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鋼鐵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最後一道茄子吃完的,那一道苦釀茄子壓軸出場,比前三道都要難以下嚥,前三道起碼是菜味,第四道入口比中藥還要苦上數倍,也不知是拿什麼佐料秘製而成,而且人在餓的時候吃什麼都美味,飽的時候吃什麼都無味,最後一道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平平無奇。連嘗四種極端口味,胃能不能受得住另說,張鋼鐵的舌頭險些第一個罷工,半天都麻痹若無。
沈清月主僕三人喂完飯便大興而歸,沒有用其他方法折磨張鋼鐵,張鋼鐵慶幸之餘,想起沈伯義用內力幫他療傷時的感覺,於是自行運用內力療起傷來,他的筋骨沒有損傷,少許內傷也自不重,調理幾日便可痊癒。
傍晚時分,沈伯義回來了,首先推門進來看望張鋼鐵。
“難民很多嗎?”
張鋼鐵見他眉頭緊鎖,想必是爲城外的難民發愁。
沈伯義嘆了口氣。
“倒是不多,百餘人而已。”
“百餘人怎麼把你愁成這樣?”
“我愁的不是人多,而是黑死病。”
張鋼鐵恍然大悟,城中還沒有聽見有感染黑死病的。
“這幫難民聚着不走,其中有患黑死病者,實在不敢放他們進城,我已經命人從城樓上吊了食物和水下去,但不是長久之計。”
“給了食物他們更不會走了。”
這就好比張鋼鐵遇到的一些乞丐,得了施捨之後往往每天來一趟,你若轟他出去,他也就不來了。
“沈家向來佈施天下,我豈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餓死?”
“我看見城中士兵的着裝跟元兵大不一樣,你又那麼憎恨官兵,沈城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蒙古鐵蹄縱橫歐亞大陸,怎麼會容許這麼一股勢力橫在眼皮底下?張鋼鐵一直好奇,只是沒有機會提問。
沈伯義笑了笑。
“先高祖定良公是大宋的一名邊將,宋廷腐朽,奸臣當道,先高祖空有拜將之才,只因不肯與奸佞同流合污,竟遭奸人陷害空置於此,麾下僅有八百殘兵,先高祖對大宋心灰意冷,遂發憤自壯,不出十年,兵馬強盛,守着沈城自居,當時局勢,宋不敢調,金不敢望,元不敢輕犯,宋亡後,韃子皇帝竟然下旨招降,先曾祖撕毀聖旨大罵來使,韃子皇帝大怒,派出六個萬人隊來攻,被先曾祖擊退,數年後再度派出十個萬人隊偷襲,又被先祖父打得潰不成軍,沈家軍因此揚名四海,當時韃子全力西征,中原兵力有限,見沈家不造反,也就沒有再犯,成了井水、河水之勢。”
沈伯義一臉豪氣侃侃而談,足以看出對先祖的崇敬,早年的蒙古兵馬何等威風?竟被他的祖父打得潰不成軍,足見才幹。
張鋼鐵忽然冒出個想法,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沈家不但兵強馬壯,而且佈施天下,不知道真的造起反來會有多少人擁戴?又會有什麼結果?不過這隻能是一個想法,他既沒有辦法讓沈家造反,也不相信能改變歷史,畢竟推翻元朝的人姓朱。
“多年來沈家也不知救濟過多少人,這幫難民一定是慕名而來的,可這次實在是無能爲力,我需爲城中百姓負責。”
“你可以在城外給他們搭些帳篷,把得病的隔離起來,這樣既能保護沒得病的,又能讓得了病的接受統一的治療。”
張鋼鐵見沈伯義一臉焦灼,給他提了個建議,雖然張鋼鐵不是醫生,但在他短暫的生命中先後經歷了非典、H1N1、新冠等大大小小的傳染病,知道隔離對於傳染病來說是最簡單有效的防控措施。
“治療?這可是黑死病,一旦染上無藥可救。”
“其實…”
張鋼鐵想說其實有藥可救,但以當前的醫療水平,連顯微鏡都沒發明,如何研究鼠疫病毒?如何下藥?
“其實怎樣?難道張兄有治療的辦法?”
沈伯義想起了告示上的內容,又想起張鋼鐵在興旺平原上染病牧民家裡連住多日都沒事,頓時喜形於色,像見到了救星。
“我沒有辦法,我想說的是其實這病能治,只不過在你這個時代很難。”
“我又不能把他們送到幾百年後。”
沈伯義的表情頓時又黯淡下去。
“所以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隔離,五…十天之後,沒有發病的就可以放進來,發病的…”
發病的只能讓他自生自滅,張鋼鐵沒忍心說下去,他不知道鼠疫的潛伏期是幾天,想按寶音的發病天數算,又怕寶音不是在見他那天感染的,索性加了一倍。
“好,就依張兄所言。”
沈伯義傳來一名士兵。
“馬上派人自西門出城,連夜搭二百個帳篷,將那幫難民逐一安置,每日送飯三次,十天之後,沒有病症的便可依次入城,哪個膽敢擾亂秩序,立刻亂箭射死,病死的以火箭焚燒,切莫靠近。”
張鋼鐵倒是沒想着讓他給每個難民搭一個帳篷,但城池有倒山之力,區區二百個帳篷不在話下。
第二天一早,沈伯義早早起來助張鋼鐵療傷,輸送內力時發覺張鋼鐵體內有一股內力與自己對抗,這是練家子的本能反應,若不是刻意收斂,內力都會主動護體,這股內力對沈伯義來說雖然弱極了,但已經超出了他教的範圍,之前救醒張鋼鐵時他就發現了,只是沒來得及問。
“張兄的功力突飛猛進,可喜可賀。”
沈伯義說完注視着張鋼鐵。
“是嗎?”
