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宜聞又說了一遍,“岳父那邊傳消息來說宮中要傳婉寧。”
這不可能,姚老太爺道:“傳婉寧做什麼?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姐,進宮做什麼去?”怎麼想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事。
宮裡那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的。
姚老太爺盯着姚宜聞,“是不是弄錯了?你有沒有聽明白?”
父親的第一反應是他弄錯了,他沒聽明白,姚宜聞眉頭微蹙,“這種事兒子怎麼會弄錯。”
進宮的事非同小可,如今他還驚的手腳發涼,怎麼可能弄錯,他從衙門裡出來走了一路到家,他來來回回仔細的思量,到底爲什麼會傳婉寧。
現在只有一種可能,朝廷在熱議忠義侯爵的事。
姚宜聞道:“有可能是婉寧治好了忠義侯世子的病,宮中傳她去詢問。”
姚老太爺的鬍鬚一顫一顫,聽說忠義侯世子的病好了,他就火冒三丈,那丫頭到底有什麼本事能給人治病,在泰興他養了她那麼多年,從來沒聽說她看什麼藥石之類的書籍,一個才學過幾個字的女子,也敢跟別人學着治病。
可是婉寧治好了李御史的太太又治好了二房的老太太和忠義侯世子。
姚宜聞心裡五味雜陳。
女兒治好了忠義侯世子,做父親的應該跟着高興,他卻在人前尷尬起來,生怕有人提及此事,沒想到現在宮裡又要傳婉寧。
京裡十二三歲的小姐能進宮說話的沒有幾個,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女兒有一天也會被叫去。
就這樣踹着心事坐在轎子裡,一路回姚家的時候,姚宜聞忽然想起婉寧小時候,沈氏還未被休,他們一家人也是其樂融融,如果在那時候發生這些事,他不知道有多高興。
可是現在,他想要送去家庵的女兒不但就在京裡。而且做出這種多讓人驚訝的事來。
他真不知道是喜是憂。
“父親,要不然兒子將婉寧接回來吧,不然入宮要怎麼辦?宮裡的嬤嬤會下來教禮數……總不能讓嬤嬤去大哥的院子裡……”
到時候他要怎麼說?外面人還不笑死姚家。
宮裡的態度是陰是陽還不知曉,這時候萬萬不能怠慢。
姚老太爺豎起眉毛。“管她作甚,她不是我們姚家的女兒……”
姚老太爺氣得渾身顫抖,臉頰又青變紅,額頭青筋爆出。
“父親,”姚宜聞道,“婉寧怎麼不是姚家的女兒,他是您的親孫女,如果婉寧有了事,姚家一樣被牽連,我一樣要被責罰。如果進宮禮數不周,外面不會說別人,只會說我疏於教導,真的是這樣,不光是要斥責婉寧。到頭來是要斥責姚家的啊。”
畢竟是姚家的女兒,到了外面犯了錯都要算在姚家頭上,姚家的女眷都要被牽連。
姚宜聞試着勸說,“如果婉寧被宮中貴人讚賞,都是您教導有方,給您臉上添光。”
姚老太爺豎起眉毛,“我用不着沾她的光。”
父親的餘音震的房樑顫動。
屋子裡的下人都嚇得縮着肩膀。
只要提起婉寧。父親就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
“父親,眼下不是置氣的時候。”
不是置氣的時候?
姚老太爺幾乎聽到了骨頭崩裂的聲響,整個腦袋如同被人打了一拳,“不是置氣的時候?在泰興她和外人合起來算計我,讓我丟了族長的位置,眼看着老六入獄卻是得意洋洋的模樣。仗着有姚宜州和沈家撐腰,就敢跟着來京裡,到了京城還這樣拿捏着不回家,這些事都算了?”
“沈家攛掇餘家來我們家鬧事,讓我們顏面盡丟。這也算了?”
“你還要將她請回家來?”
他要送進家庵,逐出家門的人,卻要哄着她回家來,若是隨隨便便就讓她踏進這個家門,讓他的顏面擺在哪裡?
