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沈冷從京畿道歸來,見陛下的時候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就差往牆角那邊靠了。
“你在怕什麼?”
皇帝看了他一眼後說道:“信誓旦旦的說要自己給自己洗清冤情,朕特許你去京畿道查案,查來查去查出來什麼了?別說信王給你的名單,就算你不去這名單最後也會到朕手裡,況且這名單有什麼稀奇的?”
沈冷知道,這名單確實是沒有什麼稀奇的,這名單上的人,就算沒有證據,陛下猜也能猜出個大概來,人就是那些人,每一個都在陛下腦子裡呢。
“臣......臣知錯。”
“哪兒錯了?”
“臣,辦事不利。”
皇帝白了他一眼:“你辦事不利?你不是辦事不利,你是流年不利。”
他嘆了口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把桌子上的一份奏摺扔給沈冷,沈冷連忙雙手接住,看完了之後臉色頓時變了。
“看看吧,人家是在變着花樣的玩你。”
皇帝從桌子後便走出來,在肆茅齋中緩緩踱步:“牽着你的鼻子走,讓你到京畿道你就到京畿道,讓你到江南道你就得去江南道,你的天機票號因爲這次南疆水災的事兒名聲大振,朕都要在朝堂上當着文武百官好好誇一誇了,朕甚至已經寫好字,讓人裝裱成匾頒發下去以揚天機票號之名,朕是真的想讓整個大寧的百姓們都看看,這大寧的生意人是怎麼做的。”
皇帝看向沈冷:“現在呢?你的票號名聲太好了,所以人家就搞你的票號。”
沈冷垂首:“都是臣的疏忽,臣立刻就去查。”
“票號不是你管着,算不得你的疏忽,朕也知道,你一直都害怕大寧的這滿朝文武知道票號是你的,你解釋不清楚,你總不能說,票號的股東之一就是廷尉府,也不能說股東之一是流雲會,還不能說股東之一是朕。”
皇帝看了他一眼,哪裡有什麼責怪的意思,只有些淡淡的心疼。
“桌子上的卷宗你拿去看,是廷尉府剛剛送上來的消息。”
“臣遵旨。”
沈冷連忙過去把桌子上的卷宗拿起來,抽出裡邊的紙張看了看。
“重安郡天機票號的大掌櫃居然是我同鄉?”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你還真是個撒手掌櫃,你不知道?”
“臣,真的不知道。”
“那你認識不認識這個陳三陽。”
“臣認識。”
沈冷垂首道:“陳三陽和我確實是魚鱗鎮的同鄉,他的父親和陳冉的父親是堂兄弟,他是陳冉的堂弟,小時候經常跟在陳冉的屁股後邊跑。”
皇帝看着他:“現在連朕都知道了,是你的親兵將軍陳冉安排他的堂弟進了天機票號,也正因爲這個陳三陽是陳冉的堂弟,所以天機票號纔沒有太多懷疑,甚至一步一步的升遷他做了大掌櫃。”
皇帝吐出一口氣:“你不想過問票號的事,朕可以理解,但你難道就不覺得那是不負責?”
沈冷一驚。
仔細思考之下才醒悟,自己對票號完全不管其實真的是不負責,他以爲不過問不去管,是對票號那麼多夥計的尊重,陛下的質問之下他纔去思考,這種不管不問何嘗不是對票號的不尊重?
“滾去查。”
皇帝一擺手:“悄悄的出京,不要搞得人盡皆知,涉及到你的案子朕沒道理再明旨派你去查,你在暗中查就是了,不然御史臺的人又要指着朕的鼻子罵昏君。”
“臣遵旨。”
沈冷連忙應了一聲就要往外走。
“等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東西:“那兩件衣服,是皇后親手做的,說是給朕做的做大了,還說如果朕穿着不合適就給你,明明就是給你做的還要假裝是給朕做的......”
皇帝哼了一聲:“便宜你了。”
沈冷心裡一暖,這是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皇后娘娘的關懷。
“還有一包點心,也是皇后親手做的。”
皇帝指了指衣服旁邊的一個木盒:“一併帶回去吧,另外......朕才知道黑獒已經老了,所以你纔沒有帶着,所以朕特意去挑了一匹草原敬貢上來的博踏烏,朕已經讓人牽到宮門口,你直接騎走就是了。”
沈冷嘴角都揚了起來:“草原第一名駒博踏烏!”
“滾蛋。”
皇帝嘆道:“趁着朕還沒有反悔,要不然朕先不直接賞給你,算你從朕這租的?”
