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裡,衛燃格外細緻爲那名少校縫合了肩膀的傷口,並且仔細的進行了包紮。
“好了”
衛燃最後用醫用膠帶固定好少校肩頭的傷口之後說道,“我特意使用了皮內縫合,這樣等傷口痊癒之後連傷疤都不會留下。”
“謝謝”這名少校蹦出個英語單詞。
“我們這裡是無國界醫生負責的手術室,對所有受傷的人開放。”
衛燃面帶笑容的說道,“當然,保險起見,你最好能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順便最好能約束你的手下。”
“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我不會幾句英語。”躺在擔架車上的少校用衛燃能聽懂的希伯來語說道。
“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衛燃用英語說道,接着又故意換上德語、意大利語和日語詢問了一遍,直到確定這小椅子不會軸心國的任何一種語言,他這才讓拉瑪招呼着仍舊站在手術室門口的艾德,把外面的那個長槍黨叫了回來。
將剛剛的建議重複了一遍,衛燃又額外給這位少校打了一針止痛針,這才最後說道,“既然你們不打算在醫院裡留觀,那麼回去之後一定要注意讓他在足夠乾淨的房間裡修養,要每天都及時換藥,否則一旦感染,最少也要截肢才行。”
“你叫什麼名字?”那名曾經威脅過衛燃的長槍黨問道。
“獸醫”
衛燃一邊脫掉染血的手套一邊答道,“我的代號是”
“我是說你的名字,不是綽號。”這名長槍黨追問道。
“我的名字叫爺爺”衛燃的英語回答裡,摻雜了一個字正腔圓的漢語詞彙。
“爺爺?”
“哎!”
衛燃一邊高興的應着,一邊比出個大拇指,“很少有人能一次就叫對我的名字。先生,你或許有語言天賦,以後說不定可以做個語言學家。”
或許是衛燃的誇讚足夠的真誠,這個顯然沒多少文化的長槍黨臉上也露出了些許沒有隱藏好的得意之色,末了甚至還再次重複了兩遍衛燃的“名字”,並且都得到了衛燃格外響亮的迴應和連連比劃的大拇指。
一番“恭維”並且搭上了50美元,總算是有驚無險的送走了不是太孝順的好大孫,這手術室裡的所有人也都跟着鬆了口氣。
直到達拉爾重新守住手術室的大門,直到艾德和漢瓦德把新的傷員被推進來,縫紉機這才責備的說道,“獸醫,你剛剛在做什麼?你的行爲違背了希波克拉.”
“停”
衛燃可不給對方責備自己的機會,一邊給新的傷員治療一解釋道,“首先,我是個獸醫,不受希波克拉底先生的管轄。其次,如果那位說希伯來語的少校這麼快就好了,恐怕很快就有人來找我們的麻煩的。”
“希伯來語?”
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對面的雪絨花,“你還會希伯來語?”
“學過一些”衛燃隨口答道。
“爲什麼我們治好了他的傷還會有人找我們的麻煩?”搖籃追問道,反倒是縫紉機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
“接下來他只有高燒、暈厥,負責保護他的人才會把心思放在照顧他的身上,更不會有精力報復我們。同樣的道理,那位少校忙着發燒,就更沒有心思來關注我們了。”
“可是.”
“不會的”
衛燃已經猜到了對面的雪絨花想問什麼,“我都反覆提醒過他了,不留在醫院很容易感染的。到時候真的感染了,是那幾個長槍黨沒有照顧好,關我們什麼事情。”
“如果他選擇留在醫院呢?”縫紉機開口問道。
“抗生素管夠”
衛燃毫無心理壓力的給出了應對方法,“我們是醫生,總有辦法讓他保持着不死不活的狀態,我其實是希望他留下來的,只要他在醫院一天,長槍黨就不會對醫院動手。”
“我們是無國界醫生,他們怎麼敢朝我們動手。”搖籃理所當然的說道。
“誰知道呢”
衛燃揉了揉變得灼熱的左手虎口,心知那本活祖宗已經在警告自己了,明智的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
對面的雪絨花一邊用止血鉗夾着一塊紗布幫衛燃擦拭着額頭的汗珠一邊說道。
“什麼問題?”衛燃笑着問道。
“你剛剛那個名字”
“是爺爺的意思”
衛燃用法語解釋道,頓時,這手術室裡的三位成年人以及11歲的拉瑪全都笑了出來。
“我第一次見到你這麼壞,膽子又這麼大的人。”搖籃哭笑不得的搖搖頭。
