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相處總是會有兩個詞常常用到,在乎與捨得。
時常會聽到你捨得嗎?你在乎嗎?
這兩個字只單獨看也差不了許多,在乎與捨得意思似乎相近,若加上一個不字,便截然不同。
不在乎,不捨得。
所以不在乎一定要和捨得在一起,不捨得一定要和在乎在一起......正如此時此刻迎親隊伍裡本應是主角的陸王世子李逍善,心裡想着自己在乎什麼,捨得什麼,不在乎什麼,不捨得什麼。
功名利祿,世子之位,這些當然要在乎要不捨得,所以哪怕這個大婚舉國關注卻讓他覺得自己無比卑微也依然硬撐着把過場走完,在他這裡這兩個詞就變得有意思起來,他不在乎吐蕃國公主月珠明臺,但他不捨得。
兩個人乘坐的馬車本來相隔很近,只一前一後,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位公主殿下有意讓自己乘坐的馬車慢下來,似乎相隔遠一些心裡更踏實。
縱然是沒見過也沒愛過的女子,也奢求着未婚夫應該勇敢些,哪怕是過來對她說一句別怕也好......而不是被所謂的什麼習俗所左右,習俗說大婚之前兩個人不能見面就不見?
月珠明臺當然也知道是奢求,所以並沒有太多傷感,如今的她還有什麼可傷感的,處處都是傷感也就沒了傷感,處處都沒有希望也就談不上希望,小小年紀生出一種得活一日是一日的消極。
大將軍談九州說金帳王庭有一株叫火樹銀花的寶物,是用金銀寶石所製作而成高達三米,那是她父親在知道自己女兒最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后下令工匠耗時三年才做好的東西,當時父親還笑她如傳說之中的龍一樣貪婪,但凡亮晶晶看起來美好的東西都想要。
是啊,自己一直都是貪婪的。
貪婪的以爲嫁入大寧便是美好,便想一把抓住,貪婪的以爲她可以保住那二十萬將士的命,也想一把抓住,貪婪的以爲未婚夫終究是應該給些安慰,現在卻不想抓住了,因爲沒得可抓。
人性啊,原來本是貪,而非善惡。
國師是躺在死人堆裡躲過一劫的,如今已經回到吐蕃了吧,還記得當時國師在她小時候教她讀書寫字,說人之初性本善......後來有人說,人之初性本惡纔是對的,如今看來人之初沒有善惡之念,只有貪,這個貪字會如影隨形一輩子,幼兒時貪糖果美味玩具親爹親孃也不許碰,少年時貪錦衣玉食萬衆仰慕不在乎自己的人都是錯的,中年時貪事業有成萬事順心,年老了貪天年不到長命百歲。
月珠明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想着以後自己還能貪什麼?
淨胡姑娘一直都擔心公主殿下,時不時小心翼翼看一眼她的臉色,最近這幾日公主似乎情緒稍稍好轉了些,總是坐在馬車裡看着窗外發呆,一愣神就是半日光景,可總比前些天眼神之中只有絕望要好的多。
“邊塞戰場殺聲急,長安城中車馬慢。”
月珠明臺忽然想到國師當年提到過的這句話,本意是說,大寧國內現世安穩江山錦繡,是邊疆之外的將士們一刀一刀殺出來的,自有人負重前行,纔有人快活安樂,可此時想到這句話,她心中多了幾分悲涼,而不是年少時聽這句話生出的對寧人的敬畏。
你家裡車馬慢,你家裡現世安穩,我家裡呢?
忽然又念及談九州說的那句話,你矯情不矯情?
是啊,矯情。
月珠明臺再一次看向窗外,剛剛過去的半壁路讓她震撼,能修出來這樣一條天路的大寧有多可怕?吐蕃之敗,也只是時間早晚而已,又看到了現在的三十六裡一線天,想着那一線天空應該就是自己的心思眼界。
那個叫孟長安的年輕將軍每天一次過來看看情況,從沒有說過話,看一眼就走,那只是他例行公事,車窗開着,他可以看到她,她也可以看到他,但兩個人的眼神始終都沒有交集過,已經走了近二十天,這少年將軍從沒有對她好奇過,於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對他好奇起來。
聽聞他每日過來看一眼確定無事之後就會回到後面輜重隊伍裡,那裡有許多從吐蕃帶過來的嫁妝,石子海城外一戰,這些東西都丟在大營裡,本以爲會被哄搶一空,後來聽說是這個叫孟長安的人帶着士兵把這些東西都收集起來保護好,有人問孟將軍何必如此,孟將軍說她一個女孩子遠嫁過來若嫁妝再丟了,可憐。
月珠明臺不需要可憐,卻覺得有了那些東西心裡踏實些。
今日該來了吧。
她想着,於是又趴在窗口。
貼身護衛塔木陀看到那寧人將軍又來了,心中憤懣:“你每日來看什麼?把公主當囚犯?”
