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塵 封
回雁峰之巔,肖無畏和採兒相擁而立,有些欣慰而又有些惋惜地看着在小路上彳亍不前的蘇夫人。
終於,採兒幽幽道:“她還是回來了。”
肖無畏也道:“她終於回來了。”
採兒悽然一笑,道:“糾纏了那麼多年的情結,如若再不釋懷的話,恐怕無論對誰都是一場災難。”
肖無畏道:“你以爲她回來了,這一切就都會迎刃而解嗎?”
採兒道:“當然沒那麼簡單,可是畢竟有了一點希望,對嗎?”
肖無畏點點頭,卻沒有再說話。
他們就這樣一直看着那個人影,看了很久,直到她消失在了山洞裡。
採兒微微笑道:“我們也回去吧,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也會來見我們的。”
肖無畏點頭,伸手扶住採兒,慢慢走下了山巔。可是他們心裡卻同樣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悸動,好像是興奮,好像是釋懷,又好像只是單純的開心。
畢竟,這件事壓在他們心頭也已太久了。
月亮已經升上天空,採兒還在小院裡等待着。肖無畏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後,把一件大氅披到她肩上。
採兒回頭對他嫣然一笑,道:“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平靜地在一起,可惜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肖無畏嘆息道:“世間太多的事不可強求,他們的結局也從一開始就已註定了。”
他頓了頓,又道:“爲何世間癡情的人總要受這麼多折磨,上天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採兒搖頭:“不管公不公平,只要他們能放下執念和怨悔,或許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肖無畏沒有再說話,他擡頭看向了天邊皎潔的明月。
而此時此刻,在古洞口,老人和蘇夫人也並肩站在月下。
可是這四人的心態又是多麼的不同,每個人的心裡卻又裝着多沉重的事?
誰能給一個讓他們都滿意的結果?
月光越發明亮,可是山頂的氣溫也已降得極地。
老人的灰白色長鬚和蘇夫人的滿頭青絲在寒風中飄揚。
老人張了張口,說道:“我們回去吧。”
蘇夫人對老人的話不置可否,她說:“大哥,你還是在逃避。”
老人沒有回答。
蘇夫人又問道:“你是不敢還是不願意和我單獨待在一起?”
老人擡頭看月,悽然道:“是不敢,也是不願。”蘇夫人不解,老人又道:“不論如何,我們之間總還是存在着一抹隔閡,讓我覺得現在的你是那麼的不真實,那麼的遙不可及,可能在下一刻隨時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讓我再也找不到你的蹤跡。”
蘇夫人默然,老人道:“或許你自己沒有發現,現在的你和當年的我是那麼相像,即使明知道不可能會有自己期待的結果,可還是義無返顧地來了,打開了一個結,卻繫上了另一個。”
蘇夫人的心頭莫名一震,竟有些許的不知所措。
老人道:“我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可是現在的我們,卻都成爲了當初我們認爲很傻的那一類。”他長嘆了一聲,“人生的變幻,誰又能說得清楚?”
蘇夫人終於道:“大哥,難道我回來是一個錯嗎?”
老人搖搖頭:“我們之間永遠不會有誰對誰錯,”他強調道,“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他凝視着蘇夫人的雙眸,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評判對錯的標準,可如果真要說錯了的話,或許只能說這個人世間本就是一個錯誤。”
蘇夫人道:“爲什麼?”
