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從客舍脫身後,玉星兒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纏上了蕭璧凌。
惹上這麼個麻煩,不能打也不能殺,蕭璧凌覺得自己很爲難。
這日經過一片青翠的竹林,蕭璧凌正四處尋找有無能夠果腹的獵物,回頭卻見玉星兒陰魂不散跟在身後,一時間幾日積壓下來的情緒,只好通通化作長嘆:“玉姑娘,我早已說過,那日我之所以出手不過是由於江煥膺不肯放行,逼不得已而爲之。我與你不是一路人,這好人我也做了,傻子我也做了,能否行行好放過我,別再跟着了?”
“你幫幫我好不好?我已經走投無路了,”玉星兒眼淚汪汪道,“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你再不幫我,我便只能一死了之了。”說着,便將匕首掏了出來,作勢要自刎於此,然而再看一眼蕭璧凌,卻是雙手環胸立於原地,神情無半分變化,看她的眼神,彷彿是在看戲。
“我說玉姑娘,你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都已演了十幾遍了,還有沒有別的招?”蕭璧凌搖頭嘆道,“我也不是沒問過你,此事因何而起,可你不把話說清楚,誰會願意幫你?”
“我說清楚了啊,”玉星兒睜大眼睛,眸底依舊有淚光閃爍,“裘婆婆拿走了我的東西,我得把它取回來,這還不夠清楚嗎?”
“這也叫清楚?”蕭璧凌挑眉,“那好,我問你,她拿走了你什麼東西?那件東西對你多重要?她爲何要拿走?拿去作甚?”
“我……”
“不必着急,你可以一個一個回答,”蕭璧凌靠着身後的竹子,道,“你先告訴我,她拿了你什麼東西?”
“是……是一個盒子。”玉星兒低下頭,怯怯說道。
“盒子裡裝的是什麼?”蕭璧凌有些聽不清她說話,便朝她走近幾步。
“是……是傳家的寶貝。”玉星兒支支吾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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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當不是出自江湖世家吧?”蕭璧凌稍加思索,還是把“你武功這麼差”這句話給嚥了回去。
“不是,”玉星兒撇撇嘴,聲音又大了起來,“你問這個作甚?”
“姑娘不必急着分辯,”蕭璧凌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下,道,“夜明宮一向不問世事,那位裘宮主除了廣納男寵,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你若非世家傳人,即便是有什麼傳家寶,應當也不會被她盯上。”
“我怎麼知道?也許是想操控我呢!”玉星兒急得跳腳。
蕭璧凌聽罷,卻忍不住嗤笑一聲:“操控你?價值在哪?”
“這與你何干?”玉星兒氣急敗壞,上前就是一刀。可蕭璧凌只是稍稍側身便輕而易舉躲開,並扣住她脈門,揚手推了回去。玉星兒被推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當下便扔了匕首,低頭抽泣起來。
“問了半天,一句實話也沒有。”蕭璧凌想要捂住耳朵,可看了看右手厚厚的紗布,搖搖頭還是放棄了,他看着玉星兒,低聲自語道,“哭吧哭吧,你繼續哭,我可走了。”
“這世上真是沒一個好人,”玉星兒抹了一把眼淚,道,“你們都不幫我,我自己去!”說着便轉身要走。
“你……‘們’?還有誰?”蕭璧凌聽到這話,一時好奇,原本擡起的腳步又放了下來,誰知卻聽得玉星兒發出“呀”的一聲,當下擡頭去看,卻見一名身形窈窕的女人立在跟前。
他看見這個女人佩着橫刀,再看形貌,很快便想起了近日聽到的那些江湖傳聞。
“對女人耍狠,對男人哭,這是誰教你的?”青蕪看着剛被她封了穴道動彈不得的玉星兒,道。
“你管那麼多作甚?”玉星兒瞪眼看着她道。
好傢伙,這丫頭怎麼還能得罪上這號人物?蕭璧凌暗道。
他不打算惹事,何況手上有傷,也不適宜動武,可不等他開口,青蕪略顯輕蔑的目光便已落在了他身上,彷彿是在嘲諷他眼光差,連這種貨色都看得上。
真是天大的誤會,蕭璧凌只覺得百口莫辯。
“姑娘莫要誤會,”蕭璧凌也不知事情該從何說起,“我已經被她煩透了,若姑娘要帶走她,在下絕不相留。”
“公子貴姓?”青蕪笑問。
“這就不必知道了,無名小卒,何足掛齒。”蕭璧凌拱手,只想儘快脫離這是非。
好在玉星兒沒有辜負她的蠢,大聲喊了出來:“早該知道你們都不是什麼好人!”玉星兒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還真是無論何時都秉承着“輸人不輸陣”的原則。
“所以你便‘替天行道’,給我朋友下毒,對嗎?”青蕪提起這茬,竟絲毫未露出惱怒之狀,只是淺淺一笑。
“下毒?”蕭璧凌一面詫異於眼前這位女俠到了這時還能表現得如此從容,又不自覺轉向玉星兒道,“你是不是給我也留了一份?”
