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的轟鳴聲將我帶離了英國,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白雲漸漸飄到飛機下方,去年的此時,我在飛離英國就遇到了一次亂流,當時的我,手裡還捧着英超銀靴的獎盃。
時光,似乎總在你不經意間就溜走了,兩年的歲月匆匆如水,20歲的我甚至在下巴長出了硬硬的鬍鬚頭。
與狼隊說了再見,大倫敦可會有我的舞臺?
西布朗維奇降了級,下賽季伍爾弗漢普頓將再沒有德比大戰,最多也就和斯托克城打打,不知道約翰遜和弗萊徹領軍的狼隊還能在英超站住腳嗎?
一堆的俱樂部疑問讓我煩悶,我似乎沒有意識到,我將去的,將迎接地,是一個多麼有壓力的世界。
有的歷史,是所有中國球迷心目中的痛,即使過去了30年,若是翻開,仍然是血淋淋地一幕幕。
我出生在90年代,到我懂事能看世界盃,中國隊已經跨入了歷史性的一步,去日韓吞了7蛋。
所以,我們這一代不知道中國足球曾經多麼痛過,那是幾代人的心傷。
我看着手機上的資料,回憶着師傅提到國足時的那些眼神,一個個感慨萬千的神情和我手機上的字對應了起來。
1982年國足在新加坡輸給了新西蘭,位亞洲第三,出線的是一、二名。
1985年著名的5.19,國足在北京1:2輸給香港隊,連亞洲區決賽都沒進,球迷們燒了國家隊大巴。
1989年10月,同樣在新加坡,進了亞洲六強決戰的國足上演黑色三分鐘輸給卡塔爾,再次在韓國和阿聯酋身後拿到第三,當時,據師傅說,他把好不容易攢錢買的電視砸了。
1993年,國足在預選賽被分到了伊拉克一組,一路被伊拉克死死壓住,伊拉克最終頭名出線到亞洲決賽圈。國足在我的家鄉成都走完過場,當時的我,還不足2個月。
1997年,號稱史上最強一屆的國家隊愣是兩負伊朗,拿不下剋星卡塔爾,再次給球迷心上捅進致命的一刀。
至此,中國的足球熱潮漸漸退去,國足,因爲近年來的防腐浪潮,被翻出一個個賭球、黑哨、地下交易的公案,終於有了個新的代名詞“糞坑”。
任何人經過,似乎都可以吐口水。任何人聽聞,都能理直氣壯地大喊一聲“臭不可聞”。
雖然,2000年以後的國足戰績,似乎證明了,人們對一支亞洲2流球隊要求太高。
2001年日韓世界盃外圍賽,少了兩大亞洲強隊的決賽A組,國足在阿曼、阿聯酋、卡塔爾、烏茲別克斯坦等不強球隊的包圍下終於完成了歷史性突破。可惜,媒體對此反應冷淡,大部分的“球迷”對國家隊不“理直氣壯”的出線也是冷嘲熱諷。
2005年,中國隊在小組賽裡就栽了,已經淡漠的媒體,和冷到冰點的中國足球在那一年,沒給人留下任何記憶。
2009年,上一屆南非世界盃預選賽,中國隊在小組賽一開始就3平2負,讓大家一點希望都沒燃起過,我當時在阿姆斯特丹,甚至一場比賽都沒看到,師傅只在電話裡淡淡說了句,國家隊今年又淘汰了。
如今,12年一次輪迴,國家隊再次進入了亞洲區的決賽,與12年前出線時不同,日本、伊朗、伊拉克、烏茲別克斯坦,個個是債主,每支球隊的歷史裡,都有中國足球的血債。
我仰起頭,這才明白,我入選的國字號球衣,承載着多麼厚重的歷史,光是看資料,那像山一樣黑暗的壓力,已經讓我透不過氣來。
一個曾經假球、紅包、嫖妓橫行的圈子,然而這些都還不是重點,權謀與勾結纔是黑暗的最深處。
這樣的包袱,又有哪一個球員能抗的住?
我看着飛機飛往的方向,那裡,是我的煉獄嗎?
雖然說,現在經過大力度的反腐敗,基本上圈子連根拔起,原足協的高官一個個落馬,國家隊的高層也相對簡單,可我們的社會圈子,歷史塵垢,是這麼就容易清除的嗎?