孟長安看了塔木陀一眼,讓塔木陀一瞬間就懂了寧人所說的目中無人是什麼意思。
孟長安騎馬到了馬車旁邊看了一眼,見公主月珠明臺一如既往的趴在那隨即準備撥馬回去,這只是他的職責而已,可是在準備轉身的那一刻卻彷彿在月珠明臺的眼神裡看到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他沒看懂,自然也不會去深思什麼,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神,這當然也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
他哪裡會去想到,這少女此時已經近乎萬念俱灰,只是一個一天過來看她一次的寧人便讓她覺得自己未來在寧國還是有一分在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勇敢,這世上所有的男人女人其實也都一樣,表現出來的終究是表現出來,心中的怯懦和恐懼只敢讓自己知道。
她對孟長安當然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這在外人看來的馬車是迎親之用,她卻覺得如坐囚牢,在囚牢裡的人,是多希望時不時有人來看自己一眼,哪怕是獄卒。
塔木陀卻以爲孟長安每天來看一眼,只是把公主殿下當囚徒。
當日在戰場上兩個人打的沒分勝負,那時候塔木陀爲救闊哥明臺不得不衝了回去,此時此刻恨不得將孟長安抓住一撕兩截才解恨。
見孟長安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塔木陀心中怒火更盛,從旁邊一把伸過來要抓孟長安的脖子,孟長安在那隻手快到近前時候才側頭避開,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你幹什麼!”
四周禁軍立刻端起來連弩,稍遠些的地方還有弓箭手拉開硬弓。
“和我打一架!”
塔木陀朝着孟長安大聲喊道:“有本事讓你手下這些人把箭弩放下,我若是被你打死了也不後悔,你若是被我打敗,以後不要每天再來這裡亂晃,公主殿下萬金之軀,受不得你那眼神!”
“好。”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孟長安居然說了一聲好。
他從馬背上下來,緩步走到路邊一側的空地上站好:“只是與塔木陀將軍切磋武藝,不許放箭傷人。”
勝負未分,他當然也想打。
他可是孟長安。
塔木陀頓時激動起來,從馬背上跳下大步走到空地上,與孟長安三米左右站住:“你們寧人打仗夠狠,我們那一戰輸的不冤枉,我也無話可說,可你我之間勝負未分,我便不服氣。”
“打輸了之後,你只管閉嘴就是。”
孟長安將鐵盔摘下來,立刻有士兵跑過來接住。
“公主,快阻止塔木陀將軍吧,萬一寧人被打了,塔木陀將軍豈不是要被處置?”
“他不會說話不算話,他說不會爲難塔木陀就不會。”
也不知道爲什麼月珠明臺會說出來這樣一番話,說過之後連自己都楞了一下,然後醒悟,在寧軍大營裡和談九州說話的時候她便確定了一件事,寧人不會說話不算話,從來都是,哪怕她知道談九州最終會殺死那二十萬吐蕃士兵,那也不算談九州出爾反爾,因爲從始至終,談九州就沒有說過要讓那二十萬人活下去。
她只是抱有希望罷了。
若吐蕃國真的肯劃出千里之地,或許那二十萬人還有一線生機,然而談九州算準了的,她父親斷然不會答應。
就在這時候從後面隊伍裡有個渾身帶着繃帶的少年將軍特別開心的跑過來,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那個姓孟的年輕將軍會被塔木陀打傷,反而像個孩子一樣,朝着他手下招手:“板凳呢?來個板凳......瓜子花生有沒有,茶,再泡壺茶。”
淨胡姑娘看得都愣了,她認得那是寧軍之中一個很受人尊敬的少年將軍叫沈冷,只是沒有想到受人尊敬的將軍居然是這個樣子......不應該都是嚴肅周正一臉面無表情的樣子嗎?
就好像那個要打架的傢伙。
“開盤嗎?”
“你買誰贏?”
“當然是買孟將軍贏啊。”
“有沒有人買那個吐蕃人贏?”
沈冷問了一圈也沒有人賭孟長安輸,忍不住有些失望,一邊嗑瓜子一邊說道:“你們別以爲孟將軍戰無不勝,他其實沒有那麼厲害,他就是運氣好,真的你們要相信我,你們試試買一點他輸,押的少贏得多,回家就能買馬車,押的多贏的更多,回家金銀堆滿桌。”
淨胡看着沈冷壓低聲音對月珠明臺說道:“殿下,這個寧人怎麼看着那麼不一樣啊......”
月珠明臺看着沈冷:“聽說他是孟將軍最好的兄弟。”
“哪有盼着兄弟輸的。”
“你看不懂男人之間的事,我也看不懂。”
月珠明臺往前邊看了看,前邊的馬車也停了下來,一輛接着一輛,然後看到了一個錦衣玉帶的年輕男人從馬車上下來,站在路邊遙遙往這邊看着,那應該就是陸王世子,自己未來的夫君李逍善。
而站在平地那邊準備打架的孟長安身上帶着土,衣甲不鮮亮,本應該怎麼瞧着都比那世子差了許多才對,可月珠明臺往那邊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有人爲世子撐傘,有人爲世子擋風,有人爲世子遞水......那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