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到底是冷靜一夜,還是現在回去找她好好理論一番,他也不知道。究竟老天是怎麼把她做成這種樣子的?真不能喜歡上她,否則只會被氣得吐血。

舒雋推開房門,還是決定回去看她,可惜迎接他的只有空蕩蕩的牀,斷裂的輕紗還卷在地上,人卻消失無蹤。

很好,她乾脆先跑了。

小南瓜還鬼頭鬼腦地把腦袋伸進來,像是怕打擾似的壓低聲音叫他:“主子,這五個矮子要怎麼辦?照你方纔說的,讓他們重新打掃廚房?”

舒雋動了一下,回頭飛快走出屋子。那五個矮子被繩子拴成一條,傻兮兮地蹲在雪地裡仰頭看他。

他冷冷一笑,第一次感到暴怒是什麼樣的滋味。

“把他們肉切下來燉湯,給狗吃!”說完,他猛地甩上門,差點把門框砸裂。

小南瓜嚇了一跳:“燉、燉湯?!主子!這不是真的吧?主子?!”

這次不管他怎麼叫嚷,舒雋再也不出來了,好像死在屋子裡似的。

隔了一會兒,他忽然又衝出屋子,大氅和帽子都穿好,一句話也沒說,繃着臉朝山下追去。

小南瓜這才發覺不對勁,悄悄探頭往屋子裡看,伊春果然不在裡面。估計是主子想趁着酒醉霸王硬上弓來着,結果把人家姑娘惹毛了趁夜下山,主子慾火中燒地去追。

嗯,沒錯,一定是這樣!小南瓜嘖嘖嘆息搖頭,恨鐵不成鋼。

他在門口枯坐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手腳都凍得冰涼,那五個蹲在雪地裡的矮子更是臉色發青,因着被舒雋點了啞穴,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在地上滾來滾去表達不滿。

小南瓜怒道:“再滾我就真把你們的肥肉切下來熬油!都怪你們這幫矮子!主子要是追不到姑娘,咱們看着辦!”

話音剛落,便見舒雋一個人慢慢走回來了。

他一骨碌爬起來,跺着凍僵的手腳,貼過去偷偷左看右看,硬是沒見到伊春的身影。

“那個,主子啊……”小南瓜試探着想說話,舒雋卻低聲道:“怎麼還沒把這些混賬熬了燉湯?”

他結結巴巴:“這個……真的要燉湯?”

舒雋沒回答,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隔了好久,他才說:“收拾一下,準備走了。那丫頭……暫且讓她自己闖兩年吧。”

肯定是沒找到人,所以他這麼蕭索。

小南瓜扁嘴搖搖頭,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得聽從他的吩咐收拾東西去了。

青林暗換葉,紅蕊續開花。此時正值春夏交替之際,揚州氣候溫暖潮溼,在船頭站久了,便覺後背被一層薄汗浸透。

船伕在前面緩緩搖櫓,小船在碧波中盪漾,岸邊楊柳垂依,猶如芳華少女含羞帶怯,方是江南旖旎景緻。

他一面搖船一面笑道:“諸位擡頭看,揚州二十四橋可是別處看不到的。歷來許多大詩人大詞人爲二十四橋作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這首詩諸位一定聽過吧?”

伊春聞言便把斗笠拉高,露出一張蜜色臉蛋來,盯着那霓虹臥波似的長橋看了半天,點點頭:“是很好看。”

船伕笑道:“今日運氣不佳,沒遇着畫師出門,有時候天氣好,那些擅長作畫的畫師們也會聚集在此作畫,便宜的幾文錢,貴的幾兩銀子,諸位便能和二十四橋一同留在畫上啦。”

