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不上朝堂的韓喚枝,整日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御史臺的大人們參奏了無數次陛下不爲所動,後來也就沒有人再在這個人身上浪費口水,可不上朝的韓喚枝依然是朝廷裡那些大人們最不願意看見的人,哪怕他們見面的機會絕對不多。
有個不在江湖的韓喚枝,整日都在和朝廷打交道,江湖上多少有名的殺手刺客想拿他的腦袋換錢,前赴後繼一批又一批,奈何就是殺不了,後來也就沒有人再隨隨便便自己送人頭,江湖中人沒幾個見過他,卻都喊他一聲鬼見愁。
陛下說,你去把沈冷帶回來,於是韓喚枝便又到了平越道。
這個世界上只有陛下一人可以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大部分時候他都是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黑色馬車順着並不寬敞的路從牙城下來往船港那邊去,馬車外邊有個挑擔子的貨郎有個吟遊詩人,韓喚枝並沒有放在眼裡,倒是在那輛毛驢車上多看了兩眼。
於是趕車的阿福後背發涼,扛着傘的小姑娘也後背發涼。
數百黑騎先一步到了水師船港,那幾艘大船已經靠岸,留守在船港裡的水師戰兵圍攏在周圍還有更多人跑過來,看着船上下來的人不住的呼喊,山呼海嘯一樣。
當看到沈冷拄着柺杖下來的那一刻,士兵們擡起右臂,右拳在胸甲上砸的砰砰響。
若驚雷滾滾。
水師之中的幾位將軍全都在棧橋上等着,哪怕他們都知道沈冷已經不再是將軍,在這一刻他們幾個感受到了莊雍的心境,那是自家的孩子,爭了氣的孩子,也受了委屈,自家人不給他撐腰誰給他撐腰?
水師將軍唐寶寶和許如跟着莊雍去了窕國,將軍李既老成持重,在沐筱風死後被陛下晉升爲水師副提督,人是老好人,在水師之中誰都對他很尊敬,除了他自身是個好脾氣外,那骨子裡還沒有淡漠的皇族血脈也是原因之一。
站在李既身邊的是水師將軍談靈狐,名字奇怪的很,卻沒誰敢取笑,不僅僅是因爲他自己很強,還因爲他是西疆重甲大將軍談九州的兒子。
這兩個人別說是在水師之中的分量很重,整個大寧朝廷裡他們倆的分量也很重。
李既看到沈冷之後快步上來:“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我已經讓人給你們準備了接風宴,好久沒吃過咱們自家的熱乎飯菜了吧。”
沈冷帶着手下人連忙道謝,李既只是不許他們行禮,手拉着沈冷往回走:“我特意派人尋來個北方的廚子,知道你吃不慣這平越道的菜,做了一桌子北方菜等你。”
談靈狐道:“副提督還派人專門去尋了北方的酒,你可能喝一點?”
沈冷點頭:“當然可以喝,怎麼能忍得住不喝?”
一位從三品的水師副提督,一位正四品的將軍,帶着這麼多人在這迎接沈冷他們,態度已經足夠讓人感動。
孟長安看着那幾位將軍拉着沈冷說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因爲他看得出來沈冷還是沒辦法應付這種局面,看起來有些侷促,那傻小子什麼都好,學東西也快,唯獨就是不太容易入戲,不似那羣已經在朝廷裡摸爬滾打了很多年的老油條,說入戲就入戲,快的令人咋舌。
但李既和談靈狐自然不是做戲,因爲沈冷真的讓水師在海疆之外揚眉吐氣。
就在這時候黑色馬車進了船港,李既和談靈狐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那鬼見愁來了,怕是這頓飯沒法吃了。
“韓大人。”
李既看到韓喚枝下了馬車後快步迎過去,臉上堆起老友之間好幾不見的那種親切笑意,孟長安想着這纔是入戲,真的很快很快。
韓喚枝是個懶得做戲的人,但他不討厭李既也不討厭談靈狐,這兩個人都不是靠家世纔起來的軍中顯貴,而是靠自己的本事,當然大家都很有本事的時候,看的便是本事之外的東西。
“抱歉。”
韓喚枝打過招呼之後歉然的笑了笑:“奉陛下旨意,沈冷和孟長安回來之後我要立刻把他們帶回長安城去,就不能在水師裡多停留了,還有一件事需要副提督大人協助,陛下說,讓沈冷所帶的一旗戰兵隨行。”
一千多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去長安,江湖上的什麼人還敢再輕易嘗試?
李既從這話裡立刻聽出來什麼苗頭,哪裡會不答應,轉身看向沈冷笑道:“怕是你很快就要官復原職,陛下讓你帶着你那一旗戰兵去,估計着是要做典範給朝廷裡的大人們看看,莫要丟了水師的臉面,戰場衝殺尚且不怕,別怕了他們看!”
沈冷擡起右拳行了標準軍禮,李既轉身從親兵手裡接過來一塊紅布:“飯可以不吃了,但我要爲你親手披紅。”
沈冷肅立,所有人肅立。
歸來的水師戰兵每個人都披了紅,那是榮耀。
沒來得及吃飯的沈冷和孟長安就要隨韓喚枝北歸,他問韓喚枝:“能不能給我半個時辰?”
韓喚枝問:“何事?”