老人道:“造化,人世間的造化捉弄了太多的人,留下了太多遺憾。”
蘇夫人看着老人的目光中多出了一種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情愫,她知道這絕不是愛,卻凌駕於之前她對老人的所有感情之上。
老人當然不會知道蘇夫人這一點微小的變化,或許就算知道,他也已經不會表露出太多的情緒。
對現在的他來說,能讓他心動的事已經太少,或許也可以說,早已經沒有了。
蘇夫人終於出現在小院裡的時候,肖無畏和採兒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高興和欣慰的神色。
他們可能已經猜到了蘇夫人和老人之間談話的結果,卻出奇的沒有開口問一句。
因爲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只有蘇夫人一個人,所以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相比看到老人時候的激動和不安,蘇夫人見到採兒和肖無畏就顯得平靜多了,她只是笑着叫了一聲姐姐和姐夫,然後就沉默了。
採兒走過去拉住蘇夫人的手,道:“你終於回來了,你可知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只聽到這一句話,蘇夫人平靜的神情就變得黯淡,她說:“我本應該早點回來的,可是有太多的事壓在心裡,所以一直下不了這個決心。”
採兒搖搖頭,有些寵溺地道:“現在都已不重要了,只要你能回來,其他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她拉着蘇夫人坐下,問道:“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蘇夫人呆了一下,道:“不好,特別是知道了大哥的事以後。”她又自嘲地一笑,“如果我永遠被矇在鼓裡,或許我和他都會好過得多。”
真相也會傷人,太多的時候,被騙了纔是一種幸福。只可惜,只有得知了真相被傷害了以後,人們纔會有這種覺悟。
採兒笑道:“傻丫頭,你這麼想就錯了,你又不是不瞭解他,以他的性子,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轉變的。”
看到蘇夫人神色黯淡,採兒安慰道:“但是這次你回來,雖然沒有讓他徹底放下,可是卻讓他的執念得以鬆動,對你們來說,這就已經夠好了,不用再奢求什麼。”
肖無畏也開口道:“他或許比你更清楚你們之間最後的結局,可是你能回來看他,他已經很滿足了。知道他在你心裡還有着這樣的位置,就是對他最大的安慰。”
蘇夫人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接着,蘇夫人道:“你們可知道,這次我回來,除了如心之外,萬魔宗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說到這裡,她的語氣已經變得很凝重。
採兒和肖無畏也同時道:“萬魔宗?”
蘇夫人道:“是的,他們雖然一直做的都是對我們有利無害的事,可是總這麼莫名其妙地幫助我們,我想他們的目的不會簡單。”
шшш ●тт kān ●¢ Ο
採兒沉吟道:“萬魔宗第一次現身是在如心去天爭山莊的時候,後來如心經歷的一切,好像都和這個神秘的組織脫不了干係。可他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讓如心的一切朝着一個好的方向發展。可是,不管是山上還是如心身上都沒有什麼值得讓人覬覦的東西,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肖無畏也道:“憑藉着萬魔宗的實力,放眼武林,他們就算是需要什麼東西,儘可以用盡手段去奪取,恐怕也還沒有哪個勢力能和他們抗衡的。所以我想,他們要的不是某件東西,也不會是財富,只能是,人。”
“人?”蘇夫人和採兒都不理解。
肖無畏道:“對,人,而且不是一般的人。”
採兒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幕天、段無涯、南宮無名都是不凡之輩,爲什麼他們會偏偏選中如心呢?”
肖無畏道:“很簡單,只要稍加對比,如心具有而他人不具備的就是萬魔宗想要的。”
蘇夫人立刻接道:“如心也跟我提到過,萬魔宗正在進行一個計劃,而這個計劃的代號就叫做王者。”
隨着這句話說出口,三人瞬間陷入了沉默,好像都想到了某種可能,可是卻都很默契的沒有說出來。
“王者?”採兒喃喃自語,獨自玩味着這兩個字。
接着,她又道:“萬魔宗的事,或許已經不需要我們過多操心了。至於如心,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也不是我們可以左右的。”她看着肖無畏和蘇夫人淡淡一笑,“有些事,是應該放手讓他獨自去面對了。”
蘇夫人道:“既然姐姐都已這麼說了,那麼我自然不會再插手。不過,如果萬魔宗膽敢做什麼傷害你們任何一個人的事,我就算賠上整個錦繡山莊,也會讓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
採兒笑道:“妹妹言重了,我想,要是萬魔宗有這個心思,恐怕早已經付諸行動,而不會憑空花費這麼多周折了。”
蘇夫人淡淡一笑,並未再做出答覆。可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在蘇夫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決心就已經沒人能更改了。
雖然不是一切如意,可是蘇夫人的到來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雖說不上驚喜,但絕對是件讓他們振奮的事。
重逢的喜悅不會因爲時間的長短而有所減弱,哪怕再過一個二十年,他們心中對彼此的牽掛和思念依然不會改變。
時光固然無情,固然強大,可是這天地間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長久不褪色也不爲所動的東西也不少。
而蘇夫人和採兒她們的感情赫然就在此列。
蘇夫人終於還是提起了他們似乎都在刻意迴避的問題,她說:“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回去,或許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回來了。”
採兒道:“相見爭如不見,話雖如此,既已相見,他心裡的傷口也該開始癒合了。”
蘇夫人搖頭道:“姐姐難道還不瞭解大哥嗎?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也是最深的傷,不可能會癒合的。”她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這個傷口會伴隨着他,終有一天隨着他的生命一起消亡。”
肖無畏道:“可是你呢?現在的你並不是無能爲力,只要你願意,完全可以改變這一切的。”
蘇夫人苦笑,笑容裡充斥着痛苦:“或許天意如此吧,從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我對大哥所有的感情裡,唯獨沒有愛。這一點,就算我願意去接受,那也是無法改變的。所以,這個傷口,只能任由它惡化了。”
蘇夫人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我甚至可以爲了他去死,去付出一切——可是我對他沒有愛。
蘇夫人的弦外之音,採兒和肖無畏又怎麼可能聽不出來?
