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瘋了的王爺還能做出什麼事來。
所以賀繼中用了幾次藥才奏請太醫院另尋良醫。
婉寧仔細思量,吩咐童媽媽將賀家昨日送的醫書拿來,書還沒有看幾行,落雨進門稟告,“奶奶,親家太太來了。”
婉寧擡起眼睛,“既然來了,就讓進門。”
落雨應了一聲。
張氏踏進崔家,管事在前面領路,過了一進進院子,到了刷了粉色院牆的院子,院子四四方方,抄手走廊環抱着一個小池子,裡面有一羣紅尾花身的錦鯉在游來游去,兩邊種得是丁香散發着淡淡的香氣。
落雨迎面走過來,管事媽媽立即上前躬身,“落雨姑娘,親家太太過來了。”
張氏的差點冷笑出聲,落雨什麼樣的賤婢,如今卻在這裡被人這樣擡舉,可轉念間心底悲涼的感覺更重,連個奴婢都這樣,可想而知姚婉寧會多麼得意。
張氏快走幾步進了屋。
婉寧正端坐在炕上看書,見到張氏並不說話,只讓下人擺了椅子上來,張氏恨得攥緊了手指。
“姚婉寧,我問你是不是你將歡哥抓起來了,那些強盜是不是聽你的話送了書信給姚家?”
張氏肩膀抖動着。
婉寧擡起眼睛,“太太爲何這樣說?”
張氏冷笑,“就是你,歡哥沒有了,最高興的人是你。”
“太太問錯人了,”婉寧看着張氏,“我沒將太太放在眼裡,太太和身邊的人不足以讓我費多少心思。”
張氏臉色難看,“不是你?那是誰?”
婉寧並不在意。“開了一個多月的集市,丟了幾個達官顯貴家的子弟?爲什麼會看上歡哥?太太要自己思量。”
一開始是她聽了範媽媽的勸說將歡哥送了出去。
歡哥“丟”了之後,她還沒有像範媽媽問清楚,範媽媽已經自盡了。
父親又不准她再問歡哥。
如今強盜送了書信,她和老爺湊了銀錢送去,原想着打聽出消息,誰知道銀票被人拿走了。強盜卻沒有抓到半個。
就這樣無功而返。
沒有了歡哥。沒有了銀票,什麼都沒有了。
是誰算計了她?
若說是姚婉寧,爲什麼父親卻口口聲聲說歡哥無礙。父親用不着替姚婉寧遮掩,送走歡哥又是她一手安排的。
真正看上歡哥的人,是支持端王爺的人,父親一定知道。父親全都知道。
張氏自從嫁去姚家就另有心思,連同整個張家在內。背地裡都在謀劃,人前不敢說的秘密太多,互相遮掩,彼此不加信任。到頭來只會引起猜忌。
來崔家見姚婉寧已經是她最後一線希望。
她寧可在姚婉寧臉上看到得意的神情。
姚婉寧卻是毫不在意,並不見她和歡哥放在心上。
這樣的冷漠,讓她愈發覺得姚婉寧和這件事無關。
張氏站起身向外走去。她忽然覺得對不起歡哥,爲了那件事。她不準歡哥出去玩耍,不準歡哥見外人,只要有機會出房門,歡哥就像只被放飛的鳥兒一樣,大喊大叫地在長廊裡跑來跑去。
她的歡哥到底哪裡去了?
“你在這裡鬧什麼?”姚宜聞的聲音傳來,張氏轉過頭去。
“老爺,”張氏伸出手拉住姚宜聞的胳膊,“老爺,你快問問她,是不是她找來的強盜,是她將歡哥帶走……”
“你瘋了不成?”姚宜聞瞪圓了眼睛,“當着崔家人敢說出這種話來。”
姚宜聞一聲大吼,讓張氏安靜了一瞬,卻立即又滿臉冷笑,“你們將來定會後悔,我告訴你們,你們誰也逃不掉,早晚有一天都會死,死無葬身之地。”
張氏話音剛落,只覺得臉頰一痛,被姚宜聞結結實實打了個巴掌,“你這個毒婦。”
張氏臉上依舊掛着笑容,向着姚宜聞桀桀怪笑。
姚宜聞心底一片冰涼,如今妻離子散,他怎麼落得這個下場。
“二奶奶,”屋外傳來管事媽媽的聲音,“夫人說親家老爺和太太都來了,不如就在家中吃了飯再走,管事已經去尋老爺回來,也給二爺送個消息。”
婉寧還沒說話,姚宜聞已經灰敗着臉,“家中還有事,我就不去拜訪親家老爺了。”他還有什麼顏面站在這裡,他和張氏只會讓人笑話。
……
張氏被姚家送了回來。
張戚程耳邊響起張氏喋喋不休的質問聲。
“老爺,再這樣下去恐怕不好,不如讓人去跟蔣氏說一聲,”韓武道,“河北那邊反正已經有了消息,是該動手的時候了。”
免得夜長夢多。
張戚程覺得心臟在胸腔裡緩緩地跳動着,他從來沒想過會握不住那個該死的姚宜聞,“早晚有一天,讓他哭都來不及。”
姚宜聞這個傻子,還不知道早就捲進了這件事中,若是將端王扶上寶座,姚家還有可能逃過一劫,若是不能,謀反大罪少不得姚家,株連九族,一個個都要死。
