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想抽回手,可敖七握得很用力。
“小七。”
她眼神鋒利,冷冷地警告。
“注意分寸。我是你舅母。”
敖七雙眼通紅,跟沒聽到似的,
“可你心裡有阿舅嗎?從來沒有對不對?”
馮蘊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是我和你阿舅的事情。而且,誰告訴你,我心裡沒有你阿舅的?”
“你就是沒有,我看出來了,你心裡誰都沒有。”敖七雙手垂下,執拗地盯住他,嗓音裡有一種馮蘊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冷意,冰錐子似的刺過來。
“我阿舅心裡也沒有你。你們兩個,都是薄情之人,誰也沒把那場婚禮當回事。”
馮蘊臉色微變,沒有說話。
“對不起。”敖七低頭,突然慚愧。
方纔因爲嫉妒而生的那股毀天滅地的力量,突然便泄了下去。刺向她的刀子,沒有刺到她,反而捅穿了他自己的心臟,疼痛得不知所以。
“我胡說八道的。”
他想去破壞他們,又無力破壞,不忍破壞。
他矛盾得就像一個孩子,痛恨自己幼稚,又一次次在她面前犯幼稚的錯。
“我無能,又不甘心。我什麼都比不過阿舅,這纔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以此來維護可憐的自尊……”
“沒關係,或許你是對的。”
馮蘊平靜地推開他的手。
“但有一點,不管我和你阿舅如何,我都不會跟你在一起。”
她眼裡帶着笑,眸色流光,沒有去刺傷他,可字字都像刀子,將少年郎的一顆癡心,刺得七零八落。
“小七。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崔四娘子人還不錯,正是你的良配呢?”
敖七搖了搖頭,“我滿心都是你,她縱是再好,又有什麼用?我不想要什麼崔四娘子,可父母命,媒妁言,我不娶也得娶。”
他艱澀地看着馮蘊。
“你告訴我,如此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少年的感情單純執着,但馮蘊知道,這是會消散的。
總有一天,當他嬌妻美妾在側,想起過往情愫,也只是一笑而過。
敖七看她沉默,沙啞着聲音,“我知道你不會跟我走,我原也沒想過要強迫你。我也不在乎你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但我會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馮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你何苦……”
“我喜歡你。如此喜歡。”
敖七眼裡好似染上了霧氣,喉頭哽咽一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像下定了決定似的。
“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我會守着你,做你一輩子的侍衛。我對天發誓,敖七此生,非馮蘊不娶。一輩子都不娶。否則,便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小七。”馮蘊厲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是認真的。”敖七道:“你會看到的,馮蘊。我對你的心,從來都是認真的,我不是小孩子。”
“我沒當你是小孩子,可毒誓,是不能亂髮的。”
敖七紅着眼睛,“我已經發了,老天也聽見了,要做數的。”
馮蘊:……
敖七看着她笑,聲線柔和。
“我都想好了,我比阿舅年輕。如果將來,阿舅走在前頭,就由我來照顧你……”
小孩子真的想得有點多啊。
馮蘊:“那我要替你阿舅多謝你了……”
敖七愣了愣,沒聽出話裡的玩笑,激動得心臟怦怦亂跳,“我說到做到,我等你,一直等……”
馮蘊看他傻子似的,無語至極。
“咳!”
一聲低咳。
外面傳來溫行溯的聲音,“阿蘊。”
馮蘊看了敖七一眼,看着他頹然地收回手,換上笑容轉身看向溫行溯。
“大兄找我。”
溫行溯從裡屋走出來,看一眼面紅耳赤的敖七,淡淡地道:
“齊國使團到了。”
馮蘊心裡放鬆下來。
大兄總能看出她的窘迫,出現在她需要他的時候。
“你見到人了嗎?”馮蘊問。
溫行溯溫和地點點頭,“方纔在議館門口看到。”
齊國使團來的人,除了馮敬廷,還有尚書令、馮蘊的大伯馮敬堯。
馮蘊抿脣,“怎麼說?”
溫行溯目光微暗,“家門不幸。繼子悖逆,還能怎麼說?”
末了又笑一笑,“尚書令指名道姓,要你前去。”
馮蘊可以想象溫行溯在他們面前是如何的尷尬。
當着那麼多齊使的面,他一定難堪極了。
而這些,全因爲她。
但馮蘊不後悔這麼做,她相信眼前的難關過去,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沒事。”她笑了笑,給溫行溯傳達力量似的。
“他們是怎麼給你難堪的,我便怎麼幫你討回來。”
溫行溯微愣。
一向都是他來保護腰腰的。
什麼時候變成了,腰腰來護着他?
馮蘊沉着臉,不顧敖七在側,叫葛廣過來。
“準備車駕回信州。”
溫行溯問:“你不去見大伯嗎?”
馮蘊微微勾脣,“告訴馮家人。想見我?送上帖子,到信州登門拜訪吧。”
溫行溯:“阿蘊……”
他很怕馮蘊背上不孝尊長的罵名。
馮蘊卻渾然不在意,“不用勸我。他們做初一,我做十五。他們可以,我爲什麼不可以?”
