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讖語

屋子裡,即使此時已經熄了燭火,躺在牀上了,張秀才和張娘子卻沒有絲毫睡意,兩個人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二人也做了十幾年親密無間的夫妻,對各自自然是無比了解的,一見各自這樣輾轉難眠,就知道這是各自都有心事了。

忽然,張秀才在黑暗中握住張娘子的手,問道:“娘子,你在想什麼呢?這樣輾轉反側的。”

張娘子聽問,也不由失笑反問道:“相公又在想什麼呢?同樣輾轉難眠的。”

“呵呵!”張秀才輕笑一聲道,“看來我和娘子心裡都有事啊,那就彼此都說說心底的事兒,娘子你先說,然後我再講。”

張娘子沒有反對這提議,她心裡的事情的確也想找個人傾訴傾訴,丈夫張秀才無疑是最合適的傾訴對象。

於是,就聽她嘆道:“我心裡有兩件事,讓我無法安寧下來,一件就是關於我爹孃的。我也不瞞你,今兒一天我陪在我娘身邊,她抱怨的最多的就是我那弟媳婦,對我大倒苦水,說我那弟媳婦怎麼怎麼樣,老人家能有這樣多的抱怨,肯定是平常和媳婦兒相處的不好,多有摩擦的緣故。”

“而且,今兒你也看到了,我那弟媳婦確實是很不像話,不但對我們沒個禮節,我聽我娘說,她都敢背後怨怪我娘管束她太多了,而且開始在小弟面前吹枕頭風,挑撥離間了,唉!這怎麼能行呢?弄的家宅不寧的,兩位老人家還要受兒媳婦的氣,我實在心中難平!只是我到底是出嫁了的女兒,不好再摻合孃家的事情,再如何心中不平,也只能臨走時說說我弟,不能去說那弟媳婦!”

張秀才聽完,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拍了拍張娘子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小弟並不是什麼糊塗的人,應該也不會做出什麼糊塗的事情,他媳婦再如何也不敢欺到二老的頭上去的。”

“唉!罷了!我心裡不舒服也沒用,誰讓我娘看眼花了,給我弟娶了這麼個媳婦兒進家門呢?她受兒媳婦的氣,也是她自找的了!”張娘子苦笑了一聲,接着又道,“這第二件事情嘛,就是關於嫺姐兒的。”

“今兒,我見到了我娘上次提的田家少年郎了,看模樣家境都是不錯的少年郎,只是品行我心裡覺得不如何,所以他不合適,可是嫺姐兒一天大似一天了,拖一兩年容易,一兩年後再拖下去就不好了,相公,你心中除了文才那孩子,可還有別的適合嫺姐兒的人選嗎?”

張秀才聞言,也是緊皺着眉頭思索了一番,然後搖頭苦笑道:“平時我的交際不過就是縣城裡幾個秀才而已,認識的也只有他們了,他們的孩子有的早已成婚,有的還小,最適合的也只有文才那孩子了,哪裡還有別的人選?”

“唉!這樣說來,還是要拜託我娘再替嫺姐兒多看看了!”張娘子這樣嘆道,顯然她對於劉文才這個女婿人選還是不滿意的,帶着能有別的人選最好不過的想法。

說完她心底的兩件事情,張娘子心裡暢快了些,然後她問道:“該說說相公又有什麼心事呢?”

張秀才沒有立刻傾吐心事,而是忽然吟道:“《詠柳》,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憫農》,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吟完這兩首詩,他緊接着問道:“娘子,你覺得這兩首詩如何?”

“碧玉妝成一樹高……”

“春種一粒粟……”

張娘子口中各自默唸了一遍,仔細琢磨體味着,忽地展顏笑道:“確實是好詩啊!雖然我沒法說出好在哪裡,但只聽這《詠柳》就想起那村外的那棵老柳樹來,簡直就是在寫那棵老柳樹嘛!而《憫農》其中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這兩句,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感尤爲突出,聽的我心裡都爲種田的農夫們感到心酸,這世道對於他們來說也確實是艱難,要繳納各種苛捐雜稅的,平時吃糠喝稀還不算,有時收成不好了,餓肚子更是常有的事情,難得這首《憫農》寫的這樣貼切。”

“相公,這兩首詩都是出自於哪兩位大家啊,怎麼寫的這麼好呢?他們又有別的詩作沒有?”

聽問,張秀才卻是大嘆一聲,苦笑道:“出自於哪兩位大家?說出來娘子恐怕不信,寫這兩首詩不是兩位大家,而是同一人,而且這個人娘子恐怕想都不想到是誰,唉!”

嘆息一聲,他又不揭開謎底了,張娘子不由失笑道:“相公倒是和我賣起關子來了,說說看,什麼人是我想都想不到的?”

張秀才再次嘆道:“那娘子可能想到,寫這兩首詩的人就是我們五歲的進兒呢?”

張娘子愣了愣,有些沒反應過來,隨即大驚失色,瞬間坐起了身:“啊?!怎麼會是進兒?進兒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兩首詩?他可才五歲啊,連《論語》都沒學完呢!”

她不敢置信,但她也知道張秀才沒有說謊,寫出這兩首詩的就是五歲的張進,只是這如何可能呢?張娘子心裡茫然無措,又有些惶恐不安,這實在是太嚇人了些。

“唉!”張秀才嘆息一聲,也是坐起身,伸手抱着張娘子道,“這兩首詩是進兒當着我和岳父大人還有小弟的面親自做的,初始我也震驚難言,不說我了,就是在場的岳父大人和小弟也是面色大變,這兩首詩都是上乘之作,要是出自於大儒口中,這並不奇怪,只是出自於一個五歲小兒口中,就讓人覺得十分怪異了。”

張娘子恍惚道:“進兒早慧,或許做出這樣兩首詩也說的過去吧?”

張秀才卻搖頭道:“這不是早慧能夠解釋的通的,尤其是《憫農》這一詩,雖然簡單,卻是抨擊朝廷的橫徵暴斂,憂心天下百姓,哪裡能是五歲小兒能做出來的?”

張娘子聞言驚疑道:“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張秀才語氣頓了頓,給出了答案:“天授!”

“什麼,天授?”張娘子大驚失色,“天授”二字可不能胡說,一般只有皇帝才能接受天授,張進怎麼能夠有天授呢,豈不是大逆嗎?

張秀才長吸一口氣道:“也只有天授能解釋了!這兩首詩或許不是進兒能做出來的,不過是老天給予啓示,借進兒之口說出來而已!”

“天授?天授?怎麼會是天授?那進兒豈不是”張娘子欲言又止。

張秀才則是神情茫然道:“如果真的是天授,那麼進兒將來要麼是治世能臣,要麼是大逆不道。”

說完,他忙閉上了嘴,夫妻倆面面相覷,卻看不清各自的表情,但各自心中的惶恐不安卻是都感受到了。

不由張娘子依偎在張秀才懷裡,道:“相公別說了,你這樣說讓我害怕!”

張秀才苦笑道:“我也心中不安的很,只希望不是天授,就算是天授,將來進兒也是治世能臣,而不是成爲大逆之人!”

張娘子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麼,卻又無話可說了,張秀才也沒再說什麼,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坐了半夜,這才重新躺下,可是更加睡不着了。

而此時睡的香甜的張進怎麼也沒想到,他做的兩首詩讓張秀才聯想到“天授”了,更沒想到張秀才給他下了一個讖語,不是治世能臣,就是大逆不道,那將來張進到底是什麼呢?這隻有讓時間來證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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