“我去和先生茶爺道個別。”
“太麻煩。”
韓喚枝轉身吩咐手下人:“去弄一輛馬車,把人帶上就是了。”
沈冷笑起來,然後問:“多帶一個人行不行?”
“誰?”
沈冷指了指躺在擔架上的薛城:“他,老兵,十一年,想看看長安城。”
韓喚枝看了薛城一眼:“腿斷了?”
這句話問的沒有什麼感情,稍顯乾冷。
薛城臉色暗淡:“回大人,是。”
“給我牽一匹馬來。”
韓喚枝吩咐一句:“把他擡上我的馬車。”
說完之後轉身走了,依然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沈冷的隊伍集合完畢全都看着他,可沈冷已經不是將軍,這一旗戰兵的副將王根棟讓所有人列隊肅立,然後小跑着到了沈冷麪前,行禮:“將軍,集合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沈冷看向李既與談靈狐,李既扭頭:“去準備車馬帶上乾糧物資,速度快些。”
談靈狐看了沈冷一眼:“你看我做什麼,那是你的兵。”
沈冷笑起來:“那就走!”
“呼!”
一千餘人整齊的呼了一聲,人人臉上帶笑。
沒多久水師準備的車隊馬隊就到了,沈冷手下本來就有幾百匹馬,還是從北疆拐來的好馬,李既又讓人給他補了幾百匹,於是水師戰兵就成了騎兵,再加上廷尉府那數百黑騎隊伍規模差不多能有一千六七百人。
韓喚枝沒打算走水路,走水路的話那些想殺沈冷的人就更沒有什麼機會動手,他想着人家已經大老遠來了,總不能一次機會都不給。
水師船港旁邊的山包上,毛驢車停下來,阿福問那看起來很精緻的小姑娘:“阿姐,怎麼辦?”
小姑娘看着浩蕩的隊伍皺眉:“你能殺光他們嗎?”
阿福:“不能。”
“我也不能。”
小姑娘嘆道:“跟着吧。”
阿福哦了一聲:“可那是韓喚枝。”
小姑娘道:“那我是誰?”
“你是殺三寨。”
小姑娘叫沙齋,不是中原人,而是西地羌人,因爲當初屠殺了三個村寨而被稱爲殺三寨,暗道上的人幾乎都聽過這個名字,知道她有多心狠手辣,她已經差不多有七八年都沒有在江湖上露面,這次能來是因爲沐昭桐開出來的價錢確實讓任何人都不容易拒絕。
她弟弟叫沙福,江湖人瞭解的並不多,提起來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句殺三寨的弟弟而已。
沙齋道:“小時候我們眼睜睜看着咱們的寨子被那三個寨子聯手給滅了,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個親人被殺,而我們無能爲力,逃出來是我們運氣好,後來我們兩個殺回去,一口氣把三個寨子殺的乾乾淨淨,爲什麼能夠成功?是因爲心中堅定的認爲我們可以做到,便真的做到了,有了目標所以勤練武藝,學殺人技,現在又有了一個目標,我們一樣也能做到。”
“那驢車是不行了。”
阿福甕聲甕氣的說道:“我去找兩匹馬,驢車跟不上他們。”
沙齋笑起來:“乖。”
阿福哼了一聲,覺得姐姐可真幼稚。
另外一邊,書生和貨郎看着隊伍離開船港,兩個人面面相覷。
“沒法子了。”
書生道:“這世上又沒有真的劍仙,就算是有劍仙,也不敢入大寧戰兵的隊伍裡殺人。”
“你打算放棄了?”
貨郎挑起擔子:“那你走吧,我打算再找找機會。”
書生問他:“你爲什麼這麼拼命?”
貨郎指了指自己的擔子:“我全部的錢都用來進貨了,可見我活的有多困苦。”
“爲了錢?”
“不,如果我願意爲了錢殺人,你覺得我會這麼困苦嗎?”
貨郎大步向前,書生愣在那好一會兒,忽然間反應過來貨郎殺人不是爲了錢,那就是爲了仇,這個世界上,殺手殺人也就這兩個理由,總不能是爲了世界和平。
“你有辦法嗎?”
“沒有。”
“那就一直跟着?”
“那就一直跟着。”
書生忽然問了一句:“多大仇?”
貨郎腳步停了停,回頭看着書生問:“你覺得多大仇可以不共戴天?”
書生回答:“於我來說,動我一兩銀子,那就是不共戴天。”
貨郎:“那如果動了你十萬兩呢?”
書生嘴脣抽動了一下,嘴裡溢出來殺氣。
“那就殺到他家裡人丁全無六畜不在。”
貨郎:“我大概就是這麼想的了。”
書生點頭:“你可以僱我。”
想了想這傢伙已經窮成這樣,於是嘆了口氣:“當我沒說。”
他轉身:“我不和你一路走,你太晦氣,一般人窮都是因爲晦氣。”
貨郎不理他,挑着擔子自己走了。
書生下山準備租一條船回去,畢竟要殺沈冷已經沒有一絲把握,到江邊看到有個人朝他招手,他仔細看了看發現並不認識這個人,警覺的轉身,看到後邊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三個人站在那,一個背劍,一個背刀,一個什麼也沒背,手裡拿着兩把飛刀。
山坡上草叢裡,貨郎蹲在那看着書生被截住,忍不住笑起來:“幸好不走一路,果然是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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