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商行裡剩下五個人,坐在院子裡聽着外邊大街上的喧囂聲,五個人都沒有說話,這就讓氣氛顯得有些懸差,他們也不能在院子裡點起燈火,大家都在月色中靜坐。
誰也不願意回屋裡去,誰也不願意去睡,他們都會陪着這個夜過去,等待新一個黎明。
每一天的壽命都只是這一天,每一夜的壽命當然也就只有一夜,天亮之後夜就成了過往,天黑之後日成了過往。
“聽着他們這陣勢,高井原應該已經沒了吧。”
一個廷尉低聲說了一句。
古樂點了點頭:“櫻花先生只喝了一口,高井原喝了一碗......如果這樣他還不死的話,那就真的是沒點天理了。”
剛剛說話的廷尉低下頭道:“桑人之中,也有可敬之人。”
古樂嗯了一聲,側頭看向屋子裡,門開着,櫻花先生的屍體就在屋子裡停着,他本打算掩埋,可是又想等等看,如果有機會的話也許櫻花奈和她母親都想再看一眼她們的親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他也是一個有原則的人,而讓我們改變原則的往往不會是因爲我們自己。”
耿珊也看了看屋子裡邊緩緩說道:“他是一位可敬的父親。”
櫻花木道做出選擇並不是因爲他在爲自己考慮,如果不是古樂找到了櫻花奈的話,他的人生也許依然在按部就班,雖然結局可能也是死亡。
“說點別的吧。”
另外一名廷尉爲了緩和一下氣氛說道:“小孫被我們扔出去的時候都哭了......”
衆人忍不住都笑了笑。
可是哭了的小孫並不可小,他年紀最小,他武藝最差,所以他被選擇送出京都城去聯絡大將軍,小孫哭了,是因爲他知道同袍們把生的希望給了他。
留在城中的人也許堅持不到大軍破城,等再見的時候沒準就是陰陽永隔。
“有酒就好了。”
一個廷尉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
“那玩意,有的是。”
古樂指了指地窖那邊:“輕一些去拿,不要鬧出來響動。”
不多時,兩名廷尉搬出來一罈酒,衆人坐在院子裡以月色配酒,他們聊了很久很久,每個人都說了自己的過往,說了自己在乎的人和在乎的事。
因爲他們自己也明白,黎明就要到了,可是他們身處黑暗之中。
大軍破城,便是陽光滿地,而在大軍破城之前,陽光照不到他們幾個身上。
“我最初的時候其實看不起大將軍。”
古樂笑了笑,有些自嘲。
“那時候覺得他......”
他思考了一下,像是在找個什麼合適的詞語。
“覺得他有點裝-逼......”
憋了半天,古樂還是把這兩個字憋了出來,以至於衆人全都吁了一聲。
“真的,你們不知道大將軍剛進水師的時候有多囂張,新兵入營訓練之後要選拔,合格的人才能成爲戰兵,那時候大將軍一個人從頭大到尾,王闊海就是那時候被大將軍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你呢?”
有人問:“千辦大人那時候應該也很強吧。”
“唉......”
古樂嘆了口氣道:“那時候我以爲,我也就比大將軍差一點,後來才知道,大將軍身邊都是變態。”
耿珊問:“到現在已經這麼多年了,你到廷尉府之後卻還一直覺得你是大將軍的人,連韓大人也不在乎,大將軍......”
古樂知道她想問什麼,耿珊想知道,大將軍是有什麼魔力嗎,把一羣大老爺們迷的神魂顛倒的,凡是和沈冷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他們都會把沈冷當做自己的生死兄弟,無一例外。
“所以咱們大將軍夫人從來都不擔心大將軍會有別的女人,她應該擔心咱們大將軍是不是又有了男人。”
“噫!”
幾個人同時撇嘴。
“這次打完了桑國之後,大將軍應該就要被調離水師回長安了。”
古樂道:“所以我打算也請韓大人把我調回去。”
耿珊笑着問道:“原來你時時刻刻離不開的人是大將軍。”
古樂解釋道:“你還不知道,大將軍如果久居長安的話,我調回去能跟着蹭多少頓飯啊,外邊的人都傳說大將軍貪財,可是每個人也都知道,大將軍貪來的財......全在士兵們身上了。”
“我聽說......”
一個廷尉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大將軍到了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就會有事,往往都是大事......大將軍就要回長安了,長安別有什麼事。”
“你個烏鴉嘴。”
古樂白了他一眼道:“快呸。”
那廷尉連忙呸了幾聲,然後笑着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大將軍到什麼地方都有事,但都不是壞事。”
古樂聽到這句話卻沉默下來,大將軍如果真的回到長安之後會出事,還能有什麼事呢,也許真的不可能再是什麼好事了。
城外,寧軍大營。
沈冷的人把廷尉孫久盈帶了進來,孫久盈的眼睛現在還紅着呢,沈冷看到他進門後臉色變了變:“其他人呢?”
