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外面彎月如鉤,秋風習習,小院裡還有不知名的蟲鳴聲響着。
就在張秀才和張娘子談話的同時,早早洗漱回了房間的張進和方誌遠也是睡不着,他們吹熄了燈火,躺在牀上,卻都是睜着雙眼看着黑夜。
這時,那方誌遠忽然開口問道:“師兄,你睡了嗎?”
張進輕吐一口氣道:“還沒有,我睡不着!”
“是擔心師孃吧?”方誌遠有所瞭然地問道。
“嗯!”張進輕應了一聲,聲音裡蘊含着擔憂道,“也不知道我娘到底有什麼事情,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這讓我心裡有些放不下!”
方誌遠想了想,就安慰道:“嗨!師兄!師孃雖然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但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大事,如果家裡出了大事,這也是瞞不住的!師兄放心就是了!”
“而且,明日去學館的路上,師兄也可以避開師孃,詢問一番先生,先生應該會告訴你的,到時候師兄自然知道師孃心裡藏着什麼事情了。”
聽他如此說,張進思索了一瞬,也不由失笑道:“這倒也是!與其我這樣胡思亂想,胡亂猜測,還不如明天直接去問我爹呢!算了,不想了,多想也無益!”
說完,他就是長吐一口氣,像是真的把這事情暫時擱下了,然後他岔開話題,關心地問道:“志遠,你和那位袁小姐應該說好了吧?明年下場之前不再偷偷摸摸地來往的事情?”
方誌遠聽問,沉默了一瞬,這纔有些情緒不高地應道:“嗯!已經是說好了!不過她有點不快,我也心裡不捨,但師兄說的對,這樣偷摸地來往確實不是辦法,對誰都不好,還是光明正大的纔好!”
“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張進輕嘆了一聲,轉而又道,“這也算是給你們各自的一個考驗吧!如果這一年過去,你們都沒有私下來往,卻彼此還依舊兩情相悅,情投意合,這豈不是說明你們的感情更是難得了?兩人膩在一起,感情深厚,依依不捨,這不奇怪,而兩人要是分開在各處,難以私下相見,卻還能心裡惦念着對方,從不曾忘記,這更是難得呀!志遠你覺得呢?”
張進這話自也是有些道理的,就比如現代情侶間談戀愛很容易,天天膩在一起也是老婆老公叫的親熱,但是如果各自分開各自在異地,即使有手機能視頻,隨時可以溝通,但那又如何呢?異地戀不分手的實在是少之又少了,男女不在一起,很難不出軌的。
而這一年,方誌遠和那袁蝶兒一年不私下來往,就算在袁家見了說話也不親熱,人爲地隔斷了交流溝通,這樣一年下來,如果他們之間還是情投意合的話,這份感情也自是難得的,是經得過考驗的。
方誌遠默然了一瞬,就點頭應道:“嗯!師兄說的是,我明白的!”
聞言,張進也不再多說了,拉了拉蓋在身上的被子道:“明白就好!不多說了,今天也累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讀書呢!”
說完,他倒是閉上眼徑自睡了,方誌遠卻是睜着雙眼,想着什麼,直到深夜才合上了眼睛睡下。
第二天,天矇矇亮,張進和方誌遠準時起牀,穿衣出了房間,徑自來到了小書房,果然此時張秀才早已經點燃了油燈,在書房裡聚精會神地看着書,等着他們呢。
不由的,張進和方誌遠對視一眼,就走了過去各自喚道:“爹(先生),我們來了!”
“嗯!”張秀才應了一聲,也沒放下手中的書,頭也不擡,只是手指指了指書桌的位置,道,“你們也坐下讀書吧!一天之計在於晨,可別浪費了大好時光!”
“是,爹(先生)!”
張進和方誌遠答應着,就各自走到各自的書桌前坐下,拿起書本就要開始早讀了,不過在這之前,張進還是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張秀才,見張秀才神情平淡,並沒有什麼變化,想來昨晚上張娘子和他說的事情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事吧,張進心裡這樣想着,也不由放下了心來,然後就心神投入了早讀中了。
這一天,如往日一般,早讀完之後,天色大亮,張娘子早飯也做好了,張進、張秀才他們出了書房,往廳堂來吃早飯。
而早飯時,張進又是偷偷打量着張娘子,見張娘子也沒什麼異色了,不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這才徹底放下了心來,想來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吧?
不過,在早飯過後,去學館的路上,張進還是忍不住詢問道:“爹,昨晚上我娘心事重重的樣子,到底是因爲什麼事情啊?我娘應該和您說了吧?”
張秀才聽問,面上神情微動,隨即語氣裝不在乎道:“能有什麼事呢?不過是你娘說那嚴哥兒和興哥兒都不來我們家住了,也不需要我幫着開蒙讀書了,不是什麼大事情,你也不必太在意!”