“他是個獸醫”雪絨花最先給出了答案,並且得到了包括拉瑪在內所有人的一致點頭認同。
這不大不小的插曲和閒聊中,衛燃也在雪絨花的配合下對剛剛送進來的傷員完成了救治。
接下來的一個上午,除了隔壁牀接連遇到足足四名產婦,卻再沒有別的傷員被送過來。
出於力所能及的尊重,雪絨花接替了縫紉機的工作,和搖籃相互配合着,在小翻譯拉瑪的幫助下,迎接着一個又一個降臨在這個苦難世界的小天使。
相比忙碌的女士們,衛燃和縫紉機卻得到了難得的空閒。
不過,兩人也沒敢走遠,就在手術室的門口,各自點燃了一顆香菸。
“我的兒子就是我親自接生的”
縫紉機靠着門框美滋滋的嘬了一口煙說道,“那是我第一次接生,搖籃,我是說朱莉婭,她給予了我全部的信任。”
“看得出你們夫妻關係很融洽”衛燃同樣嘬了一口煙說道。
“很多人都難以置信我們能在一起”
縫紉機,不,賽林先生面帶微笑的說道,“畢竟她是個吸辣人,而我是個兔兒騎人。”
“國籍可不是重點”
衛燃笑了笑,“你能爲了她加入MSF,而且願意和她一起來這裡冒險,我說的是這些,這時非常偉大的事情。”
“我們本來就是醫生,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開展醫療工作而已。”縫紉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而且你也來了不是嗎?你和雪絨花一樣偉大。”
還沒等衛燃說些什麼,漢瓦德卻急匆匆的跑了過來,他在看到站在門口的衛燃和縫紉機之後立刻眼前一亮,但很快,他便大聲喊着拉瑪的名字。
前後不到十秒種,脖子上掛着拍立得,頭上戴着碩大鋼盔的拉瑪也跑了出來。
見漢瓦德語氣焦急的說着什麼,衛燃和縫紉機二人對視一眼,默契的轉身鑽進手術室,以最快的速度換上了一套新的手術衣和橡膠手套。
不等他們忙完,拉瑪也跑進手術室,語氣中帶着驚慌翻譯道,“男孩,有十幾個或者更多的男孩,他們.”
拉瑪咬咬牙繼續說道,“他們被閹割了,現在正在來的路上。”
“被閹割?”
縫紉機發出了一聲驚呼,隔壁仍在忙着接生的雪絨花和搖籃也錯愕的看了過來。“他們已經被送來醫院了,馬上就要進來了。”拉瑪焦急的說道。
“他們的情況怎麼樣?”
衛燃說話間已經站在了簡易手術檯的邊上,“通知艾德,一次可以讓四個人進來。”
“漢瓦德剛剛說有好幾個失血非常嚴重,我已經通知達拉爾準備驗血以及讓漢瓦德幫忙尋找輸血者了。”拉瑪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說道。
“做的不錯”
此時,雪絨花也從隔壁過來,“提醒他們,尋找輸血者一定要記得避開直系血親。”
“我已經提醒過了”拉瑪一邊幫着把隔壁產婦的拉簾拉的更嚴實一些一邊說道。
小翻譯話音未落,手術室的木門被推開,一個看着四五十歲的男人強忍着眼淚,將一個看着比拉瑪還小一些,而且面容蒼白已經開始痙攣的小男孩放在了擔架車上。
“止疼,再推三輛擔架車進來”衛燃和縫紉機近乎異口同聲的做出了安排,“讓家屬立刻離開。”
拉瑪負責招呼着門口的艾德和漢瓦德幫忙的時候,雪絨花也已經拿出了麻醉針劑。
緊隨其後,艾德和漢瓦德以及達拉爾又推進來三輛擔架車,讓隨後被抱進來的三個男孩躺上去,達拉爾也一邊語速極快的用他們聽不懂的阿拉伯語詢問一邊開始了採血工作。
在這個年僅14歲的小護士身後,拉瑪也動作極快的用一支筆在醫用膠帶上寫下一個個名字貼在裝有血樣的試管上。
艾德和漢瓦德也大聲吆喝着,把那些重新手術室的成年人帶走,讓出了本就不算寬裕的空間。
隨着一支支麻醉針被推進傷口附近,躺在擔架車上的四個小傷員表情也總算不是那麼痛苦。
不過,衛燃和縫紉機卻並沒有急着開展救治工作,反而只是先剪開了被血染透的衣物,沉默不語的檢查着傷口。
“是鴿禮”縫紉機語氣篤定的說道,“挑釁式的鴿禮”。
“這羣畜生都該被做成肥皂”
衛燃語氣冰冷的呢喃着,僅僅送進手術室的四個孩子,他們的“槍皮”幾乎都被剝走,就連“槍頭”都是殘缺的。這無疑會帶來巨大的痛苦,更會帶來終身的心理陰影。
“現在不是咒罵的時候”
縫紉機看向已經拿着止痛針劑離開手術室的雪絨花,一邊換上新的手套一邊說道,“儘快開始吧,這次你”
“我會精細點的”
同樣在更換手套的衛燃做出了保證,小心翼翼的開始了手術。
很快,一個20多歲,穿着袍子的男人被達拉爾帶進了手術室,這小姑娘動作熟練的用輸血設備將這個男人和手術檯上幾近昏迷的小孩子的血脈連在了一起。
