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正心亂如麻,聽得歡哥的聲音一下子站起來,丫鬟來沒來得及上前伺候打簾,張氏已經急匆匆地迎了出去。
歡哥穿着藍色的小襖,跑得滿頭大汗,袖口還沾着許多的泥土。
“這是做什麼去了?”張氏埋怨地看了一眼歡哥身邊的乳孃。
乳孃慌張地告罪,“都是奴婢沒看住,八爺要看七小姐院子裡的翠鳥,跑得快了些摔了一跤。”
又是婉寧,爲什麼最近糟心的事都和婉寧有關。
張氏板起臉,“不準讓歡哥再去七小姐院子裡。”
乳孃急忙低頭應承。
張氏向前拍打着歡哥身上的泥土,“以後慢着點,要走着不要跑。”
歡哥笑着點頭,“母親,五叔來了,要教我讀書。”
張氏點點頭,“不能這樣去,換了衣服梳洗乾淨再去書房找你五叔。”
張氏帶着歡哥去換了衣服,然後將歡哥送去二進院裡。
看着歡哥被乳孃送進書房,書房裡立即傳來歡哥的笑聲,“五叔,五叔,上次的故事還沒講完,先給歡哥講故事吧!”
歡哥又纏着姚宜之講故事,張氏站在長廊聽着屋子裡傳來的說話聲。
下人端了茶點進屋,掀開簾子的時候,張氏彷彿能感覺到書房裡十分的暖和。
“太太,我們該回去了。”銀桂的聲音傳來。
若是往常,她轉身就會離開。可是最近,家裡有太多的事發生,讓她少了往日的安寧。她怎麼也挪不開腳步,反而順着聲音向前走去。
姚宜之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歡哥要好好讀書。”
“爲什麼一定要讀書?歡哥更喜歡聽五叔講故事。”
孩子的聲音總是那麼的清脆,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姚宜之道:“因爲你祖父、父親、四叔和五叔都讀書,要不是讀書,你父親就不會到京城裡來,五叔也不會進國子監。”
“歡哥好好讀書。祖父和父親就會喜歡歡哥,五叔也喜歡歡哥。”
歡哥道:“那母親呢?母親會不會喜歡歡哥?”
姚宜之道:“你母親自然也會喜歡,你母親還盼着歡哥長大了能有個好前程。”
姚宜之的聲音這樣的柔和。完全不像姚宜聞,只會板着臉跟歡哥講讀書的大道理,將聖賢、祖宗都要搬出來,幾歲大的孩子能懂得些什麼?
“你父親聽到你背書。就會高興。”
歡哥彷彿聽明白了似的。“父親這兩天就不高興,歡哥都不敢和他說話。”
姚宜之道:“那等父親下衙回來,歡哥就將五叔教的背給父親聽好不好?”
不知怎麼的,張氏聽得心裡發酸,經過了這麼多事,唯一能幫她的人就是姚宜之。
屋子裡響起一大一小讀書的聲音。
張氏站在廊下彷彿站僵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伸過來打開了窗子,那手指修長。優雅地攬着袖口。
張氏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正好對上姚宜之那雙溫和的眼睛。他似是要說話卻又沒有開口,半晌才轉過頭去。
張氏聽到輕輕地一聲嘆息。
張氏握緊了手裡的帕子。
“太太,老爺回來了。”
丹桂的聲音傳來,張氏頓時打了個冷戰,姚宜聞怎麼會在這時候回家,張氏轉身就要向院子外走去,卻纔走到月亮門就看到了大步走過來的姚宜聞。
“你怎麼在這裡?”姚宜聞皺起眉頭。
張氏的心頓時亂跳起來。
是誰說了什麼?還是恰好撞見?
“老爺,”張氏裝作若無其事,“五叔在教歡哥讀書,妾身……將歡哥送過來。”
看着張氏心上穿着的桃紅色褙子,隱隱約約有一股香甜的氣味傳過來,姚宜聞覺得有些不適應,“怎麼又薰香了。”
張氏道:“大約是從前的舊衣裳就沾了香氣。”
姚宜聞又道:“老五什麼時候來的?”