希丁克找了個適當的時機來中國建功立業,從國家隊輕鬆地小組賽出線來看,他似乎是賭對了,可從他跟我電話裡越來越疲憊,越來越嘶啞的嗓音裡,我知道他一定經歷了很多、很多。
飛機,終於臨近美麗的大連,十強賽還有一段時間纔會開始,我還有稀有的十來天和隊友們磨合。
雖然現在大多數國人都已經談國足色變,可我知道,師傅會呆在電視前,四眼會呆在電視前,還有那些嘴裡賭咒發誓不再看,可又悄悄換了頻道的人們,還是在電視機或者網絡前。
我能擔負起他們的眼神嗎?
從我第一腳踏上大連的土地,烈日下的陽光就緊緊地包裹着我,空氣裡似乎怎麼也吸不到氧氣。
我拖着行李箱,有點窒息地走着。
國外出口通道前,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人和記者。人羣看見我,發出陣陣尖叫。
這次沒有大大橫幅歡迎希丁克這樣的烏龍,人羣中各種各樣的電子牌表明,這幾百人目標就是我。
機場工作人員迅速擁了上來,我像被黑幫劫持一樣,立馬被六大大漢圍住。
這是搞什麼?這麼大陣仗。
數十支話筒、麥克風遞到我面前,我這才發現,幾百人中,有一半都是記者和攝影師,一時間閃光燈閃個不停。
“請問--”
“請問--”
“請問--”
噼裡啪啦得問話傳來,弄得我頭暈耳旋,根本聽不清那句是那句。
終於一個記者見我實在被吵地答不出話,怒吼了聲:“大家靜靜,這樣誰都問不到!”
人羣安靜了1妙,旋即,又爭先恐後地“請問--”,“請問--”。
圍住我的大漢倒是表情堅毅,努力地抵抗着人羣的一次又一次衝擊。
我向機場外望去,希望能找到救兵,可什麼都沒看到。
這時,突然兩排警衛排着對嘩嘩嘩地跑過來,爲首是一個胖子中年人,穿着機場地勤衣服。
胖子指揮警衛隔開人羣,擠到我身旁大聲對我說:“我是機場的趙主任,爲了穩定安全起見,請您儘快回答兩個問題,然後機場會有特勤車送您離開。”
那趙主任果然有些手段,警衛漸漸控制住局面,趙主任開始對記者們宣佈政策,問三個問題,沒有獨家,三個問題後我走人。
剛纔還相互拉扯擠破頭的記者們立馬相互熱烈討論了起來。
我站在原地,被國內的陣勢搞地有點犯傻。現在足球不是不火了嗎?我心想。我原本以爲,可以安靜地下機,打個車到大連的足球基地找國家隊報到,但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大場面等着我。
記者們終於達成一致,問了第一個問題:“面對這次這麼困難的十強賽,你對中國隊前景怎麼看?”
我愣了下,這個問題看似很好回答,可我忽然覺得陷阱重重,如果我回答中國隊有信心打進世界盃,那麼這極可能成爲萬一國家隊失手後翻舊賬的理據,就以現在來說,一旦我回答不謹慎,明天標題一定是,“吳麟從英國歸來盲目樂觀,誇下海口定率國家隊出線”。
而如果我表示小組賽對手很強,那麼明天標題就是“吳麟也認爲國家隊出線希望不大,表示國足極可能重蹈覆轍。”
我這才感到漢字的威力,左右不是人。
想起師傅的謹言、慎行,我只好回答到:“我還沒到國家隊報到呢,十強賽,我們一場一場打吧。”
這是我以前看電視看到國足常說的套話,以前少年的我,老覺得他們說地不過癮,要是我去,肯定拍着胸口激情一番,如今,真正輪到了自己,我才發現,只有這麼回答,纔是滴水不漏,當國足,無奈啊!
第三個問題依然陷阱重重,記者們問了我怕不怕日本和伊朗隊,又接着問國家隊會不會心裡壓力過大。我都以一切賽場上見真章敷衍了過去。
一瞬間,我忽然清楚的感受到,其實這些記者不光是來採訪我,而是目的性極強地來找新聞,而且他們不需要其他的新聞,他們都在期待着。
期待着國家隊掉進糞坑的一天,國家隊能否出線不重要,我是誰不重要,我們能不能打好比賽不重要,他們只需要一條新聞。
“中國隊再次折戟世界盃外圍賽,血淚又添新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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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聲明,不喜歡請跳過,不要開噴,謝謝支持,我幾章就寫完,不會寫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