同船還有幾個人過水路,都問他有什麼著名畫師,七嘴八舌說得好不熱鬧。

伊春默然看着越來越遠的二十四橋,腳下小船在微微搖晃,不知爲何令她想起與舒雋在東江湖的那段日子。

倘若是他在這裡,會說什麼?不過他向來雅的很,估計根本不會給她解釋這個景那個景,只會抱着三絃慢慢唱歌。

他有很多時候都顯得孤僻冷漠,臉上雖然是漫不經心的笑,其實是拒絕任何人靠近他自己的世界。

可是那天他分明是打開了門,她卻把他弄生氣了。

他就有這種本事,明明對她輕薄是他的錯,到頭來感到愧疚的人反而是她。

這是什麼道理?伊春也不明白。

她向來不愛自找麻煩,想不通就乾脆不想,回頭笑吟吟地聽船伕高唱揚州小調,和船裡其他人一樣喝彩叫好。

水路行了一段,忽聽前方傳來哭喊和落水之聲,船伕的歌聲一下停了,把船一撐,停在水當中。

一船的人都驚疑不定地探頭去望,卻見前面不遠處同樣一艘送客漁船被另幾艘烏篷漁船包圍住,上面的客人們哭的哭喊的喊,爲一羣彪形大漢攔住索要財物,不給的便丟進水裡。

“運氣還真不好,遇到這些水鬼!”船伕打了個哆嗦,趕緊把船往回搖。

伊春低聲問:“老丈,他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搶劫財物,官府不管麼?”

船伕嘆道:“官府怎會管這等閒事,這幫水鬼頭頭每個月供奉給捕快們吃香的喝辣的,誰會管咱們死活!報上去多少次,都說沒有強盜,反而把報官的那些人打一頓板子,說他們妖言惑衆。這些傢伙不是揚州人,看那個體型!估計是北方來的,簡直窮兇極惡。”

說話間,那些烏篷漁船大約發現了這裡還有一條肥魚,立即從後面追了上來。

船上的人驚慌失措,沒命地叫着快搖快搖,奈何那幾條烏篷漁船有十幾個大漢催動追來,在水裡竟快若流星,幾乎是眨眼功夫就圍住了小船。

當頭一個大漢抱着胳膊站在船頭看他們,裸着胳膊,上面刺着一隻猛虎,看上去極其兇惡。

“要命的把錢交出來,不要命的便跳下去!”他居高臨下地發令,說得十分簡潔。

船上那些人紛紛掏出荷包,一個字也不敢說。又有兩個大漢上船來,一個拿錢一個搜身,眼看着一箇中年大嬸藏在肚兜裡的幾塊銀子也被掏出來,她臉色青白交錯,要哭又不敢哭,看着十分可憐。

“荷包!”一人走到伊春面前,擡手將她的斗笠打飛,忽見是個年輕姑娘,長得也不賴,不由笑道:“是個小娘們!還挺嫩!”

說着便來搜身,手指剛摸到她的腰身,只覺脖子上一涼,竟是被一柄鐵劍抵住了。

“應當反過來,把你們的荷包都交給我。”伊春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那大漢擡手來推她,卻被她閃身讓過,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幾個荷包,擡腳一絆,他便直挺挺地掉進了水裡。

“反了不成?!”烏篷漁船上的水鬼們因見同伴落水,紛紛跳上船來抓她。

伊春先搶荷包,再把人推水裡,一連串動作熟練無比,想來這半年不到的功夫也積累了不少搶錢經驗,連人家手上戴的玉石鏈子也不放過,統統抓過來。

那幫水鬼見她如此身手,索性潛到水底在下面使勁搖晃漁船,試圖把小船弄翻,只要她落到水裡,就奈何不了他們了。

伊春縱身一跳,穩穩落在水鬼老大身邊,與他大眼瞪小眼。

水鬼頭子倒也穩重,直接問她:“你要如何?”

伊春最喜歡和爽快人打交道,笑道:“把錢還給他們,再把你們身上的錢給我,就此兩不相欠。”

水鬼頭子並不多話,一揮手讓水鬼們把搶來的荷包統統還給那一船客人,跟着把自己的荷包朝她懷裡一擲——沉甸甸的,裡面只怕不少銀子。

“只能給你我的。”他說。

伊春點點頭,把銀子往懷裡一塞,又跳回漁船,船伕趕緊把船搖了起來,力求趕緊逃離這幫水鬼夜叉。

那頭目忽然冷道:“我等是揚州中興幫人,報上名來。”

“我叫葛伊春。”她答得非常爽快,“誰要不服,隨時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