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雲居的事,很快便成了這些江湖中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蕭元祺公然給一名外室正妻之遇,在往日受寵之時,自然無人妄議。
可事到如今,高枝已斷,她也只能淪爲閒人談資,不復恩寵。由東向西,從北往南,一切聽起來不那麼上得了檯面的事,都能很快被酒館裡唱小曲的編成戲,用最誇張的語言,把他人的家醜,講成天花亂墜的傳奇故事。
蕭璧凌本是來向司焱詢問有關冷君彌之事,誰知卻被這廝生拉硬拽去了樂坊之中,被灌了這麼一耳朵“江湖逸事”,人前一向不曾正經過的他在這一剎那,彷彿被誰給點了穴道一般,有一瞬就那麼僵在了座位上,雙目微闔,彷彿有許多喪失了很久的記憶,在一瞬間通通回到了腦海之中,不願回味,卻不得不咀嚼嚥下。
恰好那時,正逢這一曲最悲傷之處,司焱那個附庸風雅的二百五還當他總算從曲子裡品出了一丁點悲歡離合的意味,卻見他驀地站起身來。
“兄弟,也沒見你喝酒,發什麼瘋呢?”司焱一臉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問道。
蕭璧凌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眸子裡滿滿都是嫌棄。
要不是爲了打聽冷君彌的事,他纔不會同這廝跑來聽這些個靡靡之音。
“……好夢狂隨飛絮,閒愁濃,勝香醪。不成雨暮與雲朝。又是韶光過了……”那撫琴的少女還唱着柳三變的《西江月》,完全沒搭理這兩人。
好夢狂隨飛絮……
與當初舅父提在畫上的那句“平生憶念消磨盡,昨夜因何入夢來”豈非有異曲同工之妙?
蕭璧凌只覺得自己最不願提起的心事,被那些閒事撩撥之後,又讓這歌女狠狠補了根尖刺扎進去,重新坐下之後,便更覺得坐立不安了。
“我說老蕭,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司焱伸手在蕭璧凌肩頭大力一拍,“在碧華門那幾天你就裝得一手好死,這會兒怎麼跟屁股上長了釘子一樣?我說……你該不會是在想女人吧?”
蕭璧凌聽他這麼一說,連對他翻白眼的興趣都喪失了。
“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司焱拍了拍他的肩,道,“來說說,看哥哥我能否爲你分憂解難。”
“你還是把精力留着聽曲的好。”蕭璧凌漫不經心拿起一隻橘子剝了起來,聽着司焱繼續在他耳邊東拉西扯,卻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迴應着。
其實司焱原本並不是如此絮叨之人,只是在他看來,七年不見,蕭璧凌的變化,當真太大了。
除了在他偶爾迴應自己的調侃時,還能看到些許當年狂放不羈,肆意灑脫的影子,眼前這廝,竟完全像是換了一人。
“我問你,”蕭璧凌終於開口提起正事,“那個冷君彌,是個什麼玩意兒?”
“你認得他?”司焱差點把剛喝進嘴裡的酒給噴出來。
“略有耳聞,”蕭璧凌挑眉,“很得葉莊主器重?”
“這個人,話不多,但看起來不好惹,”司焱道,“至於是什麼來歷我不知道,莊主招攬來的,很是器重,哦對,嶽長老不喜歡他,似乎是覺得他,心眼多。”
那麼,冷君彌就是葉楓的人了?
若是如此,行刺還煞有介事地蒙個面?脫了褲子放屁嗎?
也許是葉楓要臉?
蕭璧凌聽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他沒再多問什麼,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很快又被那歌女傷春悲秋吟唱填滿,直到傍晚從樂坊出來,這個醉醺醺的傢伙,還是有些找不着北。
蕭璧凌彷彿像是完成了一場十分艱鉅的任務一般鬆了口氣,司焱卻還興致勃勃地與他勾肩搭揹走在一處,閒扯道:“今日那個靈芝姑娘唱曲的時候,一直在看你呢,怎麼,心裡有人了,不願搭理人家?”
“你今天怎麼這麼多廢話?”