他沒有把事情具體詳細地告訴張進,更沒有把張嫺的婆婆說的那些過分的話說出來,他覺得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說給張進聽,除了讓張進惱怒憤慨,不待見張嫺的婆婆,甚至於遷怒張嫺和田豐以外,也沒有其他的意義了,那還不如隱瞞他呢。
可是,張進這人又豈是那麼容易瞞的住的?他聽說之後瞬間就皺起了眉頭,不解又惱怒道:“這又是爲何?明明提出來讓爹給嚴哥兒和興哥兒開蒙讀書的,都是他們啊!現在又都不來了,這是想幹什麼呢?當爹是什麼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外祖那裡也就罷了,他是長輩不好說什麼,我姐那兒怎麼也這樣,她到底想什麼呢?她可是女兒,哪裡有這樣的?”
張秀才就怕他這樣遷怒張嫺和田豐,以至於姐弟失和,他輕嘆道:“罷了!進兒!這事情何必追究呢?嫺姐兒也不容易,你不必遷怒於她!而且他們不送來也好,我也不用費心思給他們兩個開蒙了,也能多點時間讀書了,你說是不是?”
張進明白這事情裡面肯定有些隱情貓膩的,不然也不會突然都不送來了,但張秀才都如此說了,他也不好追問不放,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方誌遠呢,這家務事還是別鬧的盡人皆知了。
所以,他也是緩了緩神情,轉而嬉笑點頭道:“這也是!他們不來纔好呢,尤其是那興哥兒,吵鬧調皮的厲害,不來我們家才清靜呢!”
張秀才失笑一聲,也沒再多說什麼了,三人再次往學館而來,沒再多說這事情了。
可是,這事情的影響還是有的,尤其是對張秀才的影響很大,他比之以前好像讀書更加刻苦努力了。
之前,他準備再次參加後年的鄉試,就已是很刻苦,抓緊一切時間在讀書了,連上茅廁時都手裡拿着一本書呢,這一次他變得更加刻苦努力了,別說上茅廁了,就是晚上晚自習後回房睡覺的時候,他都還拿着一本書,坐在椅子上藉着微弱的油燈燈光,眯着眼看書呢。
有時候,他眯着眯着,就睡了過去,那對面坐着縫補針線的張娘子見狀,就忍不住搖頭嘆了一口氣,起身就要把張秀才扶到牀上去睡,卻不想剛剛要攙扶他,他就又醒了。
於是,張娘子就道:“相公,你困了就去睡吧,何必這樣熬着呢?”
張秀才搖了搖頭,又是打了個哈欠,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暫時清醒了過來,他就道:“不行啊!我還不能睡,我還有幾頁沒看完呢!”
說完,他又拿起書本,強撐着眯眼看了下去。
看着看着他雙眼眼見着又要合上了,張娘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她忍不住道:“相公!困了就睡吧,就算爲了後年的鄉試,你也不必這樣熬下去啊,這樣熬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其實後年鄉試就算不中也並沒什麼的,還是身體更重要,你要保重纔是!”
卻不想,這話像是刺激到了張秀才一般,張秀才一激靈又是清醒過來,搖頭苦笑道:“不行!不行!後年鄉試我可不能再落榜了,就算不爲我自己,我也該爲嫺姐兒想想,如果後年我中舉了,嫺姐兒在婆家也就不會被刁難了,這有個舉人爹,她的日子也就能好過許多了!”
顯然,張秀才還是被張嫺的婆婆的一番話給刺激到了,這是要死磕後年的鄉試了,不僅爲了他自己,也爲了嫁出去的張嫺能有一個得力的孃家給她撐腰庇護,他想着要是他後年鄉試中舉了,成了舉人,張嫺的婆婆總不會也不敢再爲難張嫺了吧?如此一來,張嫺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張秀才這樣一番苦心,張娘子轉念間就想明白了,頓時她眼裡一酸,有些不好受地低聲罵道:“相公啊!嫺姐兒那死丫頭都是嫁出去的女兒了,人家婆婆含沙射影地數落你時,她都不敢回幾句嘴呢,你又是何必爲她操什麼心呢?日子過得怎麼樣都是她自己的,不必管她!”
她說着狠心話,張秀才卻呵呵笑道:“你也就是嘴硬!嫺姐兒過的不好,你就不難受?別說了,這一次就讓我再拼一次吧,爲了我自己,也爲了嫺姐兒,更爲了娘子這些年的辛苦操勞吧,如何?”
張娘子扭頭默默地擡手擦了擦眼淚,到底再說不出什麼來,點頭應道:“也罷了!相公執意再苦讀這兩年,我也陪着相公吧!不過相公還是要注意保重身體纔是,若是病了,我可不能再依你這樣作賤下去了,相公可明白了?”
張秀才失笑着點頭道:“好好好!就依娘子吧,要是真病倒了,就一切聽娘子的,絕不如此熬夜了,可以了吧?”
“嗯!”
張娘子點了點頭,再沒多說什麼了,又是坐到了對面,拿起針線縫補起來,而張秀才就是拿起書本繼續苦讀了。
這夜裡,石門縣各家各戶都已是熄了燈火,張進也是早已入睡了,而張秀才和張娘子的房裡卻是還亮着燈火,燈火旁坐着兩個身影,一個低頭做着針線,一個拿着書本在凝眉苦讀着,這樣兩個身影映照在窗戶上,就像是兩個剪紙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是三更還是四更天,路過的更夫敲了三四下,這時他們房間裡的燈火才熄了,張秀才和張娘子這才睡下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