“臣這就告退。”
沈冷抱着卷宗從肆茅齋出來,可是心情卻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輕鬆,陛下沒有追問什麼,可已經給他點的很明確,沒有陳冉,陳三陽就不會進天機票號,現在陳三陽是案子最關鍵的人,而且還失蹤了,如果不是因爲沈冷的緣故,按照道理,連陳冉都會被抓起來審問。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心說冉子這事咱們得儘快查清楚了。
到了門口,代放舟已經笑呵呵的在這等着了,大內侍衛牽着一匹無比神駿的大黑馬站在不遠處,那馬之高大雄壯,比尋常的戰馬大一號,四蹄上都有一叢紅色的長毛,傳說之中,這馬飛奔起來,遠遠的看着猶如踏火而行。
“恭喜國公爺,又得陛下厚恩。”
代放舟笑道:“國公爺,真是聖眷隆重。”
沈冷道:“唉......你也知道,我沒有任何功勞,陛下賞給我如此名駒,是想讓我安心。”
他拍了拍代放舟的肩膀。
代放舟一怔,心說國公爺這是怎麼了?
陛下此時此刻給沈冷厚賞,確實是想告訴沈冷,朕沒有懷疑你,也不會懷疑你,你安安心心踏踏實實就好。
沈冷牽着博踏烏出了御園,走在大街上,沈冷心裡有些不平靜。
陛下說,你對天機票號不管難道不是不負責?
沈冷因爲這句話而觸動很大,票號發展到現在具備瞭如此規模,甚至已經成爲大寧商業中的龐然大物,他以爲自己只要不去過問,票號就和他無關,這難道不是自欺欺人,不是掩耳盜鈴?
“我真虛僞。”
沈冷自言自語。
水師大將軍府。
沈冷進了門之後把大黑馬栓在馬廄裡,吩咐親兵用最好的草料,他沒有立刻回到正院裡,而是在臺階上緩緩坐下來看着那匹大黑馬吃草。
可是腦子裡全都是票號的事,按照大寧律法,涉案到了一百兩銀子,就算是五品官員也要立刻查辦,查實了就是重罪,他這案子涉案多少?一百萬兩,還有二十萬斤糧食。
如果不是票號之前已經往南疆水災那邊拼盡全力的支援過去數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陛下此時也會勃然大怒,現在他才真正理解林落雨做的那些事意義有多大。
林落雨說,天機票號是沈冷的私器,她以私器行國器之事,可這事說起來不是違禁違制嗎?那是要造妒忌的,是要被查的,換句話說,如果票號只管負責運送,超過四分之一的物資是票號運過去的,很快朝廷就會有人盯着票號查。
可是林落雨不僅僅是讓票號運送物資,還真金白銀的捐給了朝廷幾百萬兩,如果沒有這幾百萬兩,多少人會揪着天機票號不放?
想以私器行國器之事,談何容易。
林落雨用了這幾百萬兩銀子爲沈冷鋪路,纔有了朝廷對票號的認可,纔有了那些大人們纔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纔有了陛下都想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誇一誇天機票號。
可是這次,戶部的一百萬兩銀子撥款丟了,二十萬斤糧食丟了,如果真的不能儘快查出來什麼的話,票號就會陷入浩劫,票號一旦真的出大事,大寧之內,爲天機票號做事的至少萬餘人就都沒了生計,甚至可能是幾萬人。
就在這時候陳冉拎着一堆剛買回來的東西跑過來,看到沈冷就笑:“我剛回來就聽兄弟們說你從宮裡回來了,怎麼沒回屋坐在這幹嘛呢?”
然後他就注意到了那匹雄壯的博踏烏。
“我去!”
陳冉一聲驚呼。
他一嗓子喊完,按大黑馬正在撒尿,嚇了它一跳,險些尿了自己一腿,不是,是兩腿。
陳冉比劃了一下:“半條腿那麼長,你看到了沒有,半條腿那麼長!”
沈冷指了指自己身邊:“冉子,坐下聊聊。”
陳冉一怔,從沈冷的表情看出來有些不對勁,連忙在沈冷身邊坐下來:“怎麼了?”
“陳三陽是你安排進票號的?”
“啊?!”
陳冉楞了一下,臉色有些愧疚:“其實也不是我,是我爹,幾年前,還是在長安的時候,我和我爹遇到了林落雨,我爹就說請她幫幫忙,陳三陽本來自己做些小生意,後來虧了,家裡也快撐不下去,我和我爹曾經湊了一些銀子派人給他送過去,沒動咱們水師的金庫,是我的軍餉。”
“他出事了。”
沈冷拍了拍陳冉的肩膀,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聽完了之後陳冉的臉色就變的發白,幾乎連一點血色都不見了。
“他......”
啪的一聲,陳冉把手裡的東西重重的摔在地上:“這個王八蛋!他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沈冷道:“不氣,咱們得儘快把他找出來,不然的話票號就會有大事,陛下現在還沒有什麼表態,內閣也沒有什麼表態,都是因爲林姐姐之前用盡全力的在救治災民,所以朝廷也不好立刻翻臉,可如果拖着查不出來真相,朝廷不可能沒有任何舉動。”
陳冉站起來:“冷子,你說,怎麼查?”
他咬着牙說道:“讓我找到這個王八蛋,我活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