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已經十二歲,昆哥六歲,這樣的舉動未免太親密了些,除非是親生姐弟在家中才會這般。
沈四太太沒有料到婉寧會這樣。
婉寧在昆哥背後微微笑着。
真好。
若是她有半分的軟弱,就會病死過去,不可能會見到昆哥,日後更不會將母親接到身邊。
她喜歡昆哥,那種血親般的親暱,她想要伸出手來抱抱他。
人生就是應該這樣,歡喜的時候就該歡喜。
難過的時候就該難過,不要遮掩着,更不要躲藏。
這是活着最大的快樂。
怪不得舅母會和昆哥說,她是昆哥最親的姐姐。
最親的姐姐。
也許就應該從字面上來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昆哥和她這樣的相像,舅母每次提起母親都是又感激又愧疚的神情,見到她時想讓昆哥和她親近卻又不由自主地攥緊昆哥的手。
舅母總是忐忑又害怕,好像怕誰會將昆哥從她身邊帶走。
這樣的情緒,不會出現在一個生母身上,舅母的表現像是一個過度擔憂的養母。
按照昆哥的生辰和舅母方纔的話,如果是母親離開姚家時才發現有了昆哥,大有可能會將昆哥留在沈家。
一來昆哥是男孩,回到姚家繼母能不能容得下這個嫡長子。
二來舅舅唯一的子嗣先天不足,如果有了昆哥在沈家,沈家不但有人承繼,母親日後也會有人奉養。
這是兩全其美的事。
說不定昆哥就是她的親弟弟。
她可以張開嘴問舅母,只要問問舅母就能知道答案。
但是在現在,她不能問。
舅舅和舅母這樣小心翼翼,她不願意再給他們徒增負擔,無論如何,她都會將昆哥當親弟弟一樣。
……
送婉寧上了馬車,沈四太太直接去了堂屋。
沈敬元正看手裡的賬目,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看到的是妻子臉上的淚痕。
“怎麼了?”沈敬元皺起眉頭。
下人陸續走出屋子,沈敬元和神情恍惚的沈四太太一起進了側室。
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沈四太太忍不住哭出聲,“老爺,我覺得,婉寧都知道了。”
一句話沒頭沒尾,本來剛纔還好好的,現在就傷心起來。
“怎麼回事?婉寧知道什麼了?”
沈四太太擡起臉,眼睛已經通紅,“知道了昆哥的事。”
這下輪到沈敬元驚訝,半晌才道:“婉寧問你了?”問出這句話,他仔細地看着沈四太太,生怕聽到什麼他不想聽到的回答。
至少現在他不想聽到。
“沒有,”沈四太太搖頭,“可是……婉寧臨走的時候抱了昆哥。”
“然後呢?”
沈四太太搖搖頭。
沈敬元鬆了口氣,“我還以爲怎麼了,不就是喜歡昆哥所以抱一抱,姑舅姐弟也不是就不行,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疑神疑鬼,婉寧才十二歲,你沒說我沒說,怎麼可能就看出來。”
聽着老爺的勸說,沈四太太也冷靜下來,用帕子去擦臉上的眼淚,“真是我想太多了?”
“想想也知道,婉寧在姚家過的不好,抱一下昆哥,是因爲把我們當最親近的人,”沈敬元說着坐在椅子上,“你還要照應兩個孩子,關鍵時刻可不能亂了方寸。”
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沈四太太剛要再說話,外面就傳來昆哥清脆的聲音,“我要把七姐姐做的糖給父親、母親,七姐姐做的真好吃。”
聽到昆哥的聲音,沈四太太臉上立即露出笑容。
“讓昆哥進來吧!”
昆哥快步跑進來,手裡捧着一個盤子,乳孃跟在後面喊着,“六爺,六爺慢着些。”
“別追他,讓他自己走,這麼大了怎麼捧不住一個盤子。”
沈敬元板着的臉,卻遮不住慈愛的神情。
乳孃忙停下來,眼看着昆哥將盤子遞到老爺、太太面前。
“父親、母親,你們瞧。”
沈四太太低頭看過去,不禁驚訝,“這是什麼啊?”
這是什麼啊?看起來這麼精巧這麼好玩,讓人忍不住要去拿一個。
“我喂母親怎麼吃。”昆哥歡叫伸出小手來將軟軟的糖拿起來送進沈四太太嘴裡。
一咬軟軟的。
從來沒吃過這樣的糖。
帶着一些糯糯的味道,不似平常糖果那般甜,而是一種淡淡的甜味兒,讓人咬又不捨得咬。
這是什麼呀。
這是什麼糖啊。
……
李老爺打發人去問李大太太的情況,“大太太怎麼樣?”
