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甲由元年(天朝帝國十八年)秋,八月,北域。
北域並非天朝領土,而是一個位於天朝帝國之北,由許多大大小小的王國組成的鬆散的聯盟,故而被統稱爲“北域”。征服北域,安定北疆,是中原帝國曆代帝王的夢想,也是奢望。
雖然中原各州郡的百姓正在爲炎炎夏日的離開而慶幸,但北域卻早已是黃沙漫天,朔風凜冽。
“快走!快點!他孃的!磨磨蹭蹭的!老子一鞭子抽死你信不信?嗝……”一名身穿白盔白甲的士兵,正歪歪斜斜地騎在馬上,一邊打着飽嗝兒,一邊手握馬鞭,對着腳下的一羣衣衫襤褸、骨瘦如柴,被一根手指粗的麻繩拴着串連起來的百姓大聲呵斥着。
在這一羣人中間,有老得頭髮鬍子都白了的,也有小得脣邊剛剛長出細細絨毛的,但更多的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不用說,這又是被天朝大軍抓來服兵役的。
這樣的場景,近些年來幾乎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出現一次。沒辦法,誰讓自己是天朝子民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作爲天朝的子民,自然要爲天朝賣命。
據說天朝大帝在先皇靈位面前發過毒誓,一定要蕩平北方敵人的進犯,無論他們是匈奴還是鮮卑,還是什麼狄人羌人,只要是北邊來的異族,對待他們的只有一個字:殺!
本來,天朝和北方夷狄並沒有什麼大的摩擦,因爲兩國百姓並沒有太多的往來,相安無事了成百上千年。偶爾有邊民打獵到了夷狄之地,也沒有什麼可緊張的,清風明月本天賜嘛,不僅不會互相搶奪地盤,打打殺殺,反而還能夠互相幫個小忙,蹭點吃喝什麼的,畢竟人性本善。
雖然話語不通,但互相打個手勢,比劃比劃,也能猜個七七八八。這人回來之後,還能夠將自己遇到的奇人異事講給鄉親們聽一聽,樂呵樂呵,在衆人口中傳來傳去,傳奇色彩就更加濃厚了。
於是,在中原百姓的印象中,北方夷狄非鬼即怪,來去無蹤,極難得見。只是後來有夷狄之人到天朝來做些小買賣,賣些虎骨熊掌之類的東西,纔算是慢慢有所瞭解,知道他們也並非紅鼻子綠眼睛,但總歸還是很神秘的。
但是自從天朝大帝的先皇,也就是前任天朝大帝登基以來,事情就發生了變化。
根據前朝制度,天朝大帝應當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四方百姓就競相獻上當地出產的各色妙齡女子,以供天朝大帝日寵夜幸。
雖然這些被選上來的美女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歌喉舞姿妙絕天下,但是天朝大帝只是在初登大寶時,從此君王不早朝,新鮮了那麼兩三年,草盛豆苗稀地種下了幾個龍子龍孫,後來慢慢地就膩了。因爲這些女人都太柔了,個個都像白麪團一樣任人揉捏,太無趣了!
這位前任大帝在後宮得不到樂趣,就想處理一下朝政,但是因爲久不上朝,難免對於政事稍有生疏,各地的官員本是自己當年起事,推翻前朝時候的生死兄弟,但是經過這麼一段時間胡天胡帝的顛鸞倒鳳,不僅後腰有點微微隱痛,記憶力也大不如前,竟然記不起幾個了,難免張冠李戴,需要丞相在一旁不斷提醒。
天朝大帝金口玉言,一而再,再而三地當着諸位臣工的面,被丞相糾正,着實心裡有點兒不大自在,臉上也掛不住。所以只硬撐了兩三天,就乾脆下了一道上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即日起,所有軍國大事,一概付與丞相處理,欽此!
自此以後,這位前任便開始了後宮佳麗三千人,個個難承雨露恩、前呼後擁,錦衣玉食,垂拱而治的富貴閒人。
這位閒人有一日突發奇想,很想到皇宮外去瞧瞧熱鬧。因爲皇宮雖大,天天被圈在皇宮裡,也有呆膩的時候啊。但身穿龍袍,腰挎玉帶怎麼出得去?
在貼身宦者的提示下,前任大帝開了竅,他喬裝改扮後,不顧龍體肥大,竟然從皇宮下水道鑽了出去,帶着幾個宦者來到了大街上。
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自不必說,這幾個宦者偶爾會派出來手拿文書口稱敕,置辦一些皇宮必備物品,這樣的場景見得多了,倒不覺得什麼,但對先帝來說,卻是驚喜異常,免不了這個摸摸,那個瞅瞅,整個一個穿越過來當王爺的感覺,一街兩行的商家難免會呵斥兩句。
但身後的幾個宦者雖然心中有火,卻不敢冒出來,只得堆笑賠罪,當然了,這些事情一點兒也難不倒他們,本來他們在皇宮中,就是憑着這個吃飯的。
先帝經過一個鐵匠鋪的時候,他愣怔了一下。只見這鋪子門面上方兩個大字:“金鋪”,字體蒼勁有力,非顏非楷,非篆非隸,真草兼備,剛柔相濟,不禁暗歎。
先帝歪着龍首向裡面一瞧,發現裡面一個濃眉隆準的英俊青年,正**上身,掄着鐵錘,一下一下地砸向鐵砧上的一團烏金,那全身的肌肉彷彿岩石一般,在昏暗的室內,散發出古銅色的光芒。那團烏金也怪,彷彿是有靈性一般,鐵錘砸上去的時候,它頓時綿軟了,等鐵錘舉起後,它又恢復原狀。
先帝的眼睛中顯出驚喜的神色,不由得邁腿欲入,卻被身後的老宦者給拉住了:“大帝啊,此處刀兵之地,又是這般髒亂,大帝龍體尊貴,可進不得呀!”先帝“哦”了一聲,只得止步,但還是還想再瞧一瞧。
正在掄着大錘敲**金的青年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他側過顏面向先帝這邊掃了一眼,目光凌厲而堅定,隨後便轉過臉去,繼續掄起鐵錘,向着鐵砧猛砸下去,濺起點點火花。
對面的老者長長的白眉微動了一下,低聲對青年喝道:“長風!身心守一!”
青年沒有應答,只是手中鐵錘的力度又增加了三分。
當先帝與青年的目光相遇之時,先帝的心顫了一下。這個青年,不就是當年的自己嗎?那眉眼兒,那身板兒,那一臉的堅毅,還有那一身的腱子肉!
先帝從小就沒了爹孃,被木匠師傅收留,當了學徒,整日裡挨打受罵,拉鋸拉得滿手起泡,渾身痠痛也難得歇息,那時候小腦袋瓜裡面只有一個字:餓。想到這裡,他突然聞到了一股香味兒!蔥油餅!是蔥油餅!
先帝猛一回頭,看到對面就是賣蔥油餅的,急忙屁顛兒過去,抓起一個剛出鍋的蔥油餅就吃!身後的那個老宦者急忙喊道:“啊呀,大爺您慢點兒吃!小心燙着!”一邊兒急忙從衣袖內摸出銀兩來遞給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