陪着她勉強一笑。

“天都這樣晚了,不知是什麼人讓公子等候到現在,太沒禮貌了。”

陌生的姑娘,似曾相識的話語。舒雋扶着下巴,強忍把茶水潑過去的衝動,冷道:“天這麼晚了你們還不回去,這纔是真的沒禮貌。”

“看上去好可憐,都快哭了……”姑娘們看着他微微抽搐的臉頰,心疼極了,“公子放心,有我們陪着你等,一定陪你等到那人。”

他皺眉揉了揉眉心,喃喃道:“求你們快滾開,滾得越遠越好……”

話未說完,就聽樓梯上一個脆生生嬌滴滴的聲音笑道:“讓郎君久候了,妾身好生過意不去。”

小南瓜的聲音,他又往頭上加了一朵珠花,打扮得風騷無比,花蝴蝶似的從樓梯上飛奔而下,摟住舒雋的脖子,衆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舒雋臉色稍緩,揪住他背後一眯眯肉,發狠道:“死小子現在纔來!”

小南瓜委屈極了:“主子,裝女人也要時間的。”

不過在旁人看來他倆情意綿綿,互相咬耳朵,一個略帶嗔意,一個含羞而笑。姑娘們清楚聽見自己玻璃心碎成一片片的聲音。

“這位……莫非是公子的夫人……?”不死心的姑娘顫聲問。

小南瓜配合地浮起一朵紅暈,把頭壓得很低,嬌羞答答。

舒雋微微一笑,將他腮邊一綹碎髮撥到耳後,柔聲道:“見笑了,內子向來任性的很,而且怕生。如今天色已晚,諸位還是趕緊回去吧,莫叫家人掛念。”

姑娘們又羨又妒地看着小南瓜精緻的容貌,都有些自愧不如。

可惜,如今能看的好男人,不是搞同性戀就是名花有主,剩下的那些無主花還一個個朝牛糞狂奔。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姑娘們嘆息着,終於散開了。

舒雋長長舒了一口氣,把小南瓜一推:“今天來得特別慢,撞鬼了嗎?”

小南瓜擠眉弄眼,壓低嗓子告訴他:“主子,你猜我撞見誰了?那對師姐弟你記得吧?原來他倆不光是師姐弟,我瞅見他倆不關門抱在一起……”

“舒雋!”樓梯那裡又傳來伊春爽朗的聲音,她朝他揮了揮手,徑自走過來。小南瓜立即閉嘴不說話了。

舒雋扶住額頭,突然很想嘆氣:“去了豺狼來了老虎。”

“原來你還沒離開潭州。”伊春笑吟吟地走過去,扯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倆旁邊。忽然覺得身邊有什麼不對,回頭一看,楊慎還站在原地沒過來。他面無表情做了個手勢,轉身自己上樓了。

她趕緊起身去追,不防胳膊被舒雋拽住:“來了就坐,別客氣。”

他帶了一絲惡作劇的心情,笑得純善。等人等得很無聊,他總忍不住要找點壞事來做做,眼前這對師姐弟就是很好的消遣。

“你臉上有灰。”舒雋很自然地擡手替她把鼻樑上一塊小小黑斑擦了。

“頭髮也有點亂。”順便把她頭髮順順。

扭頭再去看,那姓楊的小子果然黑着臉上樓,只怕今天晚上再也睡不好。像是小孩子惡作劇成功,他笑得兩眼亮晶晶。

“我以爲你早就離開潭州了,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嗎?”伊春根本沒發現他這些小動作,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人走了,舒雋便意興闌珊地扶着下巴:“你管我,我樂意留下。”

伊春笑了笑,並不在意,把杯中茶水一口喝乾,起身道:“不早了,你們也早些休息。告辭。”

舒雋懶洋洋說道:“要交朋友的話是你說的吧?你就這樣交朋友?”

伊春奇道:“那你說要怎麼交?”

