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頭髮半挽,戴了一方青色巾子,一頭長髮散在腰際,只得到半張臉,卻也是顏如玉。
“娘子……”
江嬤嬤小聲喚了她一句,傅明華登時回過神來。
她看到了那個後來與賀元慎並稱的玉郎,陸少硯了。
雖說江嬤嬤聲音不大,但依舊使那少年轉過頭來,他淺眉星目,看人時目光有些朦朧溫柔的樣子,給人一種十分專注的感覺。
傅明華歪了頭,陸長硯如她夢裡所見的一般,氣質溫文儒雅,哪怕一身素色薄衫,卻也掩不住他的俊雅風姿,如傲竹一般脫俗。
她邁了腳步向陸長硯走去,步伐如常,江嬤嬤幾乎要以爲剛剛她那一瞬間的停頓只是個意外罷了。
“不知郎君是何人?”
傅明華明知而故問,少年有些狼狽的站起身。
他起身時微微有些吃力,一雙遠山似的秀眉也皺了一下,顯然是腿腳不方便。
走得近了,江嬤嬤纔打量到這個客人近看更美,就連賀元慎都要被他比了下去。
他眼珠色澤較淺,更顯得他氣質溫文清冷。
聽到傅明華問話,他雙手交疊舉於頭頂,彎了彎背脊:“小人隴西陸氏,隨長兄才進洛陽府中,衝撞了小娘子。”
傅明華早知他是誰,不過是故意問他而已。
“郎君可是祖父的客人?”
她這樣一說,陸長硯便知道她應該是長樂侯府的娘子了。
長樂侯府之中小娘子不少,光是長房便有十一位。
來長樂侯府前,陸長元便令他將這些資料熟記於心,免得來了之後鬧了笑話的。
長房的姑娘裡十歲以上的共得九位,嫡出的五位。
陸長硯看她出來時身後丫環婆子成羣結隊,穿着又十分華麗,那氣質神態並不像是庶出的。
據說長樂侯府傅侯爺長子早逝,只留下妻女,嫡女已許了親事。
三子倒是有三個嫡出的女兒,不過兩個女兒年紀較小,倒唯有傅其彬長女有可能。
不過陸長硯猜測,眼前這位,極有可能就是他兄長所瞧中的那位侯府嫡長女。
他心裡無聲的嘆了口氣。
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其實根本無心娶妻。他想要的人,始終離他十萬八千里。
他垂下眼眸,擋住了眼中的寂寞之色。
心已死,身體有殘疾,陸家水又深。
原本他這一生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害了誰。可是陸長元的話卻在他耳邊迴響: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兄長與嫂嫂成婚多年卻不得子嗣,若是他也不娶親,陸家豈不是斷了傳承?
陸長硯又嘆了口氣,忍了眼中的失落之色,擡起頭來,這纔開始打量着這位在他兄長看來規矩氣度尚可的娘子。
哪知傅明華正盯着他看,他這一望去便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不知爲何,陸長硯只覺得那眼神有些凌厲。
再一看,又像是自己看錯了。小娘子微笑着看他,似是在等他回答。
陸長硯定了定神,將手放了下來:“兄長拜訪侯爺,實在是打擾了。”
他這樣回答,便是應了傅明華之前的話。
傅明華勾了勾嘴角,打量着他,他站在那裡,不聲不響,不卑不亢,臉色平靜,倒是難得的好修養。
她輕笑着從陸長硯身邊輕過,披帛的一端拖在木廊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人都已經走了,香氣卻還餘存着。
陸長硯愣了愣神,他腦海裡浮現出一張秀美的臉龐來。與剛剛的小娘子相比,聞氏之美如幽蘭,而傅明華如牡丹,兄長竟然讓自已娶的是她?
他神色木然的扶了長椅,再也躲不得清靜了,若是她都來了,自己卻在這裡躲着,回去也沒有面目見陸長元。
當年的他守不住自己喜歡的人,如今卻連這點兒清靜他也守不住了。
他有些吃力的挪了挪腿,往傅明華剛剛離開的方向走。
一到冬天他的腿疾就嚴重,尤其是洛陽的冬天又特別的冷,他開始懷念隴西,懷念少年之時大家都在一起的情景。
陸長硯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剛剛坐過的長椅,他連那裡都回不去,又如何還能再回到過去。
邁出了這一步時,他便已經沒有再能回頭的路了!
他神色漸漸堅定了,咬了牙也朝傅侯爺的書房走去。
“這首空鳴山雪圖實在是意境非凡。”
陸長元的聲音從傅侯爺的書房裡傳來,兩人正討論着書畫棋藝。
傅明華在門外站了站,看到守門的管事已經發現她了,進去通報,她才整了整衣裳。
“進來。”屋裡傅侯爺有些歡快的聲音傳來。
今日杜玄臻親自修書一封使陸長元帶來找傅侯爺借書,傅侯爺有些受寵若驚。
那杜玄臻是什麼人?他的父親乃是義興王,杜玄臻官拜中書令,雖無丞相之名,但卻實則行丞相之實,人稱杜相公。
傅侯爺若能得他看中,那是三生有幸,這是打着燈籠還找不到的好事,如今沒想到被他遇上了。
他知道杜相公看中這位新進洛陽的年輕人,但卻不知如此看重他。
打探了半晌,陸長元卻是謹慎,滴水漏。一番交談下來,倒是傅侯爺對他更爲看重了一些。
“怎地借書沒借到,偏偏倒把你召來了?”
傅侯爺笑着打趣,屋裡太師椅上陸長元端着茶水,吹拂了一口氣卻未喝,目光落到了傅明華身上,神色嚴厲的打量了起來。
“祖父有令,孫女也只得親自過來一趟了。”
傅明華笑着,傅侯爺便讓她挑了陸長元對面的椅子坐下了,正要開口,傅明華卻道:“祖父所說的《張守信集》恐怕孫女是不敢借的。”
她這話音一落,傅侯爺臉上的笑意便漸漸熄了,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張守信張大人乃是前朝良相,逝後靈牌駐進貞義閣內。太祖當年定國之時也對貞義閣讚賞有加,這《張守信集》是他唯一一本親筆所書的,除此之外這世上再無第二本。”
傅明華輕聲細氣的解釋,傅侯爺眼神陰鷙,當着客人的面,又不好發怒的樣子。
陸長硯站在門口望着房內看,察覺出屋內氣氛有些緊張,一時之間頓了頓,沒有邁步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