司焱打了個嗝,滿嘴酒氣噴了蕭璧凌一臉,薰得他幾欲嘔吐。
蕭璧凌冷冷瞥了他一眼。
“話說回來,在成都的時候,我看你對那個什麼……什麼青蕪姑娘,不一般吶,你小子該不會真的是看上她了吧?”司焱用胳膊肘捅了捅蕭璧凌肋下,道,“鏡淵那幫孫子來的那天,她可差點就把那魔頭給拿下了,真要跟這麼個女人過一輩子,可有你受的。”
“閉上你的嘴行不行?”蕭璧凌心裡東一茬西一茬堆了許多煩心事,被司焱這麼一折騰,簡直想把他揍一頓。
“你看你看,宋兄弟不在,你就跟我犟上了,我可跟你說……”司焱看見了沐劍山莊的大門,便鬆開搭在蕭璧凌肩上的胳膊。歪歪扭扭朝那頭走了過去,“閒事莫管,無事早歸……做人嘛……”
這廝說着這話,再回頭去看時,卻見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早已融入那一片昏黃之中,消失不見。
這些日子的確是不怎麼太平,沐劍山莊給剛出世便夭折的小公子辦了一場喪事,此後不久又有一名婢女失蹤,葉楓的病似乎也更加嚴重了些許,即使與沐劍山莊還隔着幾條街,蕭璧凌都能感覺到,有的人已開始蠢蠢欲動。
“你有心事?”
蕭璧凌一回到屋裡,便看見青蕪端坐在書案之後,手裡拿着一本白樂天的詩集,一手託着下頜,對他笑問。
“你怎麼又回來了?”蕭璧凌一愣。
他昨天才將青蕪送出城去,然而此時此刻,她卻又坐在了這裡。
“我收到一封信件,要出趟遠門,怕你去了揚州白跑一趟,就來告訴你一聲。”青蕪盈盈笑道。
“遠門?你要去哪?”
蕭璧凌走上前去,卻看見她手邊是他前幾日抄錄下來對比的兩卷“留仙引”的心法,便不由問道:“你怎麼在看這個?”
“蕭大俠這是怕我偷師嗎?”青蕪衝他眨了眨眼,道。
“學了也對你沒什麼好處,你那麼聰明,想必不會幹這種傻事。”蕭璧凌無奈道。
“我若是去練這個,只會壓制我從前的學的武功,非但沒有好處,反易因兩相沖突而傷身,”青蕪笑道,“不過這兩捲心法我都看過,那殘缺的一卷裡,有一招很特別,”
她說着這話,便放下那本詩集,順手拿起了手邊兩支幹淨的筆,在蕭璧凌眼前晃了晃,道:“蕭大俠,你這筆貴重嗎?”
“幾文錢一大把,隨便用便是了。”
青蕪點頭,隨即拉過他的手讓他捏住其中一支筆,另一支則拿在手裡,也不知用了什麼巧勁,只在蕭璧凌手中那支筆桿上輕輕一碰,便看見他手裡的那支筆的筆桿,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縫,彷彿內裡有什麼衝力,向外崩裂一般,竟撐開了一條細長如馬眼的縫隙。
蕭璧凌不覺凝眉。
“這一招,在那套完整的心法當中,是改動過的,可是——”
“葉老莊主當年所受的致命傷,便是因自身內力衝撞,臟腑崩裂,筋脈俱斷。”蕭璧凌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可這套心法,是老閣主所創,他都已經不在人世了,難道還會……”
“你不是說,那間密室裡有血腥味嗎?而且,這套正確的心法曾被修改過,且顯然不如原先的殘章精妙,或許……當中另有玄機也說不定呢?”
“也許是,”蕭璧凌放下筆,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確認臉色正常,方道,“你還沒回答我,你要去哪。”
“回東瀛,探望我師父。”
蕭璧凌蹙眉沉吟,忽然狡黠一笑,道:“你似乎還不曾告訴過我,你的師父是誰。”
“蕭大俠也還有事瞞着我,不是嗎?”青蕪放下手中詩集,所停留的那一頁,所提字句,正是白樂天的《夢舊》。
“也有道理。”蕭璧凌彷彿被何物刺中心頭,笑容有些凝滯。
“你今天去,沒問出什麼?”青蕪覺出他的異樣,便有意岔開了話題。
“司焱那廝,成日醉生夢死,什麼都不知道。”蕭璧凌兩手一攤,無奈搖頭,“不過人是葉楓招攬來的,嶽鳴淵也不待見他。”
“其實我總覺得,葉老莊主的死,未必葉楓就毫無嫌疑,”青蕪道,“弒父殺子,這樣的事向來都不少見,我不在中原,你一個人,多少留個心眼。”
“你擔心我?”蕭璧凌壞笑。
青蕪不言,伸出食指在蕭璧凌胸膛,輕輕一點。
蕭璧凌本能退後,耳根又一次泛起紅暈,臉上訝異停留片刻,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只因他仍舊擔心青蕪的身子,是以一路將她送出金陵,聽她再三相勸,方肯停下腳步。
“一路當心,”蕭璧凌搖頭一嘆,“凡事莫要強出頭,還有……”
“行啦,婆婆,”青蕪的口氣略帶着幾分嬌嗔,“又不是老街陋巷裡關了幾百年沒見過世面的老叟,說話能不能有個大俠的樣子?”