張鋼鐵頓喜,沈伯義見狀,臉色一沉。
“我只教張兄從一數到十,張兄卻已經自行數到了一百,簡直是天縱奇才。”
張鋼鐵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數到一百也是你教的,這個這個,你也應該可以猜到的。”
張鋼鐵照搬他的話,沈伯義微微皺起了眉頭,安頓好張鋼鐵後自己先是去會了會韓山童,回來以後壓根就沒教多少東西。
“恕小弟愚鈍…”
他忽然一驚。
“莫非是從月兒記憶中看到的?”
他總算明白了,張鋼鐵既然能看到月兒和算命先生的對話,自然也能看到別的,倒的確是他教的。
“正是。”
張鋼鐵不愛撒謊。
“張兄的確是襟懷坦白,活該有此機緣,省了小弟許多脣舌。”
“三切手真的能立於不敗之地嗎?”
每個男人應該都幻想過有朝一日能夠天下無敵。
“三切手是我自創的一門武功,當日對付那四個官兵時我就用了兩次。”
他想了想,張鋼鐵當時一味抱頭保命,半點也沒看見。
“三切手講究的是料敵先機,於着力處切斷其力道,令對手招式落空,再高明的掌法,倘若沒了力道,豈不是跟搔癢沒兩樣?若是切得巧妙,便能借力打力爲我所用,甚至以弱勝強,所以內功有成時能立於不敗之地,但若功力相差懸殊另當別論。”
“所以那姓羅的砍向我的一刀砍在了樹上?”
張鋼鐵終於解開了當天的疑惑。
“正是。”
孺子可教也。
“你的武功在天下到底能排第幾?”
張鋼鐵問道,沈伯義最開始說他是末流中的末流,是他謙虛得過了頭。
“這個這個。”
沈伯義笑了笑。
“天下能人輩出,若硬要排個名的話,江湖上倒也有個公論,天下武功誰最強,中原三雄沈錢湯,這三人的武功各有千秋,不敢妄排高下。”
終於不再謙虛了。
“那赫啓宏呢?他不是跟你不分伯仲嗎?”
張鋼鐵想到了當天的比武。
“不錯,但旁人只知道沈錢湯而不知道赫啓宏,因爲他不是中原人氏,而且從不顯山露水,只有我知道。”
“那錢和湯呢?”
“錢指的是神算子錢一空,一套大傷風掌法使得出神入化,掄圓了連獅子老虎都近不了身,此人神出鬼沒,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這名字和外號多少有點衝突。”
沈伯義一笑。
“湯指的是千手菩薩湯圓圓…”
“湯圓圓?女的嗎?”
“不錯,她的一套千擊劍法變幻莫測,一劍千影,即便我把三切手練成三千切手,也找不到她的着力處。”
練成三千切手豈不是成了千手觀音?倒是能跟千手菩薩湊一對,張鋼鐵暗笑。
“你說三切手是你自創的,那你肯定還有別的絕學。”
“我的成名武功叫做雷神掌。”
聽到“雷神掌”這個名字,張鋼鐵又想起了當天沈伯義殺死官兵時聽到的雷聲,還有沈清月打門的那一掌也伴着雷聲,當時納悶了好久。
“你這套掌法打架的時候是不是能發出雷聲?”
沈伯義笑了笑,孺子的確可教。
“這套掌法是晚唐時期一位前輩高人所創,最初共有二十五式,傳到我手上只剩下一十五式了,餘下的十式也不知道被中間哪個偷懶的逆徒給吃了。”
沈伯義一臉氣憤,好像學會那十式他就能排第一一樣。
“這很正常,從古至今武功傳承走的都是一條下坡路,到我的年代時已經徹底失傳了。”
這在金庸先生的小說中好像特別明顯,春秋時的阿青以一根竹棒大破一千甲士與一千劍士,武功之高已入化境,到清朝韋小寶時,好像武功已經不再是致勝的關鍵,當然這只是張鋼鐵個人的看法,並不足以拿來細究討論。
“這隻能說明徒弟不用功,與武功傳承無關。”
沈伯義不認同。
“並不是所有的青都勝於藍,總有東西會失傳。”
張鋼鐵繼續抒發意見。
“你既然看過《山海經》,應該知道里面的很多珍奇異獸都找不到,書中既然有記載就不會是憑空捏造,爲什麼找不到?因爲那些異獸絕大多數滅絕了,我就見過一種叫袋狼的動物徹底滅絕,從狩獵時代開始,人類爲了生存就不斷擴大地盤,動物們適應不了就只能滅絕,《山海經》中介紹異獸時常說這些異獸吃了會怎麼怎麼樣,許多異獸很有可能是被人類吃沒的。”
“張兄所言似乎很有道理,那個那個,但小弟沒怎麼聽懂。”
“比如說十二個屬相,除了龍之外其他十一種動物都存在,你覺得龍是古人編造出來的嗎?”
“絕不是。”
沈伯義貌似被說服了。
“我也覺得龍是真實存在過的,要不然…”
張鋼鐵正要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忽然被一聲嬌滴滴的呼喚打斷。
“張大俠,飯來了。”
張鋼鐵的頭皮瞬間發麻,一臉哀求看向沈伯義。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