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一團迷霧
小滿的話如同晴天霹靂。
馮蘊片刻回不了神。
阿萬……
她扭頭,“你說阿萬怎麼了?”
小滿哽咽一下,“死了。娘子,你快去看看吧。”
不是受傷不是生病,而是死了……
已經沒有氣了。
一張草蓆蓋着身子,躺在莊子圍牆外的草地上。
因爲怕莊子裡沾到晦氣,阿萬甚至都沒有被人擡進去,沒有回到她生前居住的地方。
幾個僕從在旁邊,唉聲嘆氣。
說阿萬是個沒福氣的,眼看日子好過起來,突然就沒了……
馮蘊轉過牆角,僕從紛紛垂下頭來。
“娘子。”
馮蘊沒有說話,白着一張臉走近。
幾個僕從情不自禁地屏緊了呼吸。
馮蘊停在阿萬的屍體邊,“掀開草蓆,讓我看看。”
邢丙家的徐嫂子,聞聲眉頭一蹙,“娘子還是不要看了,怪嚇人……”
馮蘊:“我看看。”
她提高了聲音,徐嫂子嚇一跳。
旁邊的部曲趕緊揭開草蓆……
馮蘊慢慢蹲下來。
阿萬身上還穿着爲了赴宴準備的新衣裳,明豔的顏色,從頭到腳都溼漉漉的,配上那張臉,以及草蓆裡散發的陣陣惡臭,馮蘊幾乎瞬間就變了臉色。
“哪裡發現的?”
徐嫂子道:“蓄水池……”
長門莊外面是大片的土地,爲了灌溉,挖了大小不等的許多蓄水池,莊子裡產出的糞便和竈上的潲水會倒在裡面漚肥,氣味十分難聞。
因爲蓄水池都比較深,上面會有竹木混雜的草蓋子,村裡人也都會告誡自家小孩,不要在蓄水坑邊上玩耍……
所以,有蓄水池的地方,是孩子的禁足地。
“何人發現的?”馮蘊又問。
一個叫黃弓的部曲道:“是小人。”
馮蘊睨向他。
他緊張得肩背都繃了起來,“今日莊子裡裡外外都是人,茅房甚擠,小人有些急……便跑出來想尋個隱蔽處方便,看到蓄水池的竹竿斜插了下去,蓋子都翻了,便往裡多看了一眼……”
馮蘊慢慢彎下腰,拉起阿萬的手,又端詳面容。
徐嫂子看着她面無表情的樣子,好像絲毫都不害怕,整個人都麻了。
“我讓他們挑了兩擔清水來,替萬娘子沖洗過,可這氣味還是壓不住……”
她頓了頓,問:“今日恰好是溫將軍的大喜之日,我們不敢擅作主張……娘子你看,如何是好……”
“報官。”馮蘊聲音冷得好似不帶感情。
“阿萬無辜枉死,自當由官府來定奪。”
徐嬸子愣了下,“阿萬不是……失足掉下去的嗎?”
馮蘊看着阿萬的臉,再仔細翻看一下她的嘴、鼻子、眼睛。
“她是死後,被人丟下去的。”
徐嬸子嚇一跳。
這是如何瞧出來的?
馮蘊道:“她口中並無污漬。”
徐嬸子深吸口氣,“娘子竟懂得驗屍之術?”
“無須驗屍之術。人要是失足落下,溺亡前一定會呼救……哪有不張嘴的?”
“是哦。”衆人恍悟。
徐嬸子正要讓身側的僕從前去報官,馮蘊制止了她。
“小滿,你去溫將軍府上,悄悄把賀縣令叫來。記着,不要驚動了喜宴。”
小滿聲音微澀,帶着哭腔,“喏。”
賀縣令便是賀傳棟。
今年初春,他剛剛升任安渡郡轄下安仁縣的縣令,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案子正該由他定奪。
再加上馮蘊這麼一個鄉君,夠了。
小滿去得快,回來得也很快。
在她身後跟着的,除了賀傳棟和文慧,安渡郡守施文臺也跟了過來。
幾個人匆匆趕過來,人還沒有到,文慧便已經哭出聲來。
“晌午纔跟阿萬同桌飲食,怎的纔剛黃昏,人就走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小滿走過去安慰她。
然後兩個人,抱頭落淚。
馮蘊看着施文臺和賀傳棟,聲音也有些難掩的低喑。
“府君,縣君,阿萬是被人殺害的。”
施文臺沉着臉,走到屍體邊上,眉頭蹙了起來。
賀傳棟以前在安渡郡跟着他父親賀洽做一些郡內的雜務,接觸過不少案子,看了看屍身情況,點點頭。
“王妃所言極是,萬娘子是死後被人棄屍在蓄水池的。”
徐嬸子道:“不僅棄屍,還想僞造成阿萬自溺呢……”
馮蘊道:“也有可能,是對方來不及掩蓋,就來人了。”
賀傳棟沒有說話,和施文臺一起去了發現阿萬的蓄水池,很快便認同了她們的說法。
如果兇手要掩藏屍首,會把蓄水池的蓋子蓋回原處。
那麼至少要到明年的春耕,纔會被人發現。
而蓋子打開,竹竿還插入了坑裡。要麼是來不及銷燬痕跡,就匆匆跑了,要麼就是像徐嬸子說的,想讓人誤以爲阿萬是自己摔下去的……
賀傳棟道:“溫將軍喜宴,不便大肆驚動,我先派人將屍體帶回縣衙查驗,再行緝兇,娘子以爲如何?”