這次,她偏要讓馮家人看夠她的臉色。
敖七看着她交代這些事情,心窩好似被沉甸甸的情緒塞滿。他喜愛的就是這樣的女郎啊。
許州馮家如何?
她不高興便可以不理,給他們下馬威。
世俗說法如何?
她不在意,只要自己活得恣意快活。
一個女郎尚且如此勇敢,他一個男兒竟不敢拒婚嗎?
好男兒當頂天立地,行事磊落。情愛之事,求是求不來的,等他成長到阿舅那樣偉岸,馮蘊自然會高看他一眼,
敖七突然興沖沖走到馮蘊的面前,用力拱手而拜。
“多謝女郎。我知道我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了。”
又朝溫行溯行個禮。
“讓溫將軍看笑話了,告辭。”
聲音未落,人已大步離去。
馮蘊渾然不知自己一時的言語,會對一個少年產生那麼大的影響。
她蒙了,問溫行溯。
“他謝我什麼?”
溫行溯目光溫和地一笑,看着敖七的背影,便有些同情那個被裝在世俗牢籠裡的那個自己。
少年熱血,敢作敢爲。
敖七比他強多了。
溫行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走吧,我送你出去。”
馮蘊抿嘴,“大兄,你真好。”
無論她做什麼決定,再驚世駭俗,溫行溯都不會說什麼,哪怕與全世界爲敵,他也會說,“我在你身邊。”
她整個人放鬆下來。
回信州的路上,闔着眼,想了許多。
信州和議,她在從中又能獲得些什麼?
她要的,不是買那些地,開幾個店鋪那麼簡單,她要更多。多到可以護住自己,再不像上輩子那樣,受人擺佈,無力說不。
-
李桑若心神恍惚地坐着。
好半晌,問宮女。
“韋司主來了嗎?”
宮女道:“司主還沒有……”
李桑若情緒有些緊繃,沉默片刻,又讓小黃門出去看。
片刻,那小黃門回來了。
“來了來了,韋司主到翠嶼了。”
李桑若輕撫一下臉頰,望着銅鏡裡的自己。
“你們都下去吧,讓韋司主獨自一人進來。”
她懷上孩兒了,濮陽禮那老東西說,她的身子生產後虛弱,若強下猛藥墮胎,恐會有性命之憂。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
她記得有大夫說過,胎兒三個月前胎坐得不穩,要禁房事。
既如此,房事便是會讓胎兒自然流掉的……
她撫着尚無動靜的肚皮,看着宮女放下紗簾,魚貫出去,慢慢扭過身,後背對着門的方向,一點點捋着披散的青絲,目光陰沉……
不能怪她狠心。
這個孽子,本就不該來。
堂堂臨朝太后,在先帝死後懷孕,傳出去實在不堪。
父親容不下這個外孫,皇帝長大了也不可能容得下一個同母的弟妹。
她得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掉它……
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
李桑若拿繡枕靠着,好整以暇地對鏡通發。
“臣韋錚覲見。”
男人在門外,落地有聲。
李桑若眼睛一紅,突然便有了淚光。
韋錚不是她盼着的那個男人。
她想要的是裴獗。
可裴獗不會入她的房,更不會上她的身。
她渴望的,得不到,又不得不去接受一個又一個她不想要的男人。
她委屈極了,從熙豐帝到宋壽安,再到韋錚,從委屈求全到主動求歡,看似變了,其實從來沒有變過。他們全不是她要的,
“阿獗。”李桑若低低喃喃,恍若夢境。
“太后殿下?”
韋錚沒有聽到迴應,又在外面輕喚了一聲。
“門開着。”李桑若吸氣,壓着情緒淡淡地道:“進來吧。”
韋錚推開半掩的房門,看着那抹纖細的背影,雲髻鬆落,姿態慵懶,愣了一下。
屋子裡沒有別人,香氣燻人。
氣味放大了旖旎。
韋錚見多識廣,怎會感受不到曖昧?
要是以前,他定會欣喜若狂地撲上去,得心上人的恩寵,豈不是比吃了蜜還甜?
今日的韋錚卻有點猶豫。
他也不知在猶豫什麼,雙腳就像釘在門口,怎麼也邁不過那道門檻。
李桑若回頭,“怎麼不進來?”
韋錚道:“微臣正在調查安渡郡的事情,剛有些眉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不提那事還好,一提李桑若更氣惱了幾分。
“不差這一時。”她聲音柔軟,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語氣都變得脆弱了起來,全無臨朝時的威風。
“你進來,陪哀家說說話。”
敖七:阿舅你放心,你死了,我會照顧好馮蘊的。
裴獗:我謝謝你。
敖七:不用謝了,方纔她已經幫你謝過。
馮蘊:……
這孩子真是實心眼,好話賴話都聽不出啊。
敖七:我真會聽不出,我看到了,很多讀友都在呼籲,請給敖七吃好點!
讀友:????認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