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腳見生死。
天門道觀裡的這一場拳腳不是比試,決高下,也決生死。
觀主的拳很重,似乎比他的刀還重,拳頭直直的砸過來,沈冷側身避讓,拳頭掃在旁邊的樹上,樹皮和木屑在沈冷的臉旁邊飛了出去,不知是拳風掃過還是木屑打在臉上,帶來一絲絲疼痛,所以在這一刻沈冷認真反思了一下原來臉皮再厚也不能抵擋直接攻擊。
那隻拳頭掃過,沈冷欺身向前,一拳打在觀主胳膊肘上,咔嚓一聲脆響之後,那條胳膊就以一種令人恐怖的角度折斷,反關節折斷。
沈冷的右腳擡起來踹在觀主肋部,左手已經抓住了那條被他打斷的右臂手腕處,腳往前發力手往後發力,隨着觀主的一聲哀嚎,半截胳膊竟是被他硬生生的撕斷下來。
血液噴灑中觀主向後退出去,沈冷卻如影隨形。
一拳轟在觀主的胸口上,這一拳打在上面的瞬間胸口就塌陷下去一個坑,後背上則立刻鼓起來一個包,觀主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後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沈冷的拳頭有一半都嵌進他的胸膛裡。
觀主咳嗽起來,血一口一口的往外噴,這一拳擊碎的不僅僅是幾根肋骨,還有內臟。
他踉蹌着後退,雙手扶着門框站住,一邊劇烈的咳嗽着一邊大口大口的嘔血,就算是接下來不再打下去他也一定活不下來。
“你可知道......咳咳,我們羌人是怎麼延續下來的?”
觀主猛的站直了身子,劇痛一下臉都已經扭曲。
“因爲我們從不投降。”
他大步向前:“羌人從來都不會任人欺凌,也從來都不會在強大的敵人面前低頭,哪怕最終我們將全部戰死也不會讓敵人踐踏我們的驕傲。”
他再次一拳朝着沈冷砸過去,可是拳頭上已經沒有多少氣力,沈冷迎着這一拳打過去,拳頭和拳頭相撞,那一瞬間觀主的手腕就被打斷,拳頭向上彎曲回去,手腕處出現了一條讓人看了覺得頭皮發麻的裂口,骨頭穿透出來,還有斷了的肉筋。
沈冷站在那看着觀主那張扭曲的臉:“說的不錯,也值得敬佩,但你們還是得死。”
觀主慘笑,伸手往前指了指:“羌人永不投降!”
本已經退回到大殿裡的那些鬼道嚎叫着衝了出來,狀若瘋魔,大寧戰兵則從沈冷背後衝了上去,弩箭在沈冷的身體兩側一支一支的疾飛而過,他面前的羌人一個一個的撲倒在地,這好像不是任何人之間的差距,這是文明和文明之間的差距。
觀主扶着門站在那,嘴裡的血一絲一絲的掛着,黏糊糊的,他的臉色看起來慘白無比,所以就和嘴角上的血形成了極爲鮮明的對比。
“寧人!”
觀主朝着沈冷喊:“你們靠的不就是你們國力更強嗎!”
“是。”
沈冷的回答很簡單。
“如果我羌族也如此強大,一定會把長安踏平!”
“沒有如果。”
沈冷轉身,戰兵從他身邊衝過去,連弩將那些鬼道逼退,剩下的人全都聚集在大殿門口位置,十幾個人把觀主圍住,這是他們這個民族最後的尊嚴,尊嚴由生而開始,由死而結束,他們沒有等來大寧戰兵衝上來近身廝殺,他們等來的是一片鐵標槍。
上百支鐵標槍飛過去,呼嘯的風聲之後便是一地的死屍,每一具屍體上都不止有一根鐵標,有的人被釘死在地上,有的人則被釘死在木門上,臺階上的血緩緩的流下來,那樣子像是一條很小很小的瀑布。
已經延續了一千多年的天門鬼道就這樣被滅掉。
沈冷擦了擦拳頭上的血跡,看向二本:“怎麼了?”
站在一邊的二本有些發呆,聽到沈冷說話後才緩過神來:“這本該是中原道門和天門山鬼道之間的生死之戰。”
沈冷問:“所以呢?”
二本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覺得我們贏的有些欺負人。”
沈冷擡起手在二本肩膀上拍了拍:“你不是覺得欺負人,你是覺得這樣有些不正義,我和你不一樣,和所有江湖客也都不一樣,我是軍人......百姓認爲的正義出自人心,我們這些當兵的,必須讓正義出自橫刀。”
他轉身往外走,二本道人追上去:“我沒有覺得不正義,我們是來報仇的。”
“傻子啊。”
沈冷看向二本的眼睛:“報仇就是正義的嗎?”
二本怔住,停下來站在那:“報仇不是正義的嗎?”
