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緩緩飄下來。
書房裡依舊沒有動靜。
沈四太太吩咐下人去做飯,婉寧想起來,“我讓人在窖裡凍了玉米,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吃。”
沈氏笑道:“你就喜歡弄這些,現在昆哥聽說你回來,就吵吵嚷嚷地要吃你做的東西,快去吧,大廚房裡的廚娘都等着呢。”
婉寧帶着童媽媽出去,沈四太太坐下來跟沈氏說話,“姚家那邊的事童媽媽都跟你說了?”
沈氏點了點頭。
就算童媽媽不說,京裡高宅大戶裡面的消息也像是一陣風似的能散到每個角落裡。
沈四太太道:“你怎麼想?”
“我能怎麼想,”沈氏眼睛裡帶着幾分輕蔑,“聽到姚家那邊的壞消息,心裡痛快,可是又怕張家反過來對付婉寧。”
沈四太太道:“姚家當年嫌棄我們是商賈出身,如今娶了個官小姐如何?還不是讓姚宜聞丟盡了臉面,要我說老天有眼,就該讓姚宜聞嚐嚐箇中滋味。”
沈氏和沈四太太相視一笑。
……
張氏默不作聲地躺在牀上,如媽媽端了湯過來,張氏搖了搖頭。
如媽媽坐在牀邊抹眼淚,“太太,您就吃點吧,身子也能早點好起來。”
張氏卻不說話。
如媽媽道:“老爺也是鑽了牛角尖,纔會對太太這樣,”說着頓了頓,“太太還是看看自己和八爺,您沒瞧見沈家那邊的宅子裡多熱鬧,聽說七小姐又在那邊說話,老太爺管不了她,老爺也縱着她,太太您又……這樣病着。”
張氏彷彿有了些反應,轉過頭漠然地看着如媽媽。
“太太別怪奴婢多嘴,”如媽媽道,“奴婢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也活出點道理來,無論是對誰好也比不上對自己好,替誰着想也不能捨了自己。”
不能捨了自己。
什麼時候,連下人都這樣勸說她。
張氏動了動嘴脣,“那你……說……應該怎麼辦?”
如媽媽道:“您誰也別顧着了,就好好地爲自己打算,您是這個家的太太,老爺八擡大轎娶進門的,只要您做好姚三太太,還能有誰說您的不是?將來多替老爺生下幾個孩子,將來子孫繞膝,不是很好嗎?七小姐早晚都要嫁出去,八爺長大了自然有他的前程,您……也不要思量太多。”
如媽媽這是勸她要和姚宜聞和好,要做一個本本分分的姚三太太,還要多替姚宜聞生養孩子。
如媽媽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這樣的話,孃家的事不管了,歡哥也不管了,跟姚婉寧的這筆賬也不算了?
到了這一步,她怎麼可能回頭。
不,她還是要走下去,不管前面多難,她都要走下去。
“外面什麼聲音?”
隱隱約約有鞭炮聲傳來。
如媽媽抿着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張氏看過去,如媽媽才擡起頭,“老太爺將五老爺過繼給了族裡,今天下了文書。”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五老爺就不是庶子,而是正正經經過繼的嫡子了。
“老爺不同意和老太爺吵了起來,也是不歡而散。”
張氏愣在那裡,這麼快,姚宜之被過繼了,從此之後就不是這個家的人,忽然之間姚宜之一下子離她那麼遠,遠的彷彿以後再也不得見。
張氏忽然有一種很想笑的衝動。
姚宜之會尚主,多可笑。
如果沒有她,姚宜之怎麼會認識嘉寧長公主,怎麼會尚主。
本都是因爲她,卻一下子她被遠遠地推開。
“老爺說,以後都不讓五老爺再進內院看八爺。”雖然五老爺說得很清楚,太太去小書房裡見五老爺爲的是嘉寧長公主,可在老爺心裡終究是有個疙瘩系在那裡。
張氏裹緊了被子,忽然覺得這個家裡更冷清起來,不該走的人走了,不該留的人卻日日夜夜都在她身邊,惡毒地盯着她的小日子,看着她的肚子還能不能再生出孩子了。
生出來是她的罪,生不出來也是她的罪。
屋子裡有一種沉悶、酸澀的味道。
張氏看向如媽媽,“出去……打聽沈家的消息……還有……盯着姚婉寧……”只要有沈家的壞消息,只要能對付姚婉寧,她心裡纔會暢快,她才能活得下去。
……
玉米在鍋裡滾了幾滾,香甜的味道就涌出來。
婉寧吩咐廚娘,“先端一盤給舅母和母親送去。”
廚娘應了一聲,婉寧看向童媽媽,“我們去屋子裡等昆哥。”她想和昆哥說說楊敬先生。
婉寧帶着人去了昆哥房裡。
昆哥收好了手裡的書本,擡起頭來看崔奕廷,“師兄明日還會過來嗎?”
