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舒雋這個人,很有意思。

明明和他在一起也沒什麼事可做,普普通通吃了睡睡了吃,可他就有本事讓日子過得不那麼平庸無聊。

前幾日他迷戀上做魚竿,每天拉着伊春去山上找合適的細竹,順便就把兜率靈巖仙人洞逛一圈,兩人在洞中尋找神仙未果。

過兩天他又突發奇想用木頭做圍棋,船艙裡塞了許多用廢的木料,做出來幾十顆木圍棋又被伊春磨圓,兩人拿去當彈子打,賭輸贏。

最近好像和伊春迷上怎麼做飯。

小南瓜家鄉在無錫,江南人做菜味道總是偏清淡,還喜歡放糖。伊春是湘人,吃不慣這種口味,便琢磨着自己做點東西來吃。

小南瓜一見她要做飯就苦了臉,撅嘴道:“上回在主子的別院,姐姐做紅燒雞差點把廚房給燒了。如今咱們出門在外,走水路都靠這條船,姐姐要再燒了,咱們靠游水渡過東江湖麼?”

伊春拿着菜刀飛快把蘿蔔切片,一個勁給他保證:“這次我一定小心,絕對不會燒壞!”

正說着,舒雋一面啃桃子一面走過來,隨意瞥一眼伊春切好的菜,不太給面子的說:“你刀工還要再磨練磨練。”

蘿蔔絲切得長短不一粗細不齊,豬肉有大有小形狀古怪,還有一條魚連鱗還沒褪就打算熱油下鍋炒。

伊春把菜刀丟給他:“少說大話,你來試試。”

舒雋還真摞起袖子上前,撈起剛洗好的大白蘿蔔就削皮。等他把皮削完,胳膊粗細的蘿蔔已經比手指粗不了多少。

小南瓜又皺眉又齜牙,怎麼說他也是自家主子,在伊春面前得給他點面子,他只好點頭道:“削得……蠻幹淨。”

不曾想這一句誇獎誇出了禍害,兩個惹事精就此霸佔小火爐不放,什麼稀奇古怪的搭配都能放進去,原本配肉的蘿蔔如今和魚放在一起紅燒,胡瓜切成塊狀和肉放在一起燉得糊爛糊爛好像鼻涕,最後找不到東西做湯,舒雋索性從懷裡掏出兩個桃子,切片隨便丟水裡滾一下,權當水果湯。

那頓飯只有好心的伊春嚐了一口,跟着就被舒雋直接丟進湖裡了。

在等小南瓜重新買菜回來做飯的時候,還好有桃子可以吃。兩人盤腿坐在岸邊大青石上埋頭啃桃子,伊春說:“幸好有小南瓜,你這麼講究的人身邊如果沒他,指不定要成什麼樣呢。”

舒雋早早把自己的桃子啃完了,揚手將桃核遠遠拋出,隔了好久才落入湖裡。他不說話,只盯着伊春手裡啃了一半的桃子看。

伊春被他看的渾身發毛,慢慢舉起手:“……要吃?”

他淡道:“啊,你的桃子好像比我的大,顏色也紅。”

說罷低頭就着她的手,在她咬了一半的齒印上啃下去。桃子汁液豐富,順着她的手指淌下來,伊春只覺小指一陣酥麻,卻是被他舔了兩下。

她渾身猛地一震,桃子從手裡滾了下去,被他一把撈住幾口就啃個乾淨。

“唔,果然很甜。”他揚起睫毛對她微微一笑,神情純善,一點兒異樣都看不到。

這個笑容比陽光還要刺眼,伊春情不自禁把眼睛眯了一下,躲避鋒芒。

“我去洗手。”她淡淡說,從石頭上跳了下去。

回來的時候,舒雋正靠在樹上低頭用小刀刻一塊木頭。他手指修長而且靈活,沒一會兒木頭就被雕刻出一個雛形來,像是一尊觀音。

“你信佛?”伊春覺得新奇,湊過去仔細看。

他搖了搖頭:“過幾個月送人做禮物。”

觀音的面容被他仔仔細細一刀一刀划過來,端莊又嫵媚,雖然十分漂亮,但和廟堂裡的觀音卻總有一些不同,似乎……多了一分煙火氣,不那麼像高高在上的神佛。

伊春笑問:“舒雋還完人情,打算去什麼地方玩?”

他一面仔細雕琢觀音的眉毛,一面應道:“先去蘇州,掃故人墓。”

她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渾身都是一抖。

蘇州,楊慎,他就埋在那裡。

她輕輕說:“我和你一起去。……舒雋,謝謝你替羊腎打理後事。”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沒什麼好謝的,總是相識一場,我高興而已。”

他做事向來隨性,不按常理出牌。因爲高興,所以樂於蹚晏門這個渾水。因爲高興,所以和她在東江湖過得有滋有味。

伊春便不再道謝,看他雕了一會兒觀音,忽然說:“不對,觀音娘娘髮髻不是這樣的,你弄錯啦。”

那木頭觀音華服鬟鬢,飄然若仙,美則美矣,但越看越不像觀音菩薩。

舒雋很久很久都沒搭腔,直到把複雜美麗的鬟鬢雕好,他才低聲道:“不是觀音,是我母親。”

霧鬢觀音甄顰顰,美豔震八方。

伊春無話可說。她對舒雋,本來就一絲一毫也不瞭解的。

“舒雋,今年你還要回家過年嗎?你家在什麼地方?”

