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錚旭失蹤了。
同時消失不見的,還有他的弟子,李長空。
這真真是個不得了的消息。扶風閣如今聲勢再如何衰微,他方錚旭也是一派掌門,豈能說不在便不在了?
是以周素妍也只能如當年方錚旭代掌門中事務一般,暫代閣主之職。而對於方錚旭的下落,大多數門派都傾向於他當日對玉星兒的態度激怒了魔教,以至於遭遇不測。還有一小部分人,則在背地裡議論猜測,是否與飛雲居有關。
畢竟,鐵打的事實擺在那兒,在蕭璧凌被人出暗花追殺,又無依無靠的那段時日裡,方錚旭可口口聲聲說過,他是個叛徒。
只是事已至此,宋雲錫似乎更不方便露面了。
蕭璧凌對此也十分詫異,可卻越發篤定了方錚旭不過是他人棋子這一猜測。
那個沐劍山莊裡的人,這是要卸磨殺驢了。
等蕭元祺回到下榻處,再三確認了此事並非蕭璧凌擅作主張之後,便去籌謀該如何應對了,而蕭璧凌也因白天宴席被薰了滿身的酒氣,早早便洗漱睡去。
就在這個時候,客房的窗不知被誰給推了開來。
幾乎就是頃刻間的功夫,一把長劍已經點在了蕭璧凌的眉心。而蕭璧凌也藉着月光,漸漸看清了來人相貌。
“李長空,你這一招,應當練過很久吧?”蕭璧凌展顏。
只可惜,若不是因爲蕭璧凌不勝酒力,反應過於遲鈍,這一劍他是完全能夠避開的。
“少廢話,”李長空冷着臉道,“我問你,此事是否與你相關。”
“我若要找他麻煩,何必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蕭璧凌搖頭,“真是蠢鈍如豬。”
“你以爲我會相信你嗎?”李長空略擡了一點下巴,好讓自己顯得更有氣勢些。
“如果真的是我,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蕭璧凌眸光突然變得凌厲起來。
李長空的喉結動了動,眼神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師叔背後的人,究竟是誰?”蕭璧凌眼底浮起淡淡的殺意。
“我憑什麼信你?”李長空瞪着他道。
“那我可以現在就叫人進來。”蕭璧凌並不打算和他好好談條件,只是漫不經心回了一句。
李長空握着劍柄的右手手背,驀地青筋暴起,可蕭璧凌卻已迅速取下了臥榻幔的鉤絆,扣在劍身,使那劍鋒偏離。
等到這一劍刺出去,早已經偏了不知多少寸,直接便扎入了牆裡。
“快來……”
“我不認得,”李長空見他作勢要喚人,便立刻識相地把話說了出來,“師父本不肯相告,我也無處得知,但必然是沐劍山莊的人。”
“是葉楓?”蕭璧凌挑眉。
“沒那麼年輕。”李長空道。
蕭璧凌不言,閉目深吸一口氣,仔細回憶了一遍當時的畫面。
那人手背上的皮肉,都有些鬆弛了。
“那麼,是誰殺了葉老莊主?”蕭璧凌又問,“那屍身上的傷,並非沐劍山莊衆人的手筆。”
“你既然都知道,那還問我作甚?”李長空冷着臉嗆他。
“我看你知道的事也不少,膽敢孤身來此,也不失爲一種勇氣,”蕭璧凌脣角上挑,分明是想調侃於他,“仔細想想,就你我二人之間,似乎並無仇怨,不如就這麼算了吧?”