張氏道:“剛剛過來。”
姚宜聞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馬上就要春闈了,他不好好讀書回來做什麼?歡哥讀書用不着他,請先生過來也就是了,”看了一眼張氏,“快回去換了衣服。”
說着向書房走去。
看着姚宜聞的背影,張氏才鬆開攥緊的手指,手心裡滿是溼漉漉的汗。
……
“你怎麼過來了。”
姚宜聞不悅的聲音傳來,姚宜之站起身。
“這個時辰國子監還在上課。”
“三哥,”姚宜之像尋常一樣站起身將姚宜聞迎到椅子上坐好,“今天沒有見到父親,正好國子監那邊沒什麼事,我就回來看看,連問問歡哥。”
姚宜之看向歡哥的神情很是寵溺。
“那也要以課業爲主,春闈馬上到了,你還準備做個舉人不成?”姚宜聞說着向歡哥招手,歡哥卻不肯過去。
“三哥,我和歡哥正在背書,歡哥說要背給三哥聽。”
姚宜之笑着看歡哥,歡哥認真的點頭,“五叔說,歡哥好好背書,父親會高興。”
看到歡哥,姚宜聞只覺得對張氏的懷疑和氣憤頓時少了很多,沒有張氏就沒有歡哥,歡哥是他唯一的子嗣,將來他還要等着歡哥出人頭地,奉養他終老。
歡哥也很聽話,在姚宜之的提醒下認認真真地背起千字文來。
背了一大段,姚宜聞臉上也有了笑容,又向歡哥招招手,歡哥這才跑了過去。
姚宜之道:“歡哥比我小時候聰明又和三哥一樣好學,將來定然會有好前程。”
“還小着,到底能不能行還要看以後。”姚宜聞雖然這樣說。臉上卻露出驕傲的表情。
“父親說三哥小時候就穩重,族裡的長輩那時候就斷定三哥將來一定能光宗耀祖,怎麼歡哥就不能。”
聽着弟弟說這些。姚宜聞的手不知不覺地放在歡哥小小的肩膀上,腦海裡彷彿勾勒出兒子出人頭地時的模樣。
那時候他該多高興。
自己生養的孩子,成家立業,讓人敬重,到時候他纔是真正的榮光。
爲什麼家家都盼有子,就是這個道理。
姚宜之將書整理好站起身走到歡哥面前,送到歡哥懷裡。“以後不止是三哥,我們姚家都要靠歡哥……”
姚宜聞看着弟弟不禁有些心酸,他有妻有子。弟弟呢?什麼都沒有,如今就是孑然一身,沒有人真正體貼他,關切他。雖然外邊光鮮。卻真正的可憐。
想到這裡,姚宜聞嘆口氣,“等你考上功名我做主幫你結門好親事,免得你身邊沒有人照應。”
姚宜之臉色黯然,“看到歡哥我就想起我那個還沒見面的孩子,現在我也不想許多了,從前我不知曉,現在我才明白。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人人都像三哥這樣有福氣。”
兄弟兩個一瞬間沉默。
姚宜聞半晌才道:“男子漢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就算妻兒沒了也不能就此消沉,誰又能知道這輩子會遇到什麼事。”
姚宜之擡起頭來,“我也想過,若是三哥遇到這樣的事,定然能比我看得開。”
突然之間沒有了妻兒?
這樣的滋味兒?
姚宜聞平心而論,若是換成他,他也不知道會如何,現在一個休掉的沈氏和亂七八糟的沈家就讓他頭疼,內宅裡張氏和婉寧又不合。
“你還記不記得我爲什麼休了沈氏?”姚宜聞說着頓了頓,“可是六弟妹說,秦姨娘的死和沈氏無關,若真的如此,我還是虧待了沈氏。”
也許是弟弟提起往事,他也不由自主地說起來,不但是沈氏,他對婉寧也不夠好,不是一個好父親。
“三哥還有辦法彌補,”姚宜之安慰地一笑,“三哥又續絃,生了歡哥,一家人其樂融融,就已經算是彌補了從前,有些事緊緊攥着也沒用,回頭想想什麼又改變不了什麼,還不如就放它過去。”
這是勸他要向前看,之前虧待了沈氏,現在不能虧待張氏,再怎麼說張氏也生下了歡哥。
就算張氏有錯,他也不應該牢牢攥住不放。
可是見到婉寧,他總覺得不能向長女交代。
……
婉寧正和焦無應說話。
“只要京裡的夫人們接受了這樣沖泡的方法,將來我們家的茶就會賣得很好。”
焦無應點頭,“可是萬一再有仿冒要怎麼辦?”
“那就讓他們去仿,京裡的達官顯貴都有個脾氣,不會喝不正宗的茶,今天在安怡郡主府,大家已經看了清楚,再說沖泡用的茶具現在也只有我們家纔有,就算要仿製也沒那麼容易,起碼要過些日子。”
幾天之間會有很大的變化。
“他們仿了之後,我們還會有新茶來賣,他們願意仿就永遠要跟在我們身後,到時候我們家只會更有名氣。”
讓衆多茶鋪仿造的定然是好茶,就算仿品再多,讓人最終記住的永遠都是正品。
“有沒有讓人去查華茗軒?”
焦無應頜首,“賀大年已經安排人去辦了。”
“也不用太着急,”婉寧道,“只要讓京里人人都知曉華茗軒在仿造我們的新茶就行了。”
她一個人查起來太慢,京裡可是一個沒有秘密的地方,夫人們飯後餘談本就少了話題,如今喝着茶,說得會更加順暢。
在沈家茶鋪開張的時候,傳得沸沸揚揚對沈家和新茶來說,只會是好事。
婉寧低聲問,“京裡能做紫砂壺的師傅還有沒有?”
“就我們用的這種,”焦無應搖搖頭,“小姐早就安排好了,任誰都不好找譚師傅那樣的好手藝。”
這就好,這個時代的紫砂壺很大,沒有這種精緻的成品,就算別人想仿製,也要找到能做壺的師傅。
她雖然不懂得經商,但是她骨子裡畢竟是半個沈家人,懂得捏住哪裡不放對她更有利。
等到焦無應出了門,童媽媽過來道:“五老爺過來了,在書房裡教八爺讀書,不知怎麼的,三太太也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