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發生什麼事對於這個固定的世界來說都不會有任何影響,人死去,人出生,對這個世界的影響遠遠低於太陽升起和太陽落下,屍體埋進大地,也不過是多了幾許養分而已。
可人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尤其是在大寧這個時代,很多人都覺得人的生死對這個世界的影響遠遠大於日升日落月圓月缺。
天還剛矇矇亮的時候皇帝已經洗漱完畢,換了一身衣服,還抽空在東暖閣外的空地上打了一趟拳,用馬幫老當家的話說就是養生拳,因爲今日就要出京去太山所以陛下昨夜沒有住在肆茅齋,代放舟告訴他說珍妃娘娘昨夜裡來看過,皇帝隨即笑起來,看了看還沒有露出頭的太陽,想着今天一定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同樣是天還沒亮的時候,大街兩側就已經都是百姓,爲了能佔個好位置看到陛下是什麼樣子,好多人一夜都沒睡,有的人搬個馬紮就在大街上坐了一夜,當巡城兵馬司的甲士開始列隊戒嚴的時候,大街兩側的人已經多到數都數不過來,人擠人的站在那但是秩序卻很好。
“陛下什麼時候來?”
有人竊竊私語。
“不知道,等着唄,肯定會來的。”
“你這是還沒有見過陛下吧,看把你激動成什麼樣了。”
“說的好像你見過似的。”
“我還真見過,而且還不止一次。”
“別吹牛!”
“我當然沒有吹牛,上次陛下在承天門上講話的時候我就見過,後來陛下北征的時候我也見過。”
說這話的人一臉驕傲。
人羣裡,大野堅聽着耳邊的這些交談話語,忍不住微微嘆息了一聲......當一個國家的百姓對他們的皇帝如此愛戴,那這個國家將會加倍可怕,他完完全全看得出來大寧百姓們對於寧帝李承唐的感情絕不僅僅是敬畏,若僅僅是能讓百姓敬畏的皇帝並不可怕,因爲皇帝自身就帶着讓人敬畏的光環,愛戴比敬畏可怕,他們愛戴李承唐,擁護李承唐,這種統治力不是建立在恐怖鎮壓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百姓們自發自願的基礎上。
所以大野堅在那麼一瞬間生出來一些無力感,還有頹喪。
這樣的大寧,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真的可以擊敗嗎?
“樓然......”
大野堅聲音很輕的自言自語了一句:“我會讓你崛起的。”
如何將樓然那樣一個積貧積弱的小國實力提升起來,如何讓樓然先站起來然後再成爲西域霸主,最終成爲和大寧可以掰手腕的強國,這個過程需要多久?
“自我始。”
大野堅擡起頭,轉身離開。
大街兩側的茶樓酒樓,各種商鋪裡都是人,尤其是茶樓和酒樓早早就開門了,在這些店鋪開門的一瞬間就被人填滿,尤其是二樓靠窗位置更是搶手。
賣綢緞的,胭脂水粉的,以及一些玉器名貴物品的鋪子卻幾乎都沒有開門,但是鋪子裡的人卻也都站在二樓或是窗口往外看着,哪怕只是遠遠的看到陛下一眼,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巨大的滿足。
綢緞鋪子二樓,蓋昊打開窗子往外看了看,他的人在黎明之前就已經陸續離開,匯入了大街上的人羣之中,他是一個凡事都追求完美的人,控制慾也極強,所以每個人在什麼位置他都強勢的要求過,此時此刻站在二樓窗口,看到他所規定的位置都有自己人,所以心裡有些小得意,也有些淡淡滿足。
爲了便於發現,他的人束髮用的都是統一的顏色,稍稍顯得豔了些,普通人當然不會注意這些,站在高處的蓋昊往大街上看過去,那些星星點點的顏色就是他的佈局。
“往八部巷那邊的人派過去了嗎?”
蓋昊問。
楊有爲回答:“派過去,按照時間來推算現在應該已經到了位置。”
他回頭看了看屋子裡的沙漏:“再有一會兒他們那邊就要動手了。”
蓋昊點了點頭:“如果能把伽洛克略救出來的話這次的計劃就算完美,最好他能從我們撤走的那條街上路過,想想看,這邊刺殺皇帝的人跑到那條街上,另外一邊救了伽洛克略的人也逃到那條街上,連追過來的寧人都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吧。”
楊有爲也笑:“那是必然的,寧人都不敢相信兩邊的人會跑到一塊去。”
八部巷。
方白鹿看了看伽洛克略,伽洛克略洗了臉回頭看他:“你不洗漱?”
方白鹿問:“怎麼了?”
伽洛克略嘆道:“哪怕,就算是遠征的時候我也不會讓自己看起來有些邋遢,尊貴的人先要尊重自己的身體,你身上的衣服至少三天沒有換過,你的臉也差不多有三天沒有洗過,你的嘴裡有一股臭味,你身上也有,遠遠的看起來你好像還有些威風,可到了近前只覺得落魄。”
方白鹿聳了聳肩膀:“唔。”
然後轉身,鎖鏈隨即嘩啦一聲。
伽洛克略皺眉:“你要去什麼地方?”