她又說:“或許是我太過狠心,無法做出犧牲,可是如果大哥知道我的想法,我想他也不會強求的。而這些話,我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以後也絕不會。”
採兒道:“何苦,世間癡情人,爲何總是被真情折磨?”
蘇夫人道:“這個狠心人,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了,也許從一開始,我就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採兒道:“既然這樣,那我們還能說什麼呢?無心也好,妹妹你也罷,不管如何,你們都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既然這是你們共同的抉擇,我除了放手之外還能做什麼?”
蘇夫人展顏,道:“謝謝姐姐。”
夜已深,採兒和肖無畏也已離去。
蘇夫人住的仍然是當年她的屋子。
時隔多年,這間屋子除了更加陳舊之外,居然什麼都沒有改變,就連傢俱都還保持着她離去時的模樣和位置。
人世變幻,滄海桑田,可是在這裡,蘇夫人依然還能清晰地看到當初的自己。
進了屋,她反手關上門,隨後又轉身打開,怔怔地看着門外不大的院子,好像,那裡正站着那個決絕而不顧一切的少年,她耳邊彷彿還飄蕩着他的聲音,他說,我無悔。
蘇夫人呆呆看了半晌,竟是不由自主的自顧自開口道:“你不該來的。”
誰也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她自己,亦或是那個癡情而倔強的少年。
昏黃的燈光搖曳,她的影子在地上晃動才把她從沉思中拉回來,可是此時的她竟已淚流滿面。
內心裡最柔弱的記憶一旦被觸動,就如滾滾的洪流把她湮滅,讓她沒有抵擋的餘力,沒有反抗的勇氣。
蘇夫人關上門,轉身走進屋裡和衣躺下,卻沒有半點睡意。
她無比清楚自己心裡的感情,可是她心裡卻也有着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這個已經做出了這麼多年的決定,是那麼的正確,卻又錯的那麼離譜。
這難熬的一夜終於過去,蘇夫人幾乎一整夜都夜不能寐,她起身時看到天邊已經泛出了魚肚白。
冷清的氛圍讓她感到不習慣,可惜這畢竟已不復當年,山上也已經歷了太多的變化。
好不容易熬到太陽躍上山頭,蘇夫人已經走在前往古洞的小路上。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下決心離去,可是隻要自己留在這裡一天,這個古洞就是她必須要來的地方,就好像她每天要吃飯喝水一樣,是維持她生命所不能缺少的。
古洞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就好像她昨天到來的時候一樣。
她走進洞里老人待着的地方,看到他已經盤坐在蒲團上,那雙昏暗無神的眼睛似是看着牆上的畫,又好像只是呆呆地盯着前方,眼裡根本什麼都沒有。
儘管她的腳步已經很輕,可是老人已經察覺到她的出現,就有如他背後也生長了一雙眼睛,時刻關注着她的一切。
老人回頭,輕笑道:“你來得很早。山上的空氣雖然很好,可是太早出門對你也沒有多大好處。”
蘇夫人笑笑,道:“或許我也已老了,人們總說人一旦老了就不容易睡着,所以牀對他們來說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了。”
老人當然知道真實的情況絕不是這樣,可是他沒有說出來。
然而這並不影響什麼,老人接着道:“如果你覺得不習慣了,不用勉強自己,山上本就不是可以輕易適應的地方。更何況,這裡已經不是當年了。”
蘇夫人笑道:“你是在勸我離開嗎?”