不耐煩的人是他,不給人靠近的也是他,眼下居然還怪她不會交朋友,此人真是任性之至。

他眼珠一轉:“好歹也要請我吃飯喝茶,時刻追在我屁股後頭看我有什麼不妥就立即出手相助纔對。”

伊春笑了笑,搖頭道:“你要的是有錢跟班,不是朋友。”

他把眼睛一瞪:“誰說不是朋友?常言就說爲了朋友兩肋插刀,我又不是要你插刀。”

她還是搖頭:“你把自己放很高,而我心裡是和你平視的。我可以爲朋友兩肋插刀,你能嗎?”

舒雋又一次在她面前語塞。真要強辯他當然不會輸,胡攪蠻纏向來是他強項,可不知爲什麼今天卻不想和她辯。

所以他只眨了眨眼睛,說:“啊,你好煩。”

伊春擺手說了個好夢,轉身正要走,卻見客棧門被人用力推開,一個身形佝僂面容猥瑣的灰衣老者捧着個大包袱走了進來。

無視夥計們的招呼,他直接走到舒雋對面,把包袱往桌上一擺,開口道:“跑了十幾日,終於把你要的東西找齊了。”

舒雋嘆了一口氣:“我也白白在潭州耗了十幾日,你既然沒弄好,便該早些派人通知我,教我好等。”

老者呵呵一笑:“還和以前一樣是個急性子,半點耐心也沒有。你且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說罷瞥了一眼伊春,朝她招手:“姑娘也可以做個見證,看是不是真貨。”

她好奇地走過去,看着舒雋將包袱皮一層層打開,裡面露出的既不是什麼珠寶,也不是什麼神兵利器。那東西黑黝黝溼漉漉沉甸甸,卻是一塊石頭,長得奇形怪狀,上面還有許多被水沖刷而出的天然孔洞。

舒雋眼睛頓時一亮,像是看到心肝寶貝似的,擡手在上面輕輕撫摸。

伊春一頭霧水,輕輕問小南瓜:“這是什麼東西?”

小南瓜低聲道:“是主子一直想收集的太湖石,他平日裡就有個收集石頭的愛好。”

太湖石通靈剔透,形態萬千,是富貴人家玩賞擺設的妙物。奈何普通太湖石體型龐大,搬運甚是不便,舒雋一直想要個小巧些的,到今日總算給他找到了一塊。

老者笑道:“絕對是真品,你如不信,就帶着它去太湖問一圈。”

舒雋小心翼翼把石頭重新包好,抱在懷裡,道:“不必,我還有要事趕回去。價錢方面就和與你談好的一樣——小南瓜把字條給他——你自去通寶錢莊取錢。”

說罷滿臉放光喜滋滋地上樓了,忽又想到什麼,低頭看了看伊春,說:“丫頭一切小心,別讓人給殺了。”

他的關心聽起來也那麼彆扭。

伊春跟着上樓,想到舒雋居然有個收集石頭的古怪癖好,倒覺得他整個人親切了許多。

推開房門,裡面黑漆漆的,她正要摸到桌子旁點上燈火,忽聽身後風動,像是有人撲上來。她本能地擡手一卸——手腕卻被緊緊抓住了。

不是暗殺?!腦海裡瞬間只能閃過這個念頭,緊跟着那人將她一扯,力氣出乎意料的大。

她撞在一個硬邦邦的懷抱裡,味道極熟悉。

那人捧住她的臉,狠狠吻了下去。也許是因爲黑暗,也可能是因爲生澀和緊張,接觸在一起的並不是嘴脣,而是牙齒。

兩個人的牙撞在一處,發出很清脆的響聲。

伊春疼得哎喲叫了起來,那人卻沒有退讓,發抖的脣像是無比飢渴,帶着一絲血腥氣,這一次輕柔卻不容抗拒,蓋在了她同樣流血的嘴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