“那恐怕得問她了,”青蕪一笑,盯着玉星兒的眸子,問道,“玉姑娘,如今是你主動回夜明宮,還是我現在去僱一匹馬,把你抱上去?”
“你想幹什麼?”玉星兒神色變得驚恐起來。
蕭璧凌心下想着,接下來自己便可脫身了,誰知青蕪卻看了他一眼,道:“我臨行前裘宮主對我說了一句話,說是很想見見那個攪局之人,公子你說,我該不該拿你回去見她?”這話音雖然平靜,卻分明聽得出一股子不可違逆的凌厲。
“姑娘若是真想動手,那在下也只好奉陪了。”蕭璧凌說着,的眼中忽然多了一絲此前從未有過的鋒芒。
那是深埋了多年的少年意氣,歷經七載,竟絲毫不曾削減。
青蕪雖也習武,眼神卻與他截然不同。
她有着一對彷彿永遠也不會發怒的眸子,讓人頓生錯覺——她手中拿的不是刀,而是一塊絲帕,一塊由於好心遞上前去,讓人將汗擦擦乾淨的絲帕。
青蕪許是有意探他深淺,手中橫刀出鞘便直接朝他受傷的右手遞了上去。同樣的虧蕭璧凌當然不會肯吃兩遍,當下眸光一斂,一個側身避讓開去,他手無寸鐵,徒手奪刀必然吃虧,是以避讓之際,身形瞬即退到一株碗口粗的竹子後,只見刀鋒橫切過那株竹子。那橫刀着實鋒利,將這竹子平整地切成了兩半,缺口平滑完整,一絲多餘的碎屑都找不到。
這一刀若是落在身上,結果可想而知,相較之下,蕭璧凌覺得蘇易最起碼應該有半年沒磨過劍了。
蕭璧凌的手也隨即握上了斷竹,將當中的空心處徑自套上了橫刀刀刃,朝刀勢去處一推,便化去了大半力道。
行走江湖,與人交手不止需要靠武功,腦袋好使也很重要。
蕭璧凌從刀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那是一張退隱多年,被抹去了所有棱角的面容,安靜而疲憊。
被時光冷卻的血性,忽然被這刀意點燃,隨即將手中竹節橫推而出。青蕪只覺握刀的右手虎口一震,繼而將刀身一旋,從下往上挑去。
橫刀無環,刀柄較儀刀爲短。蕭璧凌留意到她的刀法。此人雙手握刀,劈、砍、刺出勁力皆是穩重有力,卻偏偏看不出這身法來自何門何派。
“罷了。”青蕪忽然丟下這麼一句,便收了刀勢,反倒讓蕭璧凌有些措手不及地向前一個趔趄。
“你還沒回答我呢!到底抓我幹什麼?”玉星兒還真是理不直,氣也壯。
“當然是拿你去和夜明宮換解藥。”青蕪漫不經心道。
“我有解藥!你別送我回去!”玉星兒幾乎是喊出來。青蕪見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卻輕笑一聲,“那好啊,你把解藥放哪了?”
“我……”玉星兒話未說完,青蕪已從她身上摸出好幾個瓶瓶罐罐,一隻白瓷細頸瓶,一隻青瓷葫蘆,還有一高一矮兩隻黃玉小瓶,都是半個手掌大小。青蕪將那些小瓶挨個端詳一陣,對玉星兒一笑,道,“是哪一個?”
“我忘了。”玉星兒的話分明沒有底氣。
“你忘了?那就一個個試罷,”青蕪說着,便打開一隻黃玉小瓶,倒出一顆藥丸,拿到玉星兒嘴邊,卻又收了回來,故作沉思狀道,“不行,萬一這是什麼毒藥,豈非一顆下去便死了?”
蕭璧凌聽着這話,已隱隱感到不對勁,轉身便打算溜走,而青蕪卻已將他攔下,將那顆藥丸遞到他眼前,笑得分外燦爛:“不如你來試試?”
“怎麼又……,”蕭璧凌本能往後退了幾步,卻不知被什麼給絆倒,一個趔趄坐在方纔坐過的那塊石頭上,坐下的那一瞬間,他便下意識伸出受傷的右手捂嘴,口中頓時便彌散開一陣混雜着血腥氣息的草藥味。
“玩笑罷了,何必緊張?”青蕪將手中丹藥碾碎,散落一地,轉身對那神魂未定的玉星兒道,“玉姑娘,你認爲裘宮主能放心讓我獨自前來,憑的是什麼?”
玉星兒面色大變:“你去過……”
“你身上若是真有解藥,她便不怕我半路與你達成交易,又將人給放了嗎?”青蕪的笑容稍顯玩味。她看了看手裡的四隻小瓶,先是從那個較矮的黃玉瓶中倒了一顆出來,便向玉星兒走了過去。
“……不……不要……”玉星兒駭得臉都白了,“我……我……”也不知她是太過害怕還是有其他原因,一時竟哭了出來。
“無趣。”青蕪收起那些瓶瓶罐罐,一把拽住玉星兒的胳膊,道,“這一路奔波勞累,倒是辛苦你了,只不過,路上若給我添麻煩,保不齊還得餵你吃上點什麼。”
言罷,她忽然回過頭來,衝蕭璧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