“好。不過要快。”馮蘊擡頭看一眼他和施文臺,“遲了,只怕兇犯離開安渡,就不好追了。” 賀傳棟從她的話裡,品出一些弦外之音。
“王妃是說…兇手在賓客中間?”
馮蘊遲疑一下,語意不詳地道:“我是說今日來賓衆多,若有奸人混在其中,很難被人發現。”
賀傳棟點點頭。
她又道:“我這個鄉正上任這麼久,也該好好履職了。縣君放心,長門定會全力配合。”
這些日子,鄉里的事務全是由邢丙在代勞,雖有報請馮蘊知曉,但話事者一直是他。
邢丙是在阿萬的屍體被擡走後,才找到馮蘊的。
他在屍體被發現的第一時刻,便帶着一羣部曲,在長門周圍四處查探了一番。
可惜……
“娘子,並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花溪平常也人來人往,但村裡有一支巡邏隊,每一個村人也都是現成的探子,但凡有不熟悉的來去,都逃不過村人的視線。
但今日太特殊了……
花溪到處都是生面孔。
赴宴的賓客,加上他們的僕從,到處都是陌生人。
邢丙爲難地道:“屬下不知從何處查起……”
他職務太低,權力有限,又不好隨便拉一個客人就審,全然摸不着頭緒。
馮蘊道:“那就從我們自身查起。”
邢丙看她一眼,拱手,“喏。”
長門那些和阿萬走得近的姬妾,一個一個被叫出來詢問。
根據她們交代的時間順序,很快便確認了——
最後一個見到阿萬的人,是塗藍。
“妾從長門去溫宅的時候,看到阿萬鬼鬼祟祟往莊子的背後走,有些好奇,便跟了過去……”
因爲濮陽縱的關係,塗藍對阿萬很是注意。
馮蘊問:“你看到了什麼?”
塗藍嘴巴一撇,“妾讓她發現了,她罵妾,妾便回來了。”
馮蘊盯着她,不說話。
那眼神嚇得塗藍哆嗦一下,差點去了半條命。
“娘子……妾說得句句實話,不敢欺瞞娘子……”
“你嘴裡但凡有一個字說假,我就扒了你的皮。”
“不敢的不敢的,妾說的全是實話……”
馮蘊沒有告訴這些姬妾,阿萬的死訊,也沒有說爲什麼要問。塗藍說完,見她神情冷肅,眼底滿是戾氣,又一副長舌婦的樣子,笑着湊近些問:
“娘子,可是阿萬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讓娘子發現了?”
馮蘊看着她幸災樂禍的樣子,眼皮微垂。
突然道:“阿萬沒了。”
“啊!”
塗藍呆了呆,待確定馮蘊說的“沒了”是什麼意思後,倒抽一口涼氣,以帕掩面,掉起了眼淚。
“妾雖然恨她跟妾……搶人,與她有過齟齬,但妾怎麼也沒有料到,她會如此薄命……”
馮蘊聽不得薄命二字,揮手讓她下去。
塗藍吸着鼻子點頭,走兩步,又停下來。
馮蘊看她表情,“怎麼?想起來了?”
塗藍慢慢地擡頭,神情怪異地看着馮蘊,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怕說,眼神黏黏糊糊的……
馮蘊:“要我再重申一次?”
“不不不,妾說。”塗藍嘴巴一撇,眼淚又掉了下來。
“妾去溫宅的時候,恰好,恰好看到郡王……往長門去了……”
濮陽漪的宅子,和溫行溯是近鄰。
近到喊一聲,就可以答應。
今日是親妹妹的大婚,濮陽縱送妹出嫁,正該去辦喜宴的溫宅,好端端的去長門做什麼……
塗藍說完,好像又驚覺不對,趕緊補充。
“郡王到長門找娘子也是有的……我不是說他去長門,是私會阿萬……阿萬的死,定與郡王沒有相干……”
馮蘊:“相不相干,不是靠嘴說的。”
在把可能接觸到阿萬的人都詢問一遍後,馮蘊回到了溫宅。
因爲有馮蘊封口,喜宴上的賓客,有人知道長門出了點什麼事情,但沒人想到人命官司。更多的人,則是一無所知,都在席上談天說地,調侃新郎官。
新娘子已經被送入洞房。
溫行溯滿臉微笑地,挨桌敬酒。
就連馮家那幾個,也都與往常無異。
陳夫人今日心情不好,在訓小兒子馮樑。
馮瑩靜坐在席上,哄着馮貞,勸着她母親。
馮敬廷則是逮住這難得的機會,跟幾個大晉官員坐在一起,飲酒說話。
他們的僕從也都各司其職,看不出異樣……
馮蘊剛纔找人查找線索的時候,重點便是詢問馮家人的動向。
阿萬在花溪沒有仇人,唯一得罪的人,就是陳氏。
因此,馮蘊下意識認爲——他們就是兇手,或者說,兇手就在他們中間。
可是,結果令她如墜迷霧。
馮家一家子包括僕從,從長門離開後便一直在溫宅裡,沒有人看到他們出去過,也沒有看到他們接觸阿萬……
一個人會說謊。
一羣人很難說謊。
馮蘊去女賓席走了一圈,沒從馮瑩和陳夫人臉上發現異常,又去了男賓席。
裴獗坐在上首。
馮蘊走過去的時候,恰好濮陽縱擡頭看來。
目光在空中相撞,馮蘊死死盯住他,濮陽縱給了她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