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袁家,書房裡。
張秀才坐在一邊,不時抿一口熱茶,那袁老秀才則是拿着一張考卷看的入神,一時之間這書房裡安靜極了。
等袁老秀才剛看完這張考卷,張秀才就放下茶杯開口道:“先生,這是”
可不等他把話說完,袁老秀才就擡手打斷了他,擺手示意他先不忙着說話,等他全部看完再說,張秀才也只好把嘴裡的話嚥了下去了,而袁老秀才把這剛看完的考卷翻了過去,又看起下面的考卷來。
一張又一張,袁老秀才看的不快不慢,時而皺眉,時而眉頭又舒展開,露出欣喜的笑容,花費了許久的時間,這才翻看完這沓考卷。
然後,他手指點着這沓考卷,擡頭看向一邊的張秀才,沉吟着問道:“這些文章都是你如今教導的學生做的?”
張秀才覷着他的神情,恭敬地回答道:“不瞞先生,這沓考卷確實是學生的三個學生做的,其中那張進正是我家小兒,那方誌遠和朱元旦則是我的學生了。學生打算讓他們明年二月下場的,所以今年讓他們多練習破題做文,這練了一兩個月了,看着倒是多有進步,所以就挑來幾篇文章來給先生看看,請先生指教一番。”
“哦?那張進是你小兒?”別的袁老秀才到沒多說什麼,反而問起了張進來,看他的樣子好像對張進挺有興趣的樣子。
張秀才有些不明白袁老秀才爲何突然專門問張進,但還是點頭道:“確是我小兒,今年已有十四了!”
“唔!”袁老秀才又是沉吟了一說,隨即拿起一篇張進寫的文章,展顏笑道,“那你這小兒可教的真不錯啊!字寫的不錯,文章也不錯!十四歲就能寫出這樣紮實沉穩的文章來,可比你當年還要強的多了!就是你師兄十四歲的時候也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來,說不得好好栽培栽培,過幾年就能一舉中舉呢?”
“啊?!先生謬讚了!”張秀才先是吃了一驚,隨即又忙是謙虛,其實他心裡是很高興的,誰不盼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兒子強過爹,本就是該高興的事情。
但是,身爲讀書人,口上還是該謙虛的,張秀才笑道:“先生實在謬讚了!進兒文章雖然寫的還不錯,不過也當不得先生如此誇獎,他如何能夠與師兄當年相比呢?明年的童子試我還擔心他沒法通過呢,更別說遙不可及的鄉試了!”
袁老秀才卻是搖頭撫須笑道:“這你可就太謙虛了,這樣的文章通過縣裡的童子試應該是沒問題的,你不必擔心!”
他說的如此肯定,這話也像是給張秀才吃了一顆定心丸,張秀才渾身就輕鬆了些,道:“能得先生這句話,我這也就放了大半的心了,希望一切如先生所言,明年小兒下場能夠一切順利吧!”
然後,他轉而問道:“那麼先生,我其他兩位學生的文章又如何呢?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卻不想,袁老秀才聽問,眉頭卻是皺了起來,在那沓考卷裡翻出了幾篇朱元旦的文章來,點着它們道:“你這叫做朱元旦的學生,文章只是勉強看的過得去,再這樣練習一年,改正一些地方,第一關縣試他有可能還是能通過的,不過至於接下來的院試府試嘛,我就不是很看好他了!”
張秀才聞言,對此也沒感覺到意外,他對朱元旦的文章的評價也是差不多,明年第一關縣試朱元旦還有可能通過,院試府試嘛,那就看接下來他能否進步更多了,還有一些運氣了。
所以,此時聽袁老秀才如此說,張秀才就苦笑着點頭道:“這學生也是這樣認爲的,不過朱元旦的進步還是挺大的,一兩個月前他寫文章還會用錯各種典故呢,經過一兩個月的練習之後,就再沒有出現這種問題了,有時文章的立意還很有新意,讓人雙眼一亮,我想着要是接下來他還能再這樣有所進步突破,還是有些可能通過院試府試的!”
袁老秀才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看樣子他是真不看好朱元旦,然後他又把方誌遠的幾篇文章挑了出來,點着它們道:“至於這叫方誌遠的文章嘛,各種典故倒是用的不錯,可謂信手拈來,也可見他確實是把書裡的東西記得牢牢的,也只有這樣才能在寫文章時把各種典故信手拈來了,看來你這叫方誌遠的學生應該是個很勤奮刻苦的孩子!”
