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中午,正當劉少林阿莫斯帶着十幾位戰俘躲在洞口下方休息,忽然戰俘營的上空響起了尖銳刺耳的防空警報聲音。
這引起大家的警覺。以前防空警報只在山下的上鬆町拉響,而這次竟然連戰俘營也拉響了警報。
難道B29要對這裡空襲了?
雖然戰俘們對B29很期待,但同時又有着擔心。因爲B29假如往戰俘營投下炸彈,那炸彈不可能長了眼睛,只炸日本人而不炸盟國戰俘。
關於這方面,謝洪鼎李淮山與史密斯的商量就是,真的大轟炸之時,就要通過地道逃進山上的樹林。而現在通往山上的地道還沒挖通,假如在大轟炸時,日軍把這麼多的戰俘封鎖在兩座棚屋之內,萬一掉下炸彈,那後果將不堪高想,真的就要把一千多名戰俘變成烤鴨了。所以,挖通通往山上的地道看來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防空警報還在刺耳地響着,劉少林阿莫斯感覺這一次不同尋常。劉少林與阿莫斯甚至拆開蓋板,爬到牀板下面,那刺耳的警報聲音更加響亮了。
接着他們真聽到了B29的轟鳴,甚至山下響起了機槍的突突突聲,高射炮的轟轟轟聲。
“小鬼子用機槍打飛機嗎?”劉少林看着阿莫斯。
“簡直蠢透了,”阿莫斯搖着腦膜,“真的蠢透了,我估計那些飛機是路過,是去轟炸大阪名古屋東京纔對,在這裡開炮,B29肯定要還擊!”
轟轟!
阿莫斯的聲音剛落下,山下便傳來數聲炸彈那特別巨大的爆炸聲響。
那種聲音特別地巨大,震破耳鼓,整個上松山似乎都在一下一下地隨之顫抖。
“躲下去,”阿莫斯說,“萬一B29往這裡投炸彈。”
劉少林阿莫斯鑽下了地道,屏着呼吸,聽着上面的動靜。劉少林卻小聲地說道:“所有人準備好,萬一炸彈落下,封住了地道口,我們馬上要把它扒出來。”
外面的世界忽然恢復了平靜,飛機飛走了,警報也停了下來,但剛平靜那麼一息的功夫,地面上卻傳來戰俘營從後到門樓奔跑的雜沓的腳步聲,以及鬼子殺豬般的喊叫聲音。
“すべて人は山を下り、消火する!すべて人は山を下り、消火する!”
“B29放下炸彈,上鬆一定燒起來了,連夜班鬼子都要下山滅火了。”阿莫斯有些高興地說。
“那麼再等一會兒,我們趁着鬼子走光,我們也看看熱鬧,這幾個月真把我憋壞了。順便到食堂看看有沒有吃的。”劉少林說道。
“我也是這樣想。”阿莫斯說道,“順便我們在院裡看看有沒有青蛙蛇什麼的,也可以改善一下。”
“那我們先觀察一下,萬無一失再出去。”劉少林說罷便爬出洞口,然後在牀板下慢慢向着第一間房的觀測點爬去。
阿莫斯也跟了上去,接着又有八九位戰俘,最後只有三位傷病者留在了穹屋。
經過這麼多天的磨練,大家對於在昏暗中和狹窄的環境下爬行似乎得心應手,簌簌簌猶如地鼠般的自如和快速。當然,這種帶着動力的動作,跟大家心中升起的即將勝利有關。你想想,盟國飛機越來越多地來了,那麼後續部隊打到日本本土還要多久?那是個時間問題,但那個時間卻不遠了。
大家屏着呼吸,從牆板的縫隙中向外張望着,只見數十個日軍紛紛向門樓奔去,就連食堂裡監視戰俘幹活的日軍,也跑了出去。他們很急很慌張,拿着盆碗一切可拿的器皿向山下奔去。就連木村醫生與野田和子福田和子揹着藥箱,也跑了下去。
又等了十分鐘,在沒有了鬼子的身影時,食堂裡做飯的黃玉材他們也跑了出來,他們並沒有下山,因爲他們沒有被允許下山。他們擁在門樓下向着山下張望着。
“看來山上已經沒有鬼子,”劉少林說,“不然老黃他們不敢走出食堂的。”
“看樣子安全了,”阿莫斯說,“我們出去透透氣。”
十來位戰俘馬上揭開牀板爬了上去,所有的戰俘都在興奮中喊叫着蹦跳着舒展着長久沒有舒展的筋骨。而當他們站出棚屋,來到廣場上時,黃玉材那裡十來位食堂裡的戰俘嚇壞了。
“你們幹嘛你們幹嘛?”黃玉材跑過來臉色蒼白地喊着,看來他着實嚇個不輕。
“我們透透氣,反正鬼子下山了。”劉少林蹦了幾蹦,他甚至打了幾路少林拳。
多天憋在地道的下方,讓他有種極其難受的憋悶感覺。他們這些人,個個如久束翅膀的小鳥一般,突獲自由一片天,那還不展翅翱翔?