一把火在他們身後燒起來,沒多久大殿就被火海吞噬,很快四周的房屋也被大火蔓延,黑煙形成了煙柱一道一道的朝着天空上升起,在那煙柱中彷彿帶走了很多靈魂。
三天後。
馬車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着,一如既往,沈冷還是不習慣坐在有車廂的馬車裡,哪怕車廂裡有酒有肉有點心,有軟軟的墊子還有絨絨的毯子,他還是喜歡躺在裝滿了草料的馬車上,鼻子裡都是乾草的氣味,躺在草堆上枕着胳膊看着天空的他,好像永遠也裝不出來大將軍應該有的那種威嚴氣勢。
躺在他旁邊的陳冉嘴裡叼着一根毛毛草,眯着眼睛看着天空:“總算是要回去了,到長安之後估計連兩天都歇不了就得奔赴東疆。”
“不歇,當天就走。”
沈冷躺在那也看着天空,有一隻鳥在天空上滑了過去,像是一隻雄鷹又或者是西北這邊什麼認不出來的猛禽。
啪嗒一聲後,陳冉擡起手指了指那鳥:“你看它自由自在,想怎飛就怎麼飛,而我們只能躺在這裡看着它,哪怕我們有它永遠也無法企及的頭腦,有它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力量,可我們還是不能把它怎麼樣。”
沈冷把手帕遞過去:“擦擦吧,再感慨你也報不了仇。”
陳冉接過來擦了擦臉上的鳥屎:“真特麼的沒有鳥德。”
他擦完了之後翻身朝着天空撅起屁股,擠了半天也沒有擠出來一個屁,然後有些遺憾的又躺好:“冷子,你想過飛到天空上去嗎?”
沈冷搖頭:“沒有,但肯定不是你這麼撅着腚飛。”
陳冉撇了撇嘴:“你真不是一個有理想的人。”
“我的理想一直都是不愁吃喝就夠了。”
沈冷躺在那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有一個院子,院子外邊有一個池塘,池塘裡有魚,我們釣魚的時候小心翼翼,不能驚擾了魚也不能驚擾了鄰居。”
“爲什麼?”
“因爲在我的設定裡魚塘是人家鄰居的。”
陳冉:“呸!”
沈冷:“你看,你一點都不喜歡幻想。”
陳冉:“我特麼幻想中連個魚塘都不是我的,我還幻想個屁。”
沈冷:“不不不,魚塘是你的,你是我鄰居,你以爲我說的我們是我和你,不是啊,是我和茶爺,你住隔壁,我和茶爺偷你家魚。”
陳冉:“......”
他側身看着沈冷:“我養魚,你養什麼?”
沈冷:“我養茶爺啊。”
陳冉:“滾......”
他坐起來看了看後邊的囚車,囚車裡的安息皇帝陛下似乎很難理解一位大將軍和一位將軍爲什麼放着舒舒服服的馬車不坐而是坐在這樣顛簸的草料車上,他一直都在好奇的看着馬車上那兩個人,從海岸被擊敗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的時間,他看起來一直都很平靜,好像並沒有不適應自己已經不是皇帝而變成了一名戰俘。
陳冉看着伽洛克略,他從馬車上滑下去,走到囚車邊上:“你好像放棄了?”
伽洛克略反問:“放棄了什麼?”
“放棄了掙扎。”
“朕不做沒有意義的事。”
伽洛克略問:“你們出身都很苦吧。”
陳冉楞了一下,然後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你們兩個看起來不像是貴族出身,這一路上看着你和沈冷,朕就忽然明白過來一件事,寧國一定會有很多你們這樣出身的人後來成爲領兵的將軍,或者是朝廷的官員,所以等朕見到寧國皇帝的時候想向他請教一下,他是怎麼做到的。”
“做到什麼?”
“制衡權貴。”
伽洛克略沉默了好一會兒,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朕連年征戰,讓安息帝國史無前例的強大,可是朕後來發現,朕可以擊敗戰場上的敵人卻很難擊敗身邊的敵人,他們像是蛀蟲一樣吸血,讓本應該強大的安息帝國千瘡百孔,朕如果一刀砍下去,蛀蟲會被砍掉,可是安息帝國也會血淋淋的......”
陳冉有些不理解:“你都已經是階下囚,爲什麼還要考慮這樣的問題?”
伽洛克略看向陳冉,有些不屑。
“你不懂,朕是皇帝。”
伽洛克略說完這句話之後似乎就失去了興致,一個字都沒有再說,陳冉有些索然無趣,爬回草料車上有些憤懣:“媽的,一不小心讓他裝了逼。”
沈冷哈哈大笑。
陳冉問:“他這樣的人成爲俘虜,難道不應該絕望憤怒嗎?”
“他不會。”
沈冷道:“只要他還沒死,他就不會和別人一樣絕望憤怒。”
陳冉哼了一聲:“他不死還能怎樣?”
沈冷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我總覺得他還沒有放棄,至於他在想什麼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