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期盼什麼事情不要來和快點來的時候夜的長度似乎就會變得大不相同,沈冷覺得自己睡了好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外邊的天空依然黑着,他舒展了一下身體起牀,習慣的進行早練,這麼多年來都不曾斷過無論風雨無論冬夏。
半個時辰之後天空才亮起來,沈冷帶着陳冉他們出城回了牙城船港,洗澡更衣穿上甲冑,將其中一個求立人斥候押上戰船,艦隊離開船港朝着牙城往南百里的望鄉礁而去。
十幾艘大船也是浩浩蕩蕩破海前行,陳冉站在沈冷身邊深吸一口氣自言自語:“剛到的時候我聽當地人說不要仔細去聞海風裡的味道,因爲那裡面都是血腥氣。”
沈冷一言不發,只是握緊了腰畔的黑線刀。
對於漁民來說,其實出海三十里便已經處處危機,他們再熟悉水性也制服不了大海,他們的船最大的不過十幾米,扛不住風浪扛不住未知,然而爲了能夠打到更多魚,很多人都會冒險往更深處走,這便是向大海索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貪婪,而大海總是會選擇貪婪的人把他吞噬。
望鄉礁是一塊完整的巨大礁石,露出海面的部分差不多有百米長六七十米寬,最高處能有三十幾米,所以漁民們第一次看到望鄉礁的時候都很驚訝說好大一塊石頭,百米的一整塊石頭對他們來說是理解的極限,可是石頭不是漂在水面上的,水下還有多大誰能說的清楚。
大船不能靠近望鄉礁,四周有不少看不到的礁石會把大船永遠留在這,沈冷他們放下去小船,爬到望鄉礁的最高處往牙城方向回望,發現確實能依稀看到那邊的模樣。
“會來麼?”
陳冉嘴裡嘀嘀咕咕翻來覆去一直是這句話,看得出來哪怕這早就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征戰廝殺卻真的很緊張,大寧海疆的人都說求立人是海中惡魔,披着人皮的惡魔。
雖然求立國如何而來很多人都知道,可是不妨礙人們對於可怕的東西賦予更多可怕的東西。
漁民們覺得求立人可怕,於是便賦予了他們很多身份,比如說當初求立人的皇帝與大海中的妖魔簽訂了協議,他們得到了大海的控制權但每年要交給妖魔五百童男童女做食物。
比如說求立人的皇帝本來就不是人而是被海妖附體,所以求立人才能造出來最快最堅固的船,那是因爲他們的船上有妖法。
陳冉帶着幾個士兵爬到了望鄉礁的最高處,站在那用千里眼往四周瞭望。
大部分人對深海都有一種不可抵擋的恐懼,尤其是看的時間越久這種恐懼就會越深,漁民在大海上駕船談笑風生不是克服了這種恐懼而是適應了恐懼,可是從北方來的士兵們還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行。
“來了!”
站在礁石高處的陳冉忽然放下千里眼朝着沈冷喊了一聲,嗓音有些沙啞。
“回船。”
沈冷只說了兩個字。
衆人回到萬鈞,沈冷舉起千里眼往遠處看,一片桅杆逐漸清晰起來,沒多久就能看清楚那一艘一艘求立人造型特殊的海船。
從規模上來推算大概有二十艘左右,顯然不是求立人的水師的全部。
沈冷轉身往牙城船港那邊看,透過千里眼看到了船港那邊桅杆更多。
求立人去了船港。
這一刻沈冷並沒有感到意外,因爲他想到了求立人會這樣做,從審問那些求立人斥候就能推斷出來阮青鋒在水師之中擁有覺得的權力,也擁有絕對的威望,這些求立士兵對他是一種不可逆改的崇拜與敬畏,所以沈冷確定一個不尊重自己士兵的將軍不會擁有這樣的崇拜與敬畏。
阮青鋒一定會來,他不容許自己的威望被寧人打擊,所以他不僅僅要派兵去望鄉礁搶回自己的斥候將沈冷的先鋒軍殺的片甲不留,他還要殺進牙城內,你不是抓了我幾十個斥候嗎?那我就抓你更多的人,你不是要一天殺我一個斥候嗎,那我就殺你更多的人。
“準備!”
沈冷高聲喊了一句,戰船起錨,與對面那二十艘左右的求立人水師遙遙相對。
嗚!
求立人的水師那邊響起了號角聲,戰船開始加速朝着大寧水師這邊衝過來,或許是被人類的殺氣所感染,海浪在這一刻也變得更加洶涌澎湃。
嗖!
一支重弩從遠處激射過來戳在甲板上,打的木屑紛飛,求立人的重弩極具威脅。
“小心!”