方白鹿一邊走一邊說道:“你說我身上臭烘烘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可再不好意思有些事也無法阻止無法抵擋,比如說我現在要去茅廁方便一下,鎖鏈剛好夠長,你在門外等等就是,別亂動,亂動我沒準會甩的到處都是。”
伽洛克略哼了一聲。
今天的八部巷外邊顯得冷冷清清連個遊人都沒有,所有人都知道大寧皇帝陛下要出城,也都知道等在什麼地方沒準就能看到皇帝陛下,所以誰還會到八部巷這來等着看根本看不到的那些亡國皇帝,別說看不到,就算是能看到,在看大寧皇帝和那些亡國皇帝之間做選擇,難道還用選擇?
所以如果此時此刻八部巷這邊的人突然變得多了起來就一定有什麼問題,哪怕就算是有一輛馬車突然出現也一定是有什麼問題。
所以當那輛馬車朝着八部巷這邊過來的時候,大街兩側的暗崗全都注意過來,馬脖子上掛着一個聲音很清脆的銅鈴鐺,馬拉着車往前小跑着前行,鈴鐺就叮叮噹叮叮噹的響起來,趕車的車伕聽着這聲音好像感覺很愜意,馬鞭在他手裡一下一下的在半空中甩響,似乎是在和鈴聲配合。
馬車在八部巷巷子口停下來,從暗影裡已經有廷尉府的人出現朝着馬車圍攏過來,車伕停車後跳下來,往四周看了一圈,然後使勁兒伸了個懶腰......他看到了四周正在靠近的廷尉,也看到了四周屋頂上或者二樓上那些盯着他的人,但他好像一點也不會害怕,眼神裡有些決絕。
“殺!”車伕忽然喊了一聲,然後一把將車門拉開,在這一聲殺喊出來的時候,他把自己都感動了。
然後他愣住了。
馬車裡沒有人。
蓋昊告訴他,只管趕着車到八部巷就好,撤離是蓋昊安排的武藝高強的死士,在他打開門的那一刻,死士就會衝出去殺出來一條血路。
可是馬車們打開的那一瞬間他就懵了,馬車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很多城磚,所以馬車就顯得很沉重,不然的話他應該能察覺到馬車是空的。
一羣廷尉和巡城兵馬司的人圍攏過來,不少連弩對着馬車也對着車伕,車伕往四周看了看,那一聲暴喝還在四周迴盪着呢。
“殺!”
他往四周看了看,連弩都對快懟到他臉上了。
“剎不住車了......”
就在這一刻,從遠處房頂上有一羣人縱掠而來,一邊疾掠一邊朝着這邊用弩箭擊射,至少幾十名廷尉和巡城兵馬司的士兵圍着馬車呢,弩箭飛過來他們只好散開後撤,隱隱約約的能聞到一些惡臭味道,來自那些弩箭,可見箭簇上塗抹了劇毒。
車伕心說此時不跑等待何時,蓋昊坑了他,他只想趕緊逃命,所以他轉身就朝着遠處發力狂奔,然而才跑出去幾步就被連弩點翻在地,其中還有一支是他們自己人的弩箭,沒多久車伕的臉色就開始發青,嘴裡冒出來白色泡沫似的東西。
砰地一聲,馬車車廂裡的那些堆積着的城磚忽然炸開了,那裡邊居然藏了個人。
黑衣人從城磚裡破出來,直接跳到了馬車前邊,隨着他抖手,馬被他拉拽着轉向朝着八部巷裡邊衝進來,巷子雖然不寬大,一輛馬車跑直了的話還不會卡住,跑歪了的話就不一定了。
黑衣人駕車的技巧令人歎爲觀止,在這樣一條狹窄的箱子裡馬車速度卻幾乎提升到了極致,馬車跑到伽洛克略所在的那個小院外邊的時候黑衣人縱身跳下來,馬車卻依然朝着前邊跑,只是沒人操控,駑馬跑的偏了,馬車轟的一聲撞在一側牆壁上,車廂都險些碎裂。
黑衣人擡起頭喊了一聲什麼,喊的不是寧語,他把自己的衣服撕開,身上竟是綁了一個火藥包,也不知道他這火藥包是從哪兒來的,點燃之後就衝進了小院。
院子裡,方白鹿看着那個身上冒着煙的人進來立刻大聲喊了一句:“全都躲起來!”
他拉了伽洛克略一把,兩個人躲在了一顆大樹後邊。
轟的一聲,黑衣人直接爆開,火藥包裡邊的鐵塊箭簇直接把他自己炸成了肉泥,半截身子飛起來,另外半截身子甩出去,無數的鐵塊箭簇在院子裡激射,不少廷尉重傷。
窗戶破碎,連地面都被燒的焦黑了一片。
方白鹿臉色有些難看起來......這種火藥包,軍中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