“你休想!”李長空試圖收回手中長劍,脈門卻被蕭璧凌扣在了手裡。
“就這點本事想殺我?”蕭璧凌搖頭一笑,“可憐的師弟,腦子不好使就算了,連武功都這麼差勁,你還不如雲錫。”
“少廢話!”李長空低喝。
“事情很簡單,”蕭璧凌挑眉,眸光別有深意,“與他有過節的人並不多,排除了我,那麼,會想要他消失的人,就只有曾經與他合作共謀的那位了。”
“你的話,一個字都不可信。”李長空冷哼道。
“蠢貨,這叫棄卒保車。”蕭璧凌嘲諷道。
“那誰是車,誰是卒?”李長空道。
“我被方錚旭囚禁之前,不是曾經撞破過他與人私會嗎?那人是誰,莫非你也不知?”蕭璧凌死死盯着李長空的眸子,似乎有些威脅的意味。
“我曾隱約聽見,對方以葉濤之死脅迫師父,威逼利誘,要他對你動手。”李長空道,“我想,沐劍山莊中能夠做到如此,又比葉楓年長的,應當只有一個人了……”
嶽鳴淵。
據說多年前,此人也曾是葉濤的得力干將。
可惜心懷叵測,野心一點也不小。
“你走吧。”蕭璧凌鬆開了扣着李長空脈門的手,“你我立場始終不在一邊,日後相見,少不了要動刀兵,今日就算是彼此放過一馬,別再來這裡了。”
李長空聽到這話,緩緩鬆開了握劍的手。
蕭璧凌看着“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的劍,不由面露詫異,望向這位師弟。
“你能不能告訴我,師父一直在針對你,想做的究竟是什麼?”李長空面色深沉,“我從前以爲,是你導致秦閣主失蹤,可現在看來,事情並沒有如此簡單。”
“你……不傻啊?”蕭璧凌愣道。
“不願說便罷了,”李長空俯身拾劍,“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承他提攜,自當涌泉相報。所以,日後若是你要殺他,我絕不會容你。”
“那就只能祝你運氣好些,別被那人逮到。”蕭璧凌說完,實在是覺得困了,便即翻了個身,倒在臥榻上,一閉上眼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醒,便是天亮。
蕭璧凌曾經有很長一段時日,都認爲葉楓心懷鬼胎,可如今聽了李長空的話,卻又生出了新的想法。
可是如今的葉楓,究竟有多少能耐?還是說,對於嶽鳴淵,他早就留了一手,等日後時機成熟再去對付?
“你竟突然就想通了?”葉楓屏退左右,微笑看着主動上門求和的蕭璧凌,眼裡隱約還藏着些許得意。
興許,是早就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我有很多事情想問你。”蕭璧凌在他面前坐下,面色深沉。
“但說無妨。”葉楓坦然。
“你派人尋我回金陵,應當不僅是爲了你當初所說的目的,對嗎?”蕭璧凌看他的眼神,略有嫌棄之意。
“聰明如你,又豈會猜不到我爲了什麼?”葉楓笑問。
“你花了七年時間來培養自己的勢力,卻發現當年的懸案已沉入死水,沐劍山莊有嶽鳴淵,扶風閣又爲方錚旭所把持,你找不到一個理由,挑起這場是非。”蕭璧凌端起手邊剛沏好的茶水,在手中微微轉了轉,看着茶水錶面盪開一層漣漪,方平靜開口,“所以,你需要有一個人,替你將這一池死水攪亂。”
葉楓微笑,並不答話。
“就連我那時都不算全然明瞭,身處金陵的我,就像亂箭陣中的唯一的靶子,是非非,都糾纏於一身。”蕭璧凌道,“我那時就很好奇,因爲有一件事,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婷兒?”葉楓眉心微微一動。
“不錯,即便我知道我從未做過什麼,可在旁人眼中,那卻都是我的罪過。”蕭璧凌道,“她是你的家人,你自然不會害她,可即便不予以保護,又怎麼能夠做到隻字不提?”
“其中緣由,想必你現在都已經清楚了。”葉楓道。
“因爲你擔心,那件事當真是我所爲,若是如此,你稍有反應,便極有可能令我爲了逃避此事,不聲不響便離開金陵,繼續找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躲着,永遠不再回來。”蕭璧凌淡淡說着,不覺擡眼,與葉楓對視道,“對家人,對妻兒,你當真是薄情到可憎。”
“你想說婉柔?”葉楓稍稍蹙眉,“並非你想得那般。”
“靈兒在哪?”蕭璧凌面無表情道,“似乎從鏡淵作亂之後開始,那個女人就消失了。”
“蕭兄,你也是男人,”葉楓搖頭笑道,“你應該最能明白,我在作甚。”
“我不明白,”蕭璧凌搖頭,乾笑兩聲,“置自己妻兒於險境,你可曾想過,她們會遭遇什麼?”
“我突然發現,你長了一雙女人的眼睛,”葉楓嗤笑道,“目光短淺,看不深,也看不遠。”
蕭璧凌露出輕蔑的笑。
“靈兒是嶽鳴淵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葉楓撥弄着指尖不知何時沾染的灰塵,淡淡說道,“想要讓女人掉以輕心,最好的方式,便是交付感情。只要她當了真,便再也做不了什麼。”
“那麼就算如你所言,你輕許承諾卻不兌現,激發她心中妒意時,可能想過她會傷害你的妻兒?”
“那是我的疏漏,我也承諾過會保護好婉柔,”葉楓目光平靜,“你爲何如此在乎這一點?”