“不行,”姚老太爺大聲呼喝,“誰敢……”
姚家還是他說了算,他的話沒有人敢不聽,就像當年他做主休掉沈氏,即便沈氏有三不去,他還是將沈氏逐出了姚家。
而今輪到婉寧。
婉寧這個還沒有及笄的丫頭。
這裡他做主,他說了算,他說不行,誰來求都沒用,都沒用。
姚老太爺眼睛裡滿是紅血絲,心跳從胸腔裡一直蹦到他臉上,他的額頭上,緊接着他整個人都彷彿在跟着跳動。
姚宜聞道:“父親,這已經不是家事。”
已經不是家事,而是涉及到宮裡,現在還不知道是哪位貴人,萬一有人要給婉寧撐腰,就像是在泰興李御史一家,在京城忠義侯一家,還有崔奕廷……
如果這次婉寧還像從前一樣,那姚家成了什麼?
姚老太爺覺得自己火燒火燎的難受,難受的他喘氣都覺得困難。
他伸出手來,下人忙上前攙扶,姚老太爺的手指死死地摳進下人的皮肉裡,眼睛盯着姚宜聞不放。
現在已經不是他說了算,姚家,他辛辛苦苦撐起來的姚家,卻不是他說了算。
姚老太爺眼前浮起那個抿着一絲微笑的婉寧。
下人都說,婉寧在等着老三將她接回來。
當時他冷冷一笑,休想,只要他在姚家一天就絕不會有這樣的事。
可是現在……
老六要被定罪,壽家找上門來,壽氏整日裡哭的如喪考妣,他食不下咽睡不安穩,只要想起姚宜州還幫着崔奕廷給宜春定罪他就火冒三丈,他正想着要怎麼才能讓整件事平息,卻傳來這樣的消息。
婉寧要去宮裡了,不但要去宮裡,老三還要將婉寧接回來。
姚老太爺感覺到一股熱流淌下來,一滴,兩滴,三滴,落在地上,他的鞋尖上,然後是他的嘴脣上。
他哆嗦着嘴脣。喉嚨一陣腥甜,他勉強嚥下去卻整個人如同山般向後倒去。
姚宜聞頓時驚呼一聲。
……
整個姚家亂成一團。
蔣氏握着姚老太爺的手,姚老太爺不時發出“哼哼”的聲音。
郎中診完脈稟告,“老太爺是情志鬱怒。氣火俱浮,痰熱壅結恐有中風之兆。”
蔣氏擦着眼淚,“這可怎麼辦纔好,”說着看向姚老太爺,“老太爺,您可要寬心啊。”
郎中去外間向姚宜聞稟告。
姚宜聞聽着皺起眉頭,忙吩咐下人,“快去煎藥。”
下人剛出了門,姚宜聞又看向旁邊的管事,“再去催催太太。讓太太快回來。”
張氏今天帶着換個回了孃家。
管事忙道:“已經讓人去了。”
“再去。”姚宜聞一刻也等不得。
如果婉寧進宮的事坐實了,就算父親生氣也一定要將婉寧接回來。
岳父不知道有沒有囑咐瑜珺。
……
張氏聽着父親說話,一時也驚訝地愣在那裡,“什麼時候會傳婉寧?那不是要有宮裡的嬤嬤來教規矩?可是婉寧現在不在家中啊。”
婉寧是老爺的長女,於情於理都不該不在家中居住。宮裡不可能仔細問起姚家的家事,這要讓她怎麼去解釋整件事。
張氏一時想不出個方法來。
這可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將婉寧接回家?
張氏急着道:“父親能不能讓人打聽打聽,是哪位主子要接婉寧。”
沒想到這件事會到這個地步,一時半刻他也沒能打聽清楚。
張戚程皺起眉頭,“皇上很喜歡採用夏大學士的見解,夏大學士已經說了話,又有武將推舉。再說趙璠又是拿了功牌的人,之前頗受皇上重用,無論怎麼看都比年幼的趙琦勝算大,我原本以爲皇上會定下來就讓趙璠承爵,誰知道會有這樣的波折,還要詢問趙琦的病情。”
內侍去忠義侯府之前。夏大學士特意讓人跟他說“聖意已決”讓他放心。
怎麼內侍從忠義侯府出來,皇上就改了主意。
就是因爲皇上聽說了忠義侯死之前說的那些話?在他看來那不過就是趙家人的手段而已,說姚七小姐用這樣的法子給趙琦治病,誰能相信。
“宜聞畢竟和趙璠是連襟,這時候就算是避嫌。也不能再鬧出什麼事來,”張戚程道,“物極必反,這時候壓的太過,做的太多反而容易讓人生疑。趙琦母子不能去宮中,連給趙琦治病的姚婉寧都見不到,皇上知曉了這件事,定然會覺得我們是爲了爭爵位在耍手段。”
讓皇上起了猜疑之心就完了。
張氏聽着父親的話,“父親是說,要讓婉寧順利進宮?那我們……”
張戚程搖搖手,“你別急,進宮是進宮,是好事還是壞事卻不一定,你畢竟是婉寧的嫡母,沒有讓她獨自進宮的道理,到了宮中自然有你說話的時候,到時候你就將婉寧進京卻不回家,不敬長輩的事透露出去,這樣不賢不孝的女子,誰能庇護她?”