“那好吧,”黃玉材拍着劉少林的肩,並笑看阿莫斯,“你們趕快看了就回洞裡,不然就會出人命。”
“聽你的老黃。”劉少林已經迫不及待地跑到了門樓之下。
阿莫斯向黃玉材點了點頭。他們雖然不是很熟,但阿莫斯現在與劉少林的關係那可說鐵,劉少林親近的他一樣地親近,他更知道,那從上面往那個秘密小洞裡放物質的就是以黃玉材爲首的食堂裡的十來個戰俘。
這些不管地上的地下的,食堂裡的挖掘防空洞的,一年多的接觸磨合、親如兄弟的面對死亡、團結一致的共對敵人,已經真真是患難與共的兄弟了。
劉少林扶着門樓木板向下方看着。山下的上鬆街道,先前那種安靜和古色古香,現在完全被火海和煙霧籠罩。
可以說,上鬆町到處是火光,而且有種越燒越大的跡象。
劉少林忽然想起,日本人的房屋雖然與中國很相似,但也有很多不同點,那就是房屋結構甚至連牆壁他們喜歡用木頭做成。那般,就有火患肆虐的可能。
整個上鬆似乎都在燃燒,到處是人的呼救和救火的聲音。那種呼救充滿着悲傷和絕望,其中很多就有老人和孩童。
假如你們所推崇的日軍不侵略他國不搞亞太擴張不屠殺不折磨同爲人類的亞太鄰居,B29又何會到這裡,這裡又何會有這麼大的災難?
雙方都在死亡,死亡不停地死亡。而這種死亡難道就不能用和平去避免嗎?
“我們要不要去救火?”劉少林竟然突然說話。
黃玉材看着他,阿莫斯看着他,臉上都充滿着異常的表情。
“不可能劉少林。”阿莫斯說,“你還沒去到就被殺頭了。”
“你看那崗哨!”黃玉材指着山下防空洞工地通往上鬆町的道路上,設了三個用着沙袋堆壘的關卡。沙袋上架着機槍,竟然山上的日本兵都下山救火去了,但山下的關卡上的日軍並沒撤離,他們趴在機槍的後面,緊緊地注視着防空洞工地的入口。
劉少林忽然發現,謝洪鼎李淮山史密斯戴維史帶着黑壓壓一片戰俘,似乎在與日軍軍官作着交涉,一些戰俘的手中甚至拿着水泥斗子,看樣子他們在要求下山救火。
但是日軍軍官並不允許他們,甚至這個日軍軍官還舉起駁殼槍指着戰俘們。
而一些戰俘似乎對於阻攔救火很有牴觸,一些中國戰俘拿着水泥斗子開始一步步地前行。
他們唭吼着,臉焦急地看着上鬆町的熊熊烈火,甚至一些人“讓我們去救火”的吼叫聲傳到山上劉少林的耳中。
劉少林知道,在老家的村莊上,不管誰家房屋着火,不管他與村莊上哪家鄰居有再大的仇恨,甚至是殺人冤仇,大家都會拿着鍋碗瓢盆舀水救火。
所謂救火如救命,淮河泊人千百年皆是如此。
“砰砰!”
但是那個日軍軍官突然開了槍,衝在最前面的兩位中國戰俘倒在血泊之中。
槍聲很響,但很快淹沒在開槍者身後上鬆町那噼啪作響房屋燃燒的烈火之中。
而爲了要去救火倒在血泊之中的兩名中國戰俘,卻震懾了所有去要上鬆救火的戰俘隊伍。
那個隊伍驚愣了,止步了,真的被震懾了……
“劉少林你還想去救嗎?”黃玉材面無表情地搖頭,“你少林向前走一步去上鬆救火,你就會吃鬼子的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