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華閉着眼睛,任由紫亙伸手替她摘下了頭上的珠翠,頓時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潔了面、換了那身華服首飾後,她少了幾分老沉,卻多了些少女青澀的感覺。
那眉眼溫柔細膩,如一朵散發着淡雅香氣的牡丹。
只是那溫婉的神情不變,鎮定自若,使人不敢小瞧。
碧藍半跪了下來,替她**着玉手,聽傅明華緩緩道來:
“她太蠢了。”她又嘆息了一聲,“所以才說無懼於她,時至今日,容大夫人的嫡長子究竟死於何人之手,好似她都雲裡霧裡的一般。”
今日還衝她怒目而視,難怪嫡長子去了莫州便回不來。
屋裡幾個丫頭愣了愣,傅明華接着又道:
“李彥輝是容塗英的人。”
他是如何反唐的始末,傅明華心中是再清楚不過了。
燕追雖然未曾在書信中與她提過容顧君的事,但就從目前傅明華得知的情景看來,她不用燕追說,自己也猜得出來。
李彥輝是上了燕追從中挑撥之當,以爲燕追跋扈,先是壓制四皇子燕信,後秦王府又活活‘打死’其弟李彥安,再到後來容塗英的‘報信’,才最終中了燕追之計反唐。
他反唐時,心中做的還是擁有從龍之功,官拜王侯的美夢。
當日他殺了莫州通判張洪,又禁了太守羅瓊,完全是一副沒有給自己留下後路的姿態。
可他心向的是容塗英,哪怕是他殺盡了朝廷的人,卻斷斷是不會動容家人一根寒毛的。
否則將來的他如何向容塗英交待?李彥輝不是個蠢人,從當初他在微末之時,便知抱緊了容塗英的大腿,由貧寒子弟一步步走到莫州刺史,成爲一方大員便能看得出來,此人心機手段俱是不凡。
他不會殺容顧君,而在報往朝廷的戰報公文中,容顧君卻死於‘李彥輝’之手,那麼事情自然就有蹊蹺了。
李彥輝沒殺容顧君,容顧君卻又確實死了,屍體都是在戰後運回了洛陽安葬的。
臨死時他受盡了折磨,體無完膚,據說當時韓氏看到尖叫着便昏死了過去。
“若容顧君不是死於李彥輝之手,又是死於何人之手呢?”
紫亙打了個寒顫,問了一聲。
傅明華便輕輕笑了,抿了抿櫻脣:
“對誰有利,便死於誰人之手。”
幾個丫頭經她一點拔,都緩過神來,渾身一振:
“容塗英?”
傅明華嘆了口氣:
“可不是麼。”
“嘶……”幾人都倒吸了口涼氣,就連平日素來沉穩的碧雲都頓住了手中的動作,許久緩不過神來。
“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是他……”碧藍喃喃的道,又神情一振:“可是,可,可是容顧君不是容七大人的嫡親侄子麼?他怎麼能下得了手?”
“不過爲了個‘利’字罷了。”
傅明華雙手交疊,置於腹前。
銀疏拿了淡綠色帶了微苦藥味兒的冰涼膏子緩緩勻開了抹在她的臉上,手還有些抖。
“當時情況,對容塗英很是不利。”衆所周知,李彥輝是他一手提拔起來,忠於他的人。
每年李彥輝令人悄悄擡進容氏府中的禮,這洛陽之中背地裡又有誰不知的?李家兄弟對他言聽而計從,在這樣的情況下,李彥輝反了,任憑是誰,都會懷疑容塗英的。
尤其是李彥輝反唐之後,殺了朝廷的人,卻獨沒碰容顧君。
消息若是傳回洛陽,不止旁人要生疑,怕是就連嘉安帝都要懷疑他。
嘉安帝這幾年寵幸容氏,也陸續給容塗英放了一些權。
他走到如今,已經不是由得他自己能不能抽身了。
消息一旦傳揚開來,不止是容塗英倒黴,跟隨着他的一些大小家族、朝中一些官員等,都會隨他的倒黴而受牽連。
在這樣的情況下,容塗英唯有逆流而上。
若要明哲保身,便唯有當機立斷,忍痛棄了李彥輝這粒棋子,與他劃清界線。
而要劃清界線最好的方法,無異於容家有人死於李彥輝手上,還是容氏一位重要的人死了,纔會讓人相信李彥輝是真的與容塗英決裂。
所以容顧君又怎麼能活得下來?
他是容塗英的親侄子,沒有人會料到他是死在容塗英手上的,而且還死得那樣的慘。
容顧君一死,天下不明就裡者亦會對逆賊口誅筆伐,不會有人再提及李彥輝昔日對他言聽計從之事,也不會讓人將李彥輝謀反一事牽連到他頭上,旁人只會同情容家也是深受其害罷了,罵名被李彥輝一人獨得了。
李彥輝一死,則是死對證,不會再牽連到容塗英身上。
此計甚妙、甚好。
傅明華有時也爲容塗英這心機、手段深感惋惜。
此人有謀有智,當斷則斷,又心狠手辣,還識時務,實在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可惜生不逢時,使他遇上了燕追。
時機不對,滿腔野心自然付諸流水。
荀子王霸篇曾言,天時地利人和,孟子也曾說過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現如今,既有了燕追,比容塗英更狠、更兇殘,有智謀,居高位,身邊謀士俱都是驚才絕豔之輩,容塗英又如何能是他對手呢?
“昔周人仕,數不遇,年老白首,泣涕於塗。”傅明華念起了漢時王忡任的論衡?逢遇篇,手撫秀髮嬌慵的笑:“昔時周人不遇,一生庸碌無爲而痛哭。”現今容塗英有機會,卻不知這機會是福是禍。
再想想陸長元之流得以重用,有機會卻並未牢牢抓住,反倒將權勢及君王的看中,自己的升遷當成自己私心的資本,細細想來,也確實有些意思。
碧雲兩人不明就裡,只是看傅明華眯着眼睛,也不再說話,似是像睡着了。
第二日從宮裡回來時,碧藍提及府中好似有封隴西來的信,說是要送給姚釋的,傅明華心裡一動,只吩咐碧藍將信件送到姚釋手上便成了。
近來幽州掌在燕追手中,他提拔自己人,以極快的速度清除容塗英在范陽、幽州、莫州等地留下的心腹自己人,將幽州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又以強勢手段痛擊想要趁幽州混亂時分得一些好處的薛延陀等外族,暫時還了幽州一方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