崔奕廷點點頭,“可能要晚一些。”
昆哥也不在意,只要能跟着師兄多學些,將來纔不用怕被先生考學問。
走到院子裡,昆哥要將書本放回去,丫鬟掀開簾子,從屋子裡傳出來淡淡的玉米香氣。
昆哥眉眼都舒展開來。
崔奕廷也轉頭看過去,普普通通的青緞簾子,卻讓他覺得顏色鮮豔起來。
婉寧要出去迎歡哥,剛出了側室,童媽媽快步進來道:“小姐過一會兒再出去,崔二爺跟着進屋了。”
婉寧道:“怎麼讓他進屋了?沒有說我在這裡?”
童媽媽道:“外面的下人只看着六爺進了門,正要和六爺說小姐在這裡,不知道怎麼回事,崔二爺就掀開簾子進了屋,等她們回過神來,人都已經坐在了椅子上,總不好……”
總不好開口就將人趕出去,怎麼說崔奕廷也是沈家的客人。
側室的簾子被掀開條縫隙,露出了片粉色的裙角,崔奕廷微微一笑,她定然惱得很,沒有開始就將他攔在門外。
“是什麼香味兒?”昆哥問過去。
下人笑着道:“七小姐送來了剛煮好的玉米。”
昆哥揚起眉毛,“是不是秋天的時候姐姐讓人煮好放在冰窖裡的。”
下人點點頭。
昆哥頓時更加高興起來,“快拿來嘗一嘗。”
婉寧站在簾子後,聽着昆哥說話。
外面的崔奕廷應該知道她在屋子裡,卻一副不準備走的模樣。
“玉米呢?可有我的一份?”崔奕廷的聲音響起來。
跟着小孩子爭吃的,也不怕臉紅,婉寧不知道說他什麼纔好,明明他的那份都已經端去了堂屋裡。
崔奕廷跟着昆哥在一起也變成了小孩子不成?真的要跟着昆哥在這裡吃小食。
他們不走,她就被憋在側室裡。
婉寧掀開簾子向外看去。
屋子裡的一大一小用筷子串了玉米在慢慢地吃。
昆哥吃的不慢,倒是崔奕廷一副觀花賞景的模樣,彷彿是一粒粒地咬下去,慢條斯理地吃着。
讓他這樣一粒粒地咬,要咬到什麼時候。
她這大把的時間,可都陪着他咬玉米了。
婉寧轉身回到側室裡。
童媽媽道:“要不然奴婢去外面說一聲。”
婉寧點點頭。
看到童媽媽走出來,昆哥有些驚訝,“童媽媽,我姐姐在哪裡?”
童媽媽笑而不語,輕輕地看了看側室。
“童媽媽,”崔奕廷聲音清脆,“玉米怎麼能做得這麼好吃。”
閃亮的目光看着她,彷彿是很專注地問她這件事,童媽媽一時愣了,崔二爺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也沒怎麼做,就是放水裡煮了煮。”
“煮的不一樣。”
回到沈家她就下廚,繫着圍裙跟廚娘們一起進進出出。
就是不一樣。
不管做出什麼樣的東西,都格外的好吃。
童媽媽不知道怎麼回話,崔奕廷低下頭來接着吃手裡的玉米,一直等到將玉米吃了乾淨,一大一小兩個人才出了屋子。
人走遠了,童媽媽纔回過神來,“這是怎麼說的,小姐還沒跟六爺說話。”
掀開簾子,童媽媽看到婉寧坐在炕邊吃玉米,也是一顆一顆地咬下去。
婉寧輕輕磨着牙,聽着外面清脆的咬玉米聲音,她也想知道,一顆顆地吃是什麼味道。
剛準備去沈氏房裡,昆哥就去而復返,“姐,你還真的在這兒。”
昆哥高高興興地和婉寧說了幾句話,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地抿住了嘴。
“怎麼了?”婉寧問過去。
昆哥搖搖頭,“姐,我們送去給楊敬先生的束脩先生退回來了,說定然不會再教我,朝廷那邊已經有了旨意,定然要先生去國子監。”
“崔二爺怎麼說?”婉寧覺得崔奕廷今天來到沈家,一定會帶來些他們不知道的消息。
昆哥道:“師兄和父親在說話,大約也是說先生的事。”
那就要等到舅舅從書房裡回來才知道。
……
“讓沈家人將東西拿回去吧!”楊敬說着揮了揮袖子。
沈家還是像往常一樣送了些點心過來,可這次先生無論如何也不收了。
書童將東西交給沈家管事,想要說話最終也沒說出口,搖了搖頭關上大門。
楊敬聽葛綸說話。
葛綸嘆口氣,“朝廷的任職,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從前你是藉着丁憂不肯入仕,那些御史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是放你一馬,誰知道你倒好,偏要教一個商賈家的子弟,你知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楊敬不說話。
葛綸道:“現在京中都在傳,你是爲了銀錢才收商賈家的子弟,可是丟盡了儒生的臉面,你說那孩子天生聰慧,我就不信,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能好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