隨着暗紅色的血液流入小孩子的身體,衛燃最先鬆了口氣,但他卻根本顧不得那個供血者語氣憤怒的說了些什麼,這手術說簡單也簡單,但是說難也格外的難。
不久之後,隔壁也傳來了嬰兒的啼哭,繼而是一閃而逝的閃光燈和拉瑪用阿拉伯語的交流。
根本沒有任何的休息,搖籃和幾乎同時回到手術室的雪絨花也加入了幫忙的行列。
“一共有26個孩子”
雪絨花站在衛燃的對面,幫忙的同時語速極快的說道,“我找一個會英語的當地護士幫忙問過。
這些孩子是昨天晚上失蹤的,今天早晨在一座被炸燬廢棄的學校教室裡發現的,其中有兩個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失血過多死了。”
稍作停頓,雪絨花咬着牙說道,“他們都被鐵絲綁在樓梯扶手上,堵住嘴巴,矇住了眼睛。據情況最好的一個孩子說,他們昨天被人抓走帶去了那裡,然後有人傷害了他們,就離開了。”
“是誰發現他們的?”背對着衛燃的縫紉機壓抑着憤怒問道。
“一個孩子發現他們的”雪絨花說道。
“先救人吧”衛燃嘶啞着嗓音說道。
一時間,手術室裡安靜了下來。
萬幸,除了最開始的幾個小孩子情況確實嚴重,後面的情況多少要好一些,這無疑讓救治速度快了很多。可即便如此,這些孩子們所要承受的痛苦卻一點不少。
隨着一個個的孩子被送出去又有一個個的孩子被送進來,時間也在飛速流逝。
但此時那臺仍在工作的收音機裡,唯一有關貝魯特的新聞,卻僅僅只是國際部隊即將離開貝魯特而已。
終於,在他們這間手術室以及另外兩間醫院自有的手術室近乎連軸轉的忙碌中,24個孩子被成功救治。
但手術室裡、手術室外的憤怒,卻根本沒有辦法平息。
來自後世身陷局中卻又置身事外的衛燃清楚的知道,這是在爲後來的矛盾預熱,更有可能只是那200公斤炸彈的前奏。
可無論如何,選擇對孩子下手,尤其還是如此下作的手段,實則是過於噁心了。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樣的“鴿禮”在14號之前肯定還有更多,而在14號之後,也並不會停止下來,反而只會更多、更肆無忌憚。
根本沒有給他們這四人休息的時間,緊隨其後又有其他傷員被送了進來,一整天水米未進的衆人,也只來得及分喝了衛燃貢獻的一壺勾兌了葡萄糖注射液的自來水來補充消耗的體力。
萬幸,或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又或許是爲了讓剛剛離開的國際部隊的臉面好看一些。
當太陽落山之後,他們負責的這間手術室也終於得到了休息的機會。
“幾點了?”
衛燃靠着手術室的外牆坐下來,點上顆煙聲音嘶啞的問道。
“七點三十一分,比昨天要早的多,看來整體局勢確實在變好了。”
過於樂觀的雪絨花同樣靠着牆,挨着衛燃坐下來,從衣兜裡摸出衛燃之前給她的酒壺,擰開蓋子抿了一口辛辣的金糜子酒,又在一陣齜牙咧嘴打哆嗦之後,將其還給了衛燃。
接過酒壺同樣抿了一口帶有對方體溫的酒液,衛燃卻將這酒壺又遞給了雪絨花。
見對方一臉不解的看着自己,衛燃笑了笑,“送你的生日禮物,早晨的時候說好晚上給你重新過個生日的。”
聞言,雪絨花愣了愣,那兩雙大眼睛也彎成了月牙狀,痛快的接過酒壺,眉開眼笑的說道,“我喜歡這個禮物!”
“難得今天能早點結束,我們快點回去給雪絨花過生日吧。”
搖籃提議道,“我也要好好想想該送什麼禮物給你才行,坦白說,如果不是獸醫剛剛的提醒,我恐怕要回到車庫才能想起來這件事呢。”
“你們先回去”
衛燃說話間卻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記得把收音機帶回去,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做什麼?”縫紉機下意識的問道。
“出去透透氣”
衛燃說着,已經脫掉了身上的手術服遞給了艾德,隨後頭也不回的加快腳步,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只是,這昏暗的樓道和天色裡,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衣袖裡不但藏着自制的絞頸絲,而且還藏着一柄鋒利、染血的手術刀。
“我猜,憤怒的東風先生恐怕要甦醒了。”
雪絨花喃喃自語的說道,只是那聲音小的只有她自己的能聽到,那德語也只有她自己能聽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