沈冷喊了一聲,手下人隨即壓低了身子,這第一支重弩是試探,對距離和角度的試探。
片刻之後求立人的重弩集中朝着萬鈞發起了攻擊,萬鈞是沈冷的旗艦,只要將旗艦打沉求立人就算贏了一大半。
可是改造過之後的萬鈞更堅固,重弩也不可能輕而易舉的將其擊沉。
兩邊的戰船高速接近,然而誰也不會在這麼早就選擇對撞過去同歸於盡,船交叉而過,兩邊的士兵衝過去開始用弓弩對射,在兩船交匯而過的那一瞬間,雙方加起來至少幾百支箭傾瀉-出去,這還只是敵我各一艘船的數量而已。
在海浪上船不可能平穩,若士兵們站不穩那箭自然就射不準,而毫無疑問的是求立人站的更穩在海船上的射術也更準,草原上的狼厥人可以站在馬背上射箭,他們的腳掌好像固定在上面一樣,膝蓋隨着馬的奔馳而彎曲直立,以保證他們的上半身不會有太大的起伏,求立人在大海上也一樣,他們的雙腿比寧人水師士兵更適應顛簸,腳掌猶如黏在了甲板上,他們的膝蓋似乎與海浪的起伏完美契合,所以他們的上半身更穩定。
噗的一聲,一個大寧士兵的脖子被射穿,箭簇從頸後刺了出來,血水一下子就迸發出去,他的死似乎沒有多大的意義只是戰場上最尋常的事,若非要說什麼意義,他是大寧水師正式和求立人海戰之中死亡的第一人,可這並不是什麼鼓舞人心的事。
站在他身邊的同袍看到朋友雙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倒了下去眼睛瞬間就紅了,嘶吼着連續射了兩箭反擊,可是那兩支箭全都偏了出去。
對面的求立人一邊射箭一邊還會鬼哭狼嚎一般的吶喊,他們不斷的挑釁不斷的譏諷,這讓他們看起來在氣勢上也更強盛。
兩邊的船隊擦肩而過互換了位置,這一輪交手顯然沈冷的人吃了些虧,哪怕沈冷的手下已經是整個大寧水師之中訓練最嚴苛的一旗,也是戰鬥力最強悍的一旗,可是在大海上比起對面的求立人還是差了不少。
戰爭最殘酷相對來說也最公正,所以求立人真的有他們猖狂的資本。
“去死吧寧狗!”
“滾回你們的陸地上吧。”
“信不信下一箭我就能射死你們的主將!”
船擦肩而過的時候,沈冷的人也聽到了求立人的叫囂。
沈冷沒有理會這些,舉起千里眼往船港那邊看了看,那個叫阮青鋒的人應該已經帶着勝利的笑容攻進船港了吧,而他也應該堅信自己的手下會把沈冷的船隊全部打沉。
兩邊的戰船開始調轉過來,第一次只是試探而已,求立人在看到了大寧水師士兵的戰鬥力之後便更加的自信起來。
“真正的廝殺就要來了。”
沈冷伸手要過來一張硬弓:“求立人已經發現了你們在海上射術不如他們,下一次就不會再高速穿過去,而是會把船放慢了和你們對射,若是他們佔據了上風就會尋找靠近的機會,然後登船搶奪我們的戰船,這些我都教過你們,你們知道如何應戰嗎?!”
“知道!”
陳冉帶頭高呼了一聲。
“給各船發信號,就按照我們教你們的打!”
隨着沈冷一聲令下,桅杆瞭望臺上的傳令兵開始吹響號角,另外一個則舞動手裡的旗子。
大寧的戰船也調轉過來再一次衝向敵人,海船迎風破浪。
這一次雙方都刻意降低了船速,船上兩側都是士兵們不斷的用羽箭攻擊對方,兩艘求立人的海船一左一右將沈冷的旗艦萬鈞夾住,從兩側攻擊,沈冷的士兵們則分開兩側還擊,羽箭在半空之中往來如織。
“殺!”
陳冉一邊放箭一邊怒火,之前的緊張和恐懼在交戰的那一刻就被殺意所取代。
噗,一支羽箭刺進了陳冉的肩膀,陳冉向後退了幾步側頭看了看,腦子裡恍惚了一下,那箭幾乎將他的肩膀射穿,再往下低一點便是致命處。
他將手裡的弓箭放在一邊,左手握着箭桿右手將短刀抽出來一刀斬斷,箭簇還留在肩膀裡,卻讓他更爲猙獰,將短刀收起來拿起弓箭繼續反擊。
求立人那邊似乎看到了希望,他們的弓箭手已經將萬鈞上的寧人士兵壓制的幾乎不敢擡頭,所以一開始他們心裡那難免會有的擔憂和緊張一掃而空,他們又怎麼可能不擔憂不緊張?這一次他們面對的是號稱天下無敵的大寧軍隊,可不是南越人那孱弱的水軍。
“靠過去!”
一個求立人水師將軍確定已經把寧人打怕了開始下令戰船靠近,在他們的戰船兩側都安裝了弩車,這時候求立人開始在弩車上裝填綁着堅韌繩索的特殊弩箭,隨着砰砰砰的一陣響聲,這些巨弩朝着萬鈞飛了過來,勾在萬鈞上後求立人開始瘋狂的拉拽,不斷的縮近與萬鈞的距離。
他們的戰術已經極爲成熟,士兵們做這些事也是輕車熟路根本不需要去過多指揮,兩艘求立人的船逐漸靠近過來,他們的弓箭手依然在不停的壓制,而後邊那些獰笑着的士兵則將刀子抽了出來隨時準備攻上萬鈞。
“你們都沒吃飯嗎?”
陳冉一邊射箭一邊怒斥:“給我殺回去啊!”
士兵們不是沒有還擊,可是射出去的箭確實不夠精準,對求立人的壓制就更爲不夠了。
終於,左側的那艘求立人海船先靠了過來,萬鈞上的士兵已經可以清楚的聽到求立人的猖狂笑聲,也能清楚的看到他們臉上猙獰表情。
“殺上去!”
求立人將軍伸手往前一指,一排求立人士兵冒着箭羽將足有三四米長的撓鉤伸過來勾住了萬鈞,兩艘船最後的一點距離終於消失,砰地一聲,船與船並在一起。
“殺!”
求立人將軍一聲令下,那些在大海上靈活如猴子一樣的求立士兵嘴裡叼着刀子開始往萬鈞上爬,從遠處看,好像密密麻麻的螞蟻正在爬上餐桌。
海風裡,果然都是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