孫久盈俯身一拜道:“古千辦和耿千辦爲了掩護我們出城去炸了桑人軍部的武庫,吸引走了桑國的搜捕兵力,可是其他幾個兄弟卻只把我一個人送出來,然後他們又回去找古千辦和耿千辦了。”
他看向沈冷,嗓音帶着哭腔說道:“大將軍,求你把他們救出來吧。”
古樂點頭:“我會的。”
孫久盈把事情經過詳細講了一遍,沈冷知道高井原已死的事後都驚訝了一下,沒想到古樂和耿珊進去之後就做了這麼大一件事,把桑國的皇帝毒死了。
他讓人去請孟長安,然後下令召集各軍將領過來議事。
不多時,各軍將軍和孟長安都到了。
沈冷把古樂他們的事說完後,孟長安道:“趁着敵人內亂儘快攻城,還能把古樂他們救出來,不能拖了。”
沈冷點頭:“所以我讓你們過來,就是商議一下攻城的事,本打算等着下一批物資上來之後再打,我們的火器數量不足,既然高井原死了,他的兒子可能也死了,城中應該已經亂做一團,那就明日一早攻城。”
“距離天亮還有多久?”
“也就還有一個半時辰。”
“去準備吧。”
沈冷看向王闊海:“你打第一陣。”
王闊海抱拳:“遵命!”
孟長安道:“我回去之後下令刀兵從西邊進攻,你們從南面進攻。”
衆人商議了一陣,然後將軍們各自回去準備隊伍,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在京都城裡的耿珊忽然看了看古樂,先是想到了什麼。
“怎麼了?”
古樂問她。
耿珊道:“如果孫久盈已經回到大營裡的話,大將軍知道我們出不去,一定會盡快攻城,如不出意外的話一早就會。”
古樂道:“應該是,你在想什麼?”
耿珊道:“現在距離天亮已經沒有多久了,正後半夜,大街上是不是沒什麼聲音了?”
衆人側耳聽了聽,確實沒有了之前的嘈雜,之前每隔一會兒就會有一隊士兵經過,喊聲腳步聲在夜裡顯得很大。
“這會兒他們全都很疲乏了。”
耿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如果大將軍明天一早攻城的話,城外大營必然有兵馬調動,而城牆上的桑人一直盯着咱們大營動向,只要咱們那邊兵力調動,必然有火把密集移動的跡象,桑人立刻就會明白......”
古樂反應過來:“只要城牆那邊示警,桑國的將軍們立刻就會趕過去。”
“我們再活動活動?”
耿珊笑起來:“這麼坐着等大軍攻城有些無聊啊。”
古樂道:“你和我一人帶一隊,劉勇跟我,張藝和楊晨凜跟你,但是有一樣,天亮之前必須回來。”
“是!”
三個廷尉起身應了一聲。
古樂道:“去帶齊裝備,咱們出去轉轉!”
“呼!”
他們用極低的聲音應了一聲,轉身去地窖取裝備,不多時,兩隊人從院牆翻了出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半個時辰之後,一輛馬車在大街上快速向前,馬車前後都有幾名騎兵保護,站在角落暗影處的古樂點了點頭,劉勇隨即朝着後邊的幾個騎兵用連弩點射出去,後邊人中箭的一瞬間,古樂腳下一點衝到馬車邊上。
手抓住車門一拉,砰地一聲直接把門板都拽掉了,他跳上去,朝着車裡的人連續點射,瞬息之間打空了弩匣,然後轉身就走。
從突襲到結束,前後也不過是二三十息的時間而已,兩個人得手之後立刻就走。
另外一條街上,十幾個人騎着馬往前跑,看方向正是去軍部那邊,耿珊他們埋伏在一側的屋頂上,等馬隊經過的時候三個人同時點射連弩。
十幾個人接連中箭,三人打空了連弩之後就跳下去迅速補刀,砍死了人就走。
天微微發亮,古樂帶着劉勇繞回來,跳牆進入商行,他們剛落地,從另外一個方向耿珊他們跳了進來。
“幾個?”
耿珊笑着問了一句。
古樂比劃了一下:“三個,不知道多大官兒,反正是當官的。”
耿珊笑道:“我們這邊幹掉了四個,也不知道多大官兒,反正都是奔着軍部那邊去的。”
就在這時候他們聽到了一聲悶響,幾個人同時轉頭看向南邊,隔着院牆和屋子什麼都看不到,可是他們都知道,大將軍開始攻城了。
古樂伸出手,五個人的手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