下人來道:“還在等姚七小姐呢。”
還在等。
每天只要到了姚七小姐要來的時辰,榮珍都說不出的高興,昨日還破天荒的下廚和廚娘一起給他做了盤桂花糕。
兩夫妻坐在屋子裡,一盤桂花糕吃了一晚上,細細的嚼,細細的咽,看着頭頂的月亮,多少年了沒這樣,這樣的生活失去了再得到,恍如重活了一次。
吃完了,榮珍和他說了一句話,我還以爲再這樣和老爺坐在一起,是下輩子的事了。
這樣的生活是下輩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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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恍如隔世。
聽了那話他的眼淚不由地涌出來。
“姚氏的藥到底有沒有用?”聲音從旁邊的謝嚴紀嘴裡傳出來。
李老爺幾乎不假思索,“有用,現在內人只要一日不見姚七小姐,就會坐不安穩。”
謝嚴紀道:“我從揚州找了一位大夫,讓他看看姚七小姐的方子,多個人參詳總好一些。”
李老爺搖頭,“姚七小姐不開藥。”
不開藥?
居然和外面傳言一樣不開藥。
這李子年腦子糊塗了不成,這樣也敢讓姚七小姐亂來。
“真是胡鬧,”謝嚴紀忍不住道,“哪有這樣的事,你可別忘了這次來泰興是爲了什麼。”
李子年忍不住去看坐在旁邊的男子。
穿着青色的長袍,低順着眉眼聽他們說話,陽光映着斑駁的影子進來又出去,他卻靜如一幅山水。
謝嚴紀向來脾氣不好,現在更是暴跳如雷。
李子年皺起眉頭道:“內人不會亂說。”
“一個十二歲的女子,就讓你這樣相信,你也不想想,她背後是誰?”謝嚴紀從椅子上站起來。
剛晴了的天又開始如掉豆子般下起雨來。
不知是誰撐了一把黃?色的油傘走進門,雨點打在傘上面的聲音正好淹沒了謝嚴紀的話。
屋子裡的人擡起頭向院子裡看去。
只瞧見一把傘和半片飄在空中的青色衣裙。
雨點急匆匆的下。
她卻走得很慢,很自然,不慌不忙一路提起裙子讓人簇擁着向前。
兩邊的下人已經將她嬌弱的身影淹沒。
“姚七小姐來了。”
下人進屋稟告。
這就是姚七小姐。
這個姚七小姐。
謝嚴紀冷笑一聲,等着李老爺,“你還是不是那個不怕死的李子年?竟然被一個女子糊弄。”
“奕廷,你倒是說句話啊。”謝嚴紀急得跺腳。
“這是李大人的家事,”崔奕廷端起茶來喝,“不過李大人別忘了,姚七小姐和沈家的關係。”
“沈家是商賈,”說到沈家,崔奕廷眉宇中閃過一絲嘲諷,“沈家最近在泰州府收糧,商賈不做賠本的買賣。”
商賈只懂得講利益,靠米鹽興家的沈家,尤其擅算計。
姚七小姐,從一個柔弱的小姐到有這樣的本事,身後必定是有沈家。
謝嚴紀的話沒錯,李子年確實應該小心。
別被那些利益薰心的人利用。
商賈就擅長做這些事,尤其是沈家。
謝嚴紀冷聲道:“你別忘了,他們貪的那些漕糧要誰運出去,到時候真查到沈家頭上,沈家反咬一口,姚七小姐求你幫忙,你幫是不幫?”
李子年從來沒想過這個。
“我千里迢迢給你找良醫來,你看也不看,要我說你什麼好。”謝嚴紀瞪圓了眼睛。
那個女子就這般厲害?
讓李子年這樣的硬骨頭都俯首帖耳。
“既然會治病,還怕別的大夫診脈?”謝嚴紀道,“還不是怕人戳破她的把戲。”
謝嚴紀話音剛落。
就有下人碎步走到廊下,來不及收起手裡的傘只是抹了抹額頭上的雨水就稟告,“老爺,姚七小姐說,既然家裡來了有名的大夫,不如就請進去給太太診脈。”
就這樣送上門來。
膽子可真不小。
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