張氏仔細地聽着。
“要讓宮裡的主子們都覺得婉寧是耍心機的女子,自然忠義侯那些感人的故事也是趙家人有意爲之,婉寧的名聲完了,趙家也會跟着受牽連,這是一舉兩得的事。”
張戚程道:“你是她的嫡母,這時候先受點委屈沒什麼,一切都要以大局爲重。”
張氏擡起頭,“父親的意思,我要和老爺先將婉寧接回家?”
這盤棋他們下了這麼久,決不能在一件小事上出什麼差錯。
他們委曲求全那麼久,還差這一時半刻。
張戚程道:“都是爲了將來。”
這段日子,婉寧雖然沒有回家,一樣將家裡攪合的天翻地覆,她還沒見到婉寧的人影,身邊的人卻已經因爲婉寧受了責罰。
她心裡是憋了一口氣,連姚家二房想要過繼婉寧,她都沒有勸說老爺將這件事促成,可是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早知如此還不如讓老爺將文書籤了,現在就沒有許多的麻煩。
張氏想着攥起了手帕。
不過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
免得婉寧仗着有姚家族長和那些達官顯貴的庇護,宮裡一旦定了婉寧的罪過,誰還會爲婉寧說話。
她這個委屈也不算白受。
張氏想到這裡,管事進來道:“爵爺,姚家那邊來人了。”
張氏不等父親說話,徑直問道,“什麼事?”
管事畢恭畢敬,“說是老太爺病倒了,來看症的郎中說,恐有中風之兆,三老爺請您回去。”
老太爺的病已經好轉了,怎麼突然又……張氏想到了什麼擡起頭看向張戚程。
張戚程點點頭吩咐管事,“你跟姚家人說,這就讓人備馬車送太太回去。”
管事退出去,張戚程道:“恐怕也是爲了婉寧的事。”
張氏點點頭,老太爺氣這個不孝的孫女已經不是一日兩日,老太爺在泰興的名聲就是因爲婉寧毀於一旦,現在眼看着婉寧要進宮去,自然是急怒攻心。
張戚程失笑,“也是好事,姚老太爺都氣病了,婉寧的作爲說出去更能讓人信服。”最好老太爺因此一命嗚呼,姚婉寧就會背上氣死長輩的名聲。
張氏立即明白過來。
張戚程點點頭,在他下的這盤棋上,姚老太爺早已經是用過的廢子,現在歡哥已經能攥住姚宜聞,姚老太爺是死是活都無所謂。
張氏站起身來,“那我回去準備準備。”
想起張氏這些年委曲求全的事,張戚程嘆了口氣,“你放心,將來我們張家不會忘了你的功勞。”
張氏忙蹲身行禮,“父親這是要折煞女兒了。”
從張家出來,張氏匆匆忙忙地趕回了姚家。
沒有回屋換衣服,張氏就去了姚老太爺的主屋。
剛進門就聽到姚老太爺“哼哼”的聲音。
姚宜聞臉色蠟黃,顯然是受了一場驚嚇。
張氏進屋去看姚老太爺,姚老太爺雖然臉色不好,喘氣卻還算勻稱,並沒有病入膏肓的跡象。
張氏抿起嘴脣,跟着姚宜聞去側室裡說話。
不等姚宜聞開口,張氏就道:“老爺,婉寧的事怎麼辦?”
聞着從外面飄進來那苦澀的藥味兒。
姚宜聞道:“我是想要將婉寧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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