老人也笑道:“算是吧。可是我知道你暫時不會走,因爲這或許是你最後一次回來了。”
蘇夫人道:“是不是無論我心裡想什麼你都知道?”
老人搖頭道:“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不過如果換做我是你,我也會這麼選擇的。”
蘇夫人看着老人的目光又發生了變化,不過就算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意味着什麼。她說:“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安慰我。”
老人反問道:“換做你是我,你難道不會這麼做嗎?”
蘇夫人苦笑:“爲什麼你說的話我總無法辯駁?”
老人道:“因爲那根本沒必要。”他停了一下才道:“如果我是你,或許直到此刻我還不敢回來。”
蘇夫人道:“因爲你比我想的更多,你知道如果不能真的全部放下,回來只會徒增煩惱,毫無益處。”
老人臉上淡淡的笑容突然間就消失不見了,好像一個人在春風得意的時刻被突如其來的災禍打進了無邊的煉獄。
蘇夫人可能不知道,她在老人心裡的地位比她想象的更要,重要得不是她敢去想的,她太低估了老人對她的感情。
對於現在的老人來說,能見蘇夫人一面就已經是平生最大的慰藉,因爲他心裡早已經不存在希望,他保留的僅僅是一分幻想。
而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只因爲它遙不可及,只能存在於想象之中,永沒有實現的可能。
她說出話來看到老人的反應或許就已經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她臉上雖然沒有反應,可是心裡卻似乎已在滴血。這無心的一句話,讓他們之間本已融洽的關係,突然增加了十萬八千里那麼遙遠的距離。
在蘇夫人還處在悔恨交加的情緒之中時,老人已經——如果是真的的話,可惜誰也不會相信——從傷心失落中走出來,笑道:“是的,我們之間真的只有徹底的從彼此的世界裡消失,纔是對彼此最好的交代。”
蘇夫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她此時居然有了委屈的感覺,好像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隨時會放聲大哭出來。
可是她沒有,因爲她已經認清楚事實,那就是,她已經不再是孩子了,很久以前就已經不是了,那個很久,久遠到她徹底忘了那是什麼時代。
誰也沒有說話。自從昨天見面到現在,他們之間第一次出現了這種令人心碎的沉默。
蘇夫人這才體會到老人那句話的真意——這世間真的只是個錯誤。
而蘇夫人卻想到了另一點,我們——包括她和老人在內的每一個人——都只是這個錯誤裡微不足道的一個環節而已。
老人說完那句話,好像在強烈忍着內心的悲傷,嘴角在微微顫動,在抽搐。蘇夫人也把目光從老人身上移開,看着牆壁上那幅自己的畫像。
或許這次談話之後,老人終究會把它取下塵封起來吧。她想。
很久以後,久到他們都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老人終於到:“其實這些年,採兒和無畏也很苦。”
蘇夫人道:“我理解,他們的苦比我還更深更重,可惜我什麼都做不了。”
老人道:“我也做不了什麼,如心的事,他們也還是那麼堅持。”
蘇夫人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道:“其實要說清如心是誰的孩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論怎樣,他始終是你們的唯一,他對你們的意義都不會因爲他身份的變化而有所改變。”
老人道:“這一點誰也不會否認。可是如心的執著我們也懂,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自己會把一切都弄清楚的。那時候,我們的苦痛和他的煎熬也就不復存在了。”
他又道:“你也應該放下心裡的內疚和自責,這些本就是沒有必要的,何苦自尋煩惱?”
蘇夫人道:“不論如何,你的事畢竟因我而起,要我如何能置身事外?你若放不下,我又怎能看得開?”
老人沒有再說話,因爲他們之間的結本就是一個死結,既是相互獨立卻又相互糾纏的,這其中毫無區分的餘地。
山上的日子很平淡,平淡淡得就像往大海里扔幾塊巨石也翻不起幾朵浪花。
可惜就目前來說,這種就只是表面。在山上每個人的心裡都翻滾着洶涌澎湃的感情,如同平靜大海深處的暗流。
這本就是無可平復的。
如果要讓這潭感情的深水平靜,要麼就讓它成爲一潭死水,要麼就用土石垃圾把它填埋,讓它徹底消失。
可惜山上的都是至情至性,有血有肉的人,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可能做到。
正因爲如此,感情始終是感情,正如同蘇夫人就是蘇夫人,而老人也只能是老人自己。
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
悠悠歲月無情,不會體恤人世間的種種。
豔陽高照,蘇夫人和採兒對坐在山巔亂石之上,任微微的寒風撩起耳邊青絲。
採兒道:“呆了這麼多天,我猜你已經要向我告別了吧?”