到底還是有些好奇,忍不住要問問他。

他“嗯”了一聲,忽然擡頭看看她,笑道:“想去我家玩麼?那可比較遠,在大雪山附近。何況空蕩蕩的也沒什麼好玩,只一座墳墓而已。”

伊春這大半年四處閒逛,多少也聽了一點江湖亂七八糟的傳聞,認識的不認識的。偶爾聽見別人提起舒雋,大多是“此人是個敗類,荒淫無恥”之類的語氣。

傳聞他是採花賊,專採良家婦女,玩過就扔。

傳聞他家住在黃金山上,裡面有一座寶石海。

各類傳聞,說的人口沫橫飛,聽的人眼花繚亂。

可他卻說家裡空蕩蕩,只有一座墳墓。這江湖傳聞,果然胡扯八道的比較多。

她說:“等我替羊腎家人報完仇,再去你家找你玩。”

舒雋淡淡地看她一眼:“這麼快就相信了,不怕我是騙你?”

她搖頭:“你沒騙我。”

舒雋沒再說話,專心致志地雕木頭。

小南瓜買菜遲遲不回,太陽一節一節爬得高了,有點熱,伊春背上出了一層薄汗。

她擡手正要擦擦額頭,忽聽身後風聲銳利,像是有什麼利器破空飛射而來。

出於本能,她飛快讓了一步,對面舒雋卻一動不動,任由那利器擦過耳邊,直直釘入身後大樹上,錚然鳴震。

有人偷襲!伊春拔劍便要去追,舒雋扯住她袖子:“沒事,一箇舊識來送信而已。”

他把雕好了大半的木頭觀音塞進懷裡,反手將釘在樹上的小鐵箭拔下,上面果然附着一個信封,封口用火漆封死,印着一朵梅花。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看完信,他只丟下這句話,轉身便走。

走了一半,他忽然回頭道:“你不要亂跑,莫讓巨夏幫的人發現你,乖乖等我回來。”說罷再轉轉眼珠,又道:“你若是乖乖的,回來我便告訴你巨夏幫的事情,不然一個字也不說給你聽。”

分明是把她當小孩兒來對待,伊春啼笑皆非地點點頭,趕緊問一句:“什麼時候能回?”

他想了想:“多則三日,少則半日。”

直到小南瓜划着船悠悠盪盪地買了菜回來,伊春纔想起舒雋沒船怎麼渡江這個問題。

“小南瓜,你主子有事出去了,要過幾天才能回來。”伊春坐在船頭幫他剝毛豆,一面告訴他這個消息。

小南瓜一點也不驚訝:“我知道,方纔在湖上遇到主子了。他還交代我要好好照顧姐姐呢!姐姐今天想吃什麼只管說,你不愛吃甜的,我多放點鹽就是了!”

她卻吃驚了:“他是怎麼渡江的?游過去?”

小南瓜嘻嘻一笑,擠眉弄眼:“姐姐,主子那麼聰明的人當然事先做了準備。其實咱們還有一艘船停在那邊山崖下,先前沒告訴你罷了。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家主子聰明又厲害?”

他就愛在伊春面前誇耀舒雋,主子愛面子不許他說肉麻話,現在他人不在,他一定要說個徹底,不把伊春說動心不罷休!

伊春點了點頭,道:“狡兔三窟。”

很標準的一句評價,小南瓜氣得嘴一直撅着,直到吃飯都沒放下來。

“姐姐你和主子住了這麼些日子,難道不快活麼?”吃完飯,小南瓜開始幫舒雋洗衣服,一面繼續和伊春耍嘴皮子。如果輕易放棄,他就不叫小南瓜。

伊春想了想:“不,其實很快活很舒心,舒雋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小南瓜笑道:“這就是了,其實主子人很好。你別聽江湖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都是別人不瞭解他胡說的。主子從來不和女人勾搭不清,只是他長得好看又親切,女孩子們總愛靠近他。他要是個荒淫的人,早就大享齊人之福啦,何必還要我扮成女的替他解圍。”

伊春又點點頭:“沒錯,他心裡只有錢。”

小南瓜神色怪異地看着她,嘆了一口氣:“姐姐,主子在你心裡那麼不堪?他喜歡囤積錢財也不是什麼缺點啊,就像有人喜歡收集瓷器,有人喜歡收集字畫,主子不過是喜歡收集錢財罷了,做什麼就要低人一等?雖然我不太瞭解,但主子以前應當是過過窮日子的,從小又沒爹又沒娘,他現在摳門也是習慣嘛。”

伊春笑了起來:“你總是幫他說好話。”

小南瓜急了:“我說的是實話啊!”

她把剝好的毛豆倒進盆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望着遠處煙水茫茫的東江湖,想到這些日子和舒雋在一起又快活又閒散,便情不自禁微笑起來,輕道:“他是好人,我知道。他是我永遠的好朋友。”

好朋友就完蛋了!小南瓜急得抓耳撓腮,絞盡腦汁去想怎麼用主子的優點把她打敗,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麼好優點來,不由埋怨舒雋脾氣古怪,難怪總是被甩。

伊春忽然擡手指着遠方湖面,輕聲道:“那邊……是不是有很多船?”

小南瓜擡頭一看,果然見遠處影影綽綽有許多烏篷漁船朝兜率島這裡駛來,隔着薄霧看不太真切,但數量絕對不少。

烏篷漁船朝兜率島南部駛去,因是順風,所以速度極快,眨眼間便都靠了岸,船艙裡涌出無數黑衣人,無聲無息地上島。

小南瓜有些慌神,低聲道:“糟糕,主子不在!肯定是有人來找巨夏幫麻煩了!”

伊春提劍想追上去看個究竟,忽然想到舒雋臨走時的告誡,硬生生把腳步停住,回頭道:“小南瓜,咱們把船劃去隱蔽點的地方,別叫他們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