蕭璧凌頓時被她這一句話噎得啞口無言。
“蠢貨,”青蕪掩口而笑,“隨你開心了,蕭大俠。我現在要走了,你呢,最好把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可別中了別人的圈套。”
“你能不能說兩句好話?”蕭璧凌只覺哭笑不得,卻見她極爲誠懇似的搖搖頭,又裝腔作勢般欠身對他道了個萬福禮,便即轉身而去。
蕭璧凌目送她走遠,脣角亦不自覺露出微笑。
可他又豈會知曉,青蕪那一句無心之言,竟成了讖語。
而這場離別,也成爲彼此生命當中,最刻骨銘心的一劫。
當他回到扶風閣的房中後,那本白樂天的詩集,仍舊停在那一頁。
別來老大苦修道,煉得離心成死灰。平生憶念消磨盡,昨夜因何入夢來?
這冊詩集,其餘書頁邊角皆是白淨平整,唯有這一頁,邊角處卻似乎有些泛黃。
蕭璧凌又想起了白日在樂坊聽到的那些話——
“你說,要不是那冉素衣假死,這陳夢瑤,是不是就進不了蕭家的門了?”
“可不是,如此說來,蕭清瑜纔是正兒巴經的嫡子纔是,那個陳夫人可是撿了大便宜,可惜喲,當初沒再生個有用的兒子出來,我看吶,就蕭清玦那病怏怏的模樣,也撐不起那家業,說不定,蕭莊主遲早還得將蕭清瑜他們母子請回去……”
當真是胡思亂想。
這些事,早就與你無關了。蕭璧凌在心下如是嘲弄着自己,隨手便拿起一支筆,落在白紙之上,所寫字句,卻是範希文的《御街行》。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敧,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字跡清晰,蒼勁有力,墨落之處,卻如心底空曠,喑啞無聲。
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蕭璧凌不知不覺便伏在書案上睡了過去,然眼前夢境悽迷,耳邊似乎還聽到了一聲聲顫抖的呼喚,隨着腳步聲的靠近,越發清晰。
“琰兒,還不快來見過你孃親?”青年男子呼聲,嚴肅之中,帶着些許疼惜般的無奈。
那個死死抓着男子衣襬,瑟縮在他身後的男孩聽了這話,猶豫許久方怯怯探出頭來,望向眼前那個端莊高挑的華服少婦。
“琰兒,快過來,到孃親這裡來!”少婦欣喜張開雙臂,卻看到男孩不斷搖頭,眼中只有驚恐。
“琰兒,你怎麼不過來?我是你孃親啊!”婦人面露焦灼,便要伸手去拉那男孩,卻被對面的男子伸手攔住,道,“姐姐,琰兒纔不過五歲,也不曾見過除我以外之人,只怕難免有些怕生。”
“怕生?我算是生人?”少婦怒道,“我將這孩子託付於你,你竟教得他連我都不認?”
男子低聲長嘆,見那少婦已背過身去,話音低沉:“我不可在此多做逗留,你也知道,琰兒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沒有他。”
“我明白。”男子嘆息,目送那少婦遠去,隨即低頭去看那個仍舊拽着他衣襬的男孩。
在這張稚嫩的臉孔上,寫滿了迷茫與驚惶,還有對這個險惡世道滿滿的不解。
再看看那個已然走遠的身影,分明是至親骨血,卻爲何會走到如此生分境地?
青年男子的身影,隨着那個遠去的少婦,一同在夢境中漸漸模糊,最終融入一片蒼茫的白。
男孩執拗地拿起那把對他而言沉重至極的劍,卻一次次摔倒在地。年僅七歲的他,用常人幾乎不可能達到的速度,漸漸將那青年男子所授的心法及簡樸,練到純熟之境,擡眼卻依舊是那高不可攀的圍牆。
“舅父,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
“等你長大成人,你的孃親就會來接你。”
“那,她要帶我去哪?”