蘇夫人苦澀道:“什麼都瞞不過姐姐。離開這麼久,是該回去了。”
採兒道:“是啊,聚散離別終有時,這本是誰也無可奈何的。我們還能見這一面,上天待我們已經不薄了。”
蘇夫人只是一笑,道:“我知道姐姐已不願涉足塵世間,可是隻要姐姐願意,錦繡山莊永遠都會是第二座回雁峰。”
採兒擺擺手,道:“罷了,此事不提也罷,如今除了如心之外你是我唯一的牽掛,既然你一切都好,我還有什麼必要離開?再說,事到如今,或許不再見面對你和他都會是很好的選擇。”
蘇夫人垂首道:“姐姐說的是。”
採兒笑笑,道:“其實我也想說,如果你願意回來,這裡也永遠是你的錦繡山莊。”
蘇夫人嫣然一笑,隨即又道:“如心的身世,你們真的不打算告訴他嗎?”
採兒臉上的笑容立刻黯淡下去,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知道真相真的那麼重要嗎?”
蘇夫人道:“或許對你們來說沒什麼區別,因爲不論如何,你們對如心的愛都不會減少。可是如心不一樣,雖然知道真相不會改變你們之間的什麼,可對他來說始終是另一種人生。”
採兒道:“難道他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蘇夫人道:“至少不壞,可是說不上多好。尤其是現在他面對的是萬魔王,這一塊心病不除去,對他的成長始終是一大障礙。”
採兒不說話,蘇夫人又道:“解開他的心結,我相信他面對任何事都會更加有勇氣,面對任何危機他都會更有把握活下來。”
她停了一下,柔聲道:“姐姐,對你們來說,還有什麼比如心更重要的嗎?”
採兒只能搖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很久之後,採兒才擡頭問道:“我們這麼做,難道錯了嗎?”
蘇夫人道:“你們沒有錯,錯的只是這個世間,它作弄了太多的人,我們都只是一些深陷其中卻又無能爲力的可憐人而已。”她停了一下,道:“就像大哥和我,如果不是西子湖畔的邂逅,又怎麼會有這麼多年的糾葛?”
採兒還是沒有說話,可是看得出她的內心已經在激烈地掙扎。
蘇夫人道:“終有一天,如心會知道一切,但是如果你覺得時機到了,不妨把一切都告訴他,他有權利知道。”
採兒看向蘇夫人,蘇夫人又道:“當然,如果你不想說,我也絕不會透漏一點信息。”
太陽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已經來臨。
蘇夫人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回雁峰,還有那個已被山峰阻擋了視線,再無法企及的古洞,毅然走下山去。
只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那個擋住了她視線的山峰上,悄然出現一個蒼老佝僂的身影。
老人怔怔地看着蘇夫人毅然決然離去的背影,眼中漸漸升起一片氤氳水霧。
終究還是走了麼?
就算她心裡真的有不捨和留戀,可畢竟那個地方纔是她的家,纔是她牽腸掛肚,無法割捨的港灣。
來來去去,世間的千般萬種,始終不是人力能改變的。
從始至終,渺小的人類,就只能是這場鬧劇中一個小小的旁觀者。
老人身後發出一聲響聲,把他從悲痛中拉回來。
來人刻意放重腳步聲,老人聽到聲音時就已恢復了常態。
來的人是採兒和肖無畏。
老人道:“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採兒對他笑了笑,柔聲道:“因爲我知道這一去或許就是訣別,而在這座山上,只有這裡才能最長時間的看見她。”
老人沒有說話,採兒就接着說:“不過還好你總算走出來了,你知道嗎,我們等這一天已經整整等了二十一年了?雖然這一天來的很遲,可是它畢竟來了。”
她的表情,她的語氣裡已難掩心中的高興和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