蕭璧凌靜靜看着他,沒有答話,眼前卻漸漸浮起了兒時的畫面。
對於蕭元祺與陳夢瑤的過往而言,他是局中人,亦是旁觀者。
也是當局受傷最深,局外旁觀最清之人。
因此有些傷痛,他自然最懂。
“蕭兄還想問我什麼?”葉楓的話,將蕭璧凌的回憶打斷,“事到如今,你我當同仇敵愾纔是。”
“不,您想多了。”蕭璧凌挑眉,“咱們的對手和仇人,都不一樣。”
“哦?”
“您要保住的是莊主之位,嶽鳴淵想要的,也是相同的地位,可這與我無關。”蕭璧凌微笑道,“我想知道我師父的下落,現如今也弄清楚了大半,我該對付的,只是方錚旭而已,他現在生死不明,豈非等同我已沒了心腹大患?”
“可事已至此,你還能夠獨善其身嗎?”葉楓只覺好笑。
“爲何不能?”蕭璧凌道,“我身在齊州,他能奈我何?如今最好開刀的,可不就是葉莊主您嗎?”
葉楓沉下臉來,盯着蕭璧凌的眸子看了許久,身形定了片刻,驀地拍案而起。蕭璧凌卻無動於衷,始終坦然迎着這帶着濃重壓迫感的目光,不動聲色。
忽然,葉楓哈哈大笑了起來。
蕭璧凌也跟着笑了起來。
“蕭璧凌,你當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葉楓搖頭笑道,“八年前,秦憂寒失蹤,我以爲你將會是扶風閣的主人,可你卻走了;一年前,我找你回來,你卻拒絕了我,我以爲你察覺出了我的目的,會按照你說過的話,放任一切不管,自行離開,可你卻留下了;年前你回到飛雲居,我以爲你將會踏着蕭清瑜母子上位,借飛雲居之力清算當年舊賬,可你卻對身份地位毫不在意,成日和馬幫那丫頭廝混在一塊;今時今日,你主動找我求和,我當你會放下成見,與我合作,可你卻又一次耍了我。”
“如何?驚喜嗎?想不想再笑兩聲?”蕭璧凌挑眉。
“我等着你給我新的驚喜。”葉楓淡淡道。
“有個法子很好用,我教你,”蕭璧凌道,“去找蕭清瑜,說你能幫他在泰山聚義中站穩腳跟,繼而回到飛雲居,助他日後坐上莊主之位,這樣我失了勢,又遭人追殺,必然會來求你,懺悔。”
“你教我?”葉楓板起臉道,“你不怕我當真如此去做?”
“怕,所以我會幫你。”蕭璧凌收起笑意,道,“我若不想與你合作,今日也不會來找你。”
“那你方纔只是爲了埋汰我?”葉楓略略點頭,若有所思。
“那倒沒有,”蕭璧凌道,“不過是看你不順眼罷了。”
“順不順眼,你我也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那我現在能不能問你,冷君彌到底是不是你的人?”蕭璧凌眉心一動。
“他不是誰的人,”葉楓的笑意漸漸收斂,“任何一方都不是。”
蕭璧凌一楞。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高昱的呼聲:“敢問,我家公子可是在此?”
這呼聲略顯急切,想是在門口被人給攔下了,蕭璧凌聽罷凝眉,隨即起身推門走出小院,只遠遠看見葉楓的侍從正把高昱往院門外推,嘴裡說道:“規矩呢?你家公子與我家莊主正敘舊,別嚷嚷這麼大聲。”
“讓他進來。”蕭璧凌一面說着,一面快步朝高昱走了過去。
“二公子,二公子回來了!”高昱見了蕭璧凌,連忙說道,可說完又覺得表達得不對,稍加思索又補充道,“是清瑜公子回來了,身邊還跟着一位姑娘!”
“他回來就回來,你這麼緊張作甚?”蕭璧零不解道。
“他……”高昱想了想,似乎在思考應當怎麼說,過了半晌,方開口道,“他不是回來找莊主的。”
蕭璧凌蹙眉,搖頭表示不解。
“清瑜公子說是護送那位姑娘回馬幫,正好被曾勇遇見,您也知道,曾勇最是多嘴,回頭便稟報了莊主,如今情形甚是尷尬,屬下覺得……”
“那……和我也沒什麼關係吧?”蕭璧凌百思不得其解。
“蕭兄,”葉楓跟在蕭璧凌身後,從屋內走了出來,對他說道,“我讓司焱回了趟金陵,準備取一件東西給你,算起來這兩日就該到了,你若是有事便先行回去,等他回來,我再派人給你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