“回家。”青年男子的面容,漸漸變得沉重。
“那爲何我現在不能回家?”男孩不解。
“那是因爲,你還不具備自保之力。”男子伸手撫摸男孩頭頂,沉聲嘆息。
在十二歲以前,男孩從來不曾見過,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詩書六藝,文韜武略,但凡所學,他皆在那短短的十二年內,學得精通。
他也不知爲何非要懂得這些,只知那個遠在天邊甚少謀面的母親,一定要自己成爲一個無所不能,無所不會之人。
這樣,才能超過那個在母親口中那個同父異母的兄長。
他並非厭惡這些,只是在如此重壓之下,他越發感到前路渺茫——與自己同樣嫡出的長兄體弱,無力幫助名存實亡的母親去爭奪父親的寵愛,在一次父親醉酒之後,母親穿上那個女人的衣裳,與之親近,這纔有了自己。
可在這之後,卻是父親的盛怒。
被父親逼迫打去胎兒,卻陽奉陰違的母親,逃至舅父居所避難,可就在自己出生後的第七日,舅母難產過世,一屍兩命,沉浸在喪妻之痛中的舅父,在母親的懇求之下,終於答應撫養自己。
從那一刻起,他童稚歲月的時光,都是在那深院高牆裡的所學所見,而陪伴他的人,也只有舅父而已。
他常常看見舅父對着一副女子畫像發呆,畫像一角,提着一首白樂天《夢舊》,那個極美的女子,正是他素未謀面的舅娘。
心既已化作死灰,卻爲何總是隱隱作痛?
蕭璧凌似乎是已習慣了青蕪在身旁的日子,在她離去之後月餘,仍舊是覺得周圍像是少了什麼一般,彆扭得很。
可他仔細想想,似乎這種過分的安靜,從來就不曾有過。
而缺少的那個聲音,並非來自於青蕪,而是那個被他欺負慣了的小師弟宋雲錫。
等他後知後覺想起這些,再去房前屋後到處找人時,卻得知了他已多日未歸的消息。
蕭璧凌心下不自覺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隨後避過衆人耳目進了宋雲錫房中,四下打量起來。
他這個小師弟平日裡除了習武與執行上頭所派的任務,似乎並沒有其他事情可做,屋子裡除了桌椅臥榻,也實在沒有什麼更顯眼的東西。
初回金陵之時,宋雲錫還會時常來找這位師兄,可是越到後來,當他越來越覺着蕭璧凌行蹤可疑之後,似乎也開始有了心事。
蕭璧凌到了這時纔開始後悔自己理會他太少,以至於到了如今這份上,連他的去向也無從查起,他將書案上那一沓分派任務的摺子都翻看了一遍,最新的那一冊,還是上個月初的事。
偏偏這些,都是早就已經完成的委託。
那麼這一個多月以來,宋雲錫人又在哪?
他只覺得那不祥的預感,正在心底逐漸發酵,愈演愈烈,可手邊能夠指明宋雲錫去向之物,卻不見分毫。
蕭璧凌不覺陷入沉思,閉目深吸一口氣後,便開始仔細思考,如若自己是他,將會如何去做。
久違的兄長行蹤不定,大概是無從入手的。
而這位兄長,卻偏偏有過一句話,似是而非指向某個人。
蕭璧凌一個激靈睜開雙目,拿着摺子手也跟着劇烈一顫。
他裝作無事人一般回到房,四下望了一番,略思索片刻,便即找出前幾日抄錄的“留仙引”心法,點上火盆,一張張撕碎投入其中,確認全都燒成了灰燼,分毫也未留下,方纔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一件由帕子包着的小物從書案上幾層堆疊的書下滑落在地,露出一角銀白。
這支花果紋如意銀簪,還是當初在宣州與青蕪失散時拾到的。
他竟一直忘了歸還。
蕭璧凌不言,只俯身將那銀簪拾起,重新包好,放去枕頭邊上,跟着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站起身來,轉身推門而出。
他仍是沒有驚動誰,而是徑自繞去了秦憂寒空置已久的住所,那間屋子已多年沒有人去過,四面都佈滿了厚重的蛛網與灰塵。
由於那灰塵實在嗆人,蕭璧凌還是向後退了出來,就在他掩口輕咳的剎那,腦中卻驀地靈光一閃。
那間究竟密室空了多久?這裡與沐劍山莊內沈肇峰一家舊時居所,僅過了七年便已佈滿灰塵,可老閣主已過世多年,爲何那間密室之中,卻不見灰塵的痕跡?
能夠經常進到經卷室的人不多,而葉濤的傷也或許正是源自那殘卷上的心訣,周素妍傷殘九年,斷然是打不開那機關的,如此說來,殺葉濤者,豈非只有方錚旭?
那麼他處處針對自己,也定然是有誰泄露了自己歸來的目的。
可葉濤是葉楓的父親,葉楓泄露消息的緣由又何在?