……
姚宜聞換了身衣服去夏大學士府上,夏大學士正在畫翠竹,招手讓姚宜聞過來瞧,姚宜聞看着那一根根竹子發呆。
“你家公子的事我已經聽說了,”夏大學士嘆了口氣,“我去順天府打了招呼,讓順天府尹派兵去圍剿京郊的盜匪,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好消息。”
姚宜聞心中感激一揖拜下去,“多謝恩師。”
夏大學士放下筆,“朝廷上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內閣裡的官員已經換了三成,陳閣老已經退出內閣,不日就要去江寧上任。”
陳老爺去江寧上任。
姚宜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
“如今已經不是我們的天地了,”夏大學士道,“我也準備向皇上請辭歸鄉,到時候你送我一程。”
想起恩師多年的提拔,姚宜聞眼圈不由地一紅。
夏大學士坐下來抿了口茶,“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你那女婿雖然未經科考,將來也必定入閣,至少能照拂你平安無事。”
說到這裡,夏大學士憐憫地看了一眼姚宜聞,“你家中鬧成這般,可憐你那孩兒,平日裡捧在手心又是那麼小的年紀……”
姚宜聞心中酸澀。
夏大學士道:“這些日子你多來幾趟。”
姚宜聞躬身應了。
……
婉寧將端王周幀的症狀都仔細地記下來,崔奕廷洗了澡換好了衣服就靠在牀頭看公文,婉寧寫了一段總覺得彷彿有人在瞧她,便擡起頭來,正好迎上崔奕廷的目光。
崔奕廷頓時笑起來,“兩刻鐘,總算是看我了。”
好像從上次她說喜歡之後,崔奕廷就變得格外露骨。
“明日一早不是還要上衙,”婉寧站起身,“二爺睡下吧,我去外面小書房裡看。”
崔奕廷卻支起了腿,看着婉寧手裡的醫案,“那醫案可比我重要?”
婉寧忍不住笑出聲,這人癡纏爛打的勁兒真是聞所未聞,也不好再跟崔奕廷拌嘴,依依不捨地將醫書放下,彎腰吹了燈躺到牀上去。
兩個人這樣躺在一起,如同放下了渾身的疲憊,通身舒坦。
“周幀的病怎麼樣?”
婉寧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直呼端王的名諱,就算是在宮裡內侍也要叫一聲,“端王爺。”
崔奕廷彷彿格外不在乎這些,什麼出身高貴,皇孫貴胄,在他眼裡其實不值一提,這個人怎麼能又狂妄又無賴,在外面硬邦邦,在她這裡軟乎乎。
婉寧道:“我到底不知道宗室被圈禁到底是什麼模樣,周幀的病應該不是一日兩日纔有的,得這種病,至少是有人對他用了殘暴的手段。”
大周朝的皇族,沒有誰得過這種病,除去遺傳的原因,就該是後天受了刺激。
那周幀雖然癲狂,卻力氣極大,身體並不似被虐待過的瘦弱不堪,至少這點和她推論的病因背道而馳。
婉寧道:“照太醫院的脈案上來說,周幀是因爲宮殿失火受了驚嚇成病,據我所知,受驚嚇不該會這般嚴重。”
崔奕廷仔細地聽着婉寧的話,“如果是早就有病……那一切都解釋通了。”
婉寧道:“那要如何遮掩呢?周幀這樣的病,不可能讓宮中一直風平浪靜,西門三天兩頭的出事,一定會讓人議論紛紛。”
這個瘋了的周幀,就像是突然出現在宮中似的。
“平日裡伺候周幀的宮人不多,失火那日又死了兩個,所以周幀的病情也就不甚清楚。”西門走水,宮中定然亂成一團,到底發生了什麼誰都不得而知。
婉寧擡起頭,“周幀倒是讓我想起從前那些追殺忠義侯世子的死士。”這些人彷彿都是刻意養起來的。
到了關鍵時刻就會放出籠子,做他們該做的事。
如果周幀瘋了,他們就是推錯了鄧嗣昌、張戚程這些人的目的。
崔奕廷輕輕地摟着婉寧,照前世發生的事來推算,大周朝的動盪該是從今年七月開始,至少現在還是風平浪靜。
轉眼進了六月,張氏被送回張家之後,姚宜聞補了一張休書送過去,沈氏再次出嫁被風風觀光擡去了楊家。
第三日回門,婉寧在舅舅家中見到了母親。
沈氏一身大紅喜服,眼睛閃閃發亮,讓人圍着問這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