張秀才點頭笑道:“先生說的沒錯,志遠這孩子確實刻苦努力,而且文章寫的也很不錯,各種典故雖然用的多了些,讓人覺得繁瑣累贅了些,但還是文采飛揚的,我讀着覺得很不錯,認爲他明年下場應該能夠取得一個好成績!”
卻不想,那袁老秀才聽他如此說,居然眉頭又是皺了起來,看着方誌遠的文章好一會兒不說話。
那張秀才還以爲自己說錯了什麼呢,不由輕聲探問道:“先生,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學生說錯了什麼,冒犯了您?”
“不!不是!”袁老秀才搖了搖頭道,“文寬你沒說什麼讓我不高興的話,只是方誌遠這孩子的文章讓我看着不喜歡而已!”
“哦?”張秀才卻是大吃一驚,萬沒想到袁老秀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明明方誌遠的文章寫的不錯啊,爲什麼袁老秀才會這樣直言不喜呢,張秀才不由坐直身子問道,“這是爲何?志遠的文章哪裡讓先生不喜了?學生看着倒是覺得不錯啊!”
袁老秀才卻搖頭嘆道:“文寬啊,都說觀文看人,寫出什麼樣的文章來,就可以略微看出這個人的品行來!方誌遠這孩子的文章全篇堆砌着各種典故還有聖人之言,看着是漂漂亮亮的文章,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可是他唯獨少了一點自己的見解,而沒了自己的見解,只是不斷附和着聖人經典,這樣的文章再好,也不過是阿諛奉承而已,遠不如那些提出自己拙見的文章,至少我不喜歡這樣堆砌的文章,也不喜歡這樣阿諛奉承的人!諸賢聖人其實並不需要我們這樣阿諛奉承吹捧的!”
張秀才聞言不由愕然以對,實在是沒想到袁老秀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張口結舌,卻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那袁老秀才又接着嘆道:“文寬啊,我不否認方誌遠這孩子文章是寫的漂亮,喜歡這樣文章的人很多,或許憑着這樣的文章他真的能夠通過一場場科舉,但是沒有自己見解的人就算中舉中進士做官了,到最後也不過是成爲一個庸碌之官,甚至是成爲阿諛奉承之輩,畢竟今天他能夠在文章裡只管吹捧諸賢,明天他就能夠對着上官卑躬屈膝,阿諛奉承,丟掉讀書人本該有的氣節情操,就像是你師兄一樣,步入官場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張秀才更加愕然無語,他萬沒想到袁老秀才對方誌遠的文章居然是這樣的評價,甚至於從文章上升到個人品行的地步,斷定方誌遠是個阿諛奉承之人,可這怎麼會呢?這幾年相處下來,方誌遠的品行他是看的清楚的,明明是個懂事知禮,好學勤奮的好孩子啊,與袁老秀才說的可不一樣。
所以,張秀才就笑道:“先生多慮了,師兄爲人品行還是讓人佩服的,現今爲官,想來應該能夠造福一方的。而且,志遠這孩子也不是先生說的那般阿諛奉承之人,他是農家子,是一個讀書很刻苦努力,也很知禮懂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
他很爲方誌遠辯解了一番,甚至於把方誌遠以前學館窗外偷聽講課,還有給他家送柴禾報答的事情都說了,最後他反問道:“先生,這樣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是一個阿諛奉承之人呢?”
袁老秀才聽完他的話,神情卻是複雜難言,搖頭失笑道:“你師兄也是我親手教導的,以前我也認爲他是個端方君子,他中舉之後,我也以他爲驕傲,不過文寬啊,有些事情會變的,人也是會變的,變的人都不敢置信的!”
“唉!你說方誌遠這孩子是個好孩子,爲他辯解這麼多,那我也說不好了,也罷,哪一天你把這三個孩子都帶來給我看看,反正我在家裡閒着也沒什麼事情,就給你掌掌眼!”
張進他們能親自得到袁老秀才的指教,張秀才自然也不會拒絕,點頭應道:“好啊!先生,等下一次學館休假之日時,我就把他們帶來給您瞧瞧,您再分辯分辯!”
隨後,師生二人沒再多言這事情,轉而談古論今起來,有時也交流交流各自讀的書籍,說的倒也是熱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