還是說,他也無法斷定自己是敵是友,因此在蕭璧凌拒絕調查舊案的請求後,先下手爲強?
不,或許那個靈兒的身份也不一般,普通的侍婢怎麼敢對沐劍山莊的莊主夫人下手?說不準,這個已經失蹤的女人,正是有人安插在葉楓身邊的眼線。
至於冷君彌,之所以會去接應孫婉柔,是因爲葉楓一開始便安排了他貼身保護嗎?如若是這樣,又怎麼會等到孫婉柔到了益州纔有所察覺?
如若不是呢?
那麼他又是誰的眼線?和靈兒是一邊,還是兩邊?
可如果安插眼線之人就是方錚旭,派人暗殺自己的理由又是什麼?
蕭璧凌眉心不自覺發出極其細微的一絲顫動。
在轉身離去之際,蕭璧凌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卻發現屋內門檻正下方,露出一截白玉。
不曾沾染多少灰塵的白玉。
顯然是不久前才落在此處的。
當他俯身拾起那枚白玉,看清其全貌時,心也不由得狂跳了起來。
那是一枚被做成劍穗的飛鳥銜花玉佩,是大概八九年前,一位姑娘頗爲仰慕蕭璧凌的俠名而送給他的東西。
而且送完就跑,連人都找不回來。
玄蒼厚重而無任何雕飾,掛着這麼一花裡胡哨的玩意未免顯得累贅,於是他便將此物給了宋雲錫。
不過與其說是送,倒不如說是強塞的。宋雲錫也沒打算讓這麼個東西叮叮噹噹妨礙他用劍,可他那位特別不要臉的師兄還是強行給他掛上了。
從那之後,這劍穗便沒再被取下來過。
可如今它卻被遺落在了這裡,劍穗上的斷口平整光滑,顯然是被利器割斷的。
誰會在這裡與他動手?
答案不言而喻。
他一定是在這間屋子裡發現了什麼,或是遇到了什麼人。
秦憂寒的居所,獨佔了一整個院落,與門中各級弟子的住處也隔了好幾堵牆,若非有特殊情由,其他人是不太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換句話說,哪怕這邊打了起來,只要沒磕着碰着什麼,幾乎也驚動不到他人。
屋子裡灰塵滿地,有沒有腳印都能看得十分清楚,蕭璧凌在此停留了許久,也沒看出來這有什麼能夠供人飛天遁地的地方。
他遲疑片刻,方擡眼去望屋子後面的那堵牆。
在這後頭的那個院子,是方錚旭任長老時的住處,也已空了很久。
可若是有人從這裡把宋雲錫帶走,除了往那一邊,並沒有第二種方法,能夠避開門中弟子的耳目。
蕭璧凌思考了許久,才終於下定決心,翻牆而過。
他在這院中找尋許久,終於在一口枯井後發現了一處機關,幾經輾轉尋得入口,適才發覺那正是一條密道的機關,盡頭似乎還隱隱有人影在燭光映照之下晃動。
竊聽這種事,向來是危險極高的,所以從蕭璧凌決定調查舊事開始,不到萬不得已,他便決不會將自己置身於這般險境,行跟蹤竊聽之事。
可是這一次,他卻像是着了什麼魔似的,非但沒有遠離,還靠着牆面朝密室深處裡又走了些許。
可還不等他聽出,看出着什麼,便覺一陣勁風撲面而來,叫他不得不向旁閃避開去。
他看清了出手之人面貌,卻連一點點驚訝的心緒也提不起來。
李長空在這裡,那麼密室裡面,必然有方錚旭。
這個姑且可以讓他喚聲師弟的傢伙。其貌不揚不說,武功平平也不說,至於聰慧過人這種詞是從來輪不到他的,在扶風閣內巽字一輩人中,此人分明便是最扶不上牆的那個。
可是,偏偏這樣一個人,卻成了方錚旭獨一無二的弟子。
那是因爲在某一點上,連宋雲錫這種老實到冒泡的呆子都比不上他。
那就是對方錚旭的唯命是從,甚至到了一種叫他去拆了自己親兄弟的骨頭也能夠照做,還不問緣由的地步。
這或許他早年曾身受方錚旭救命之恩的緣故,不過也都不重要了。
蕭璧凌起碼有十幾年沒幹過這種找死的事,此次若不是擔心宋雲錫,他也是絕對不會貿然進入這密道的。
然而事到如今,因李長空出手已驚動了密室深處的人,想來這一劫,必然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