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原來這麼大。
這是茶爺的感慨,她曾踏足大海之濱,曾站在沙灘上眺望遠方,可是唯有乘坐海船連續遨遊了數日還沒有看到陸地的時候她才真正的明白大海的廣闊,也體會到了沈冷所說的再多的人一起出海時間久了也會感到寂寞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也許人天生就不屬於海洋,只是強行要征服海洋來證明人的力量。
強大的水師也沒辦法阻止士兵們對陸地的思念,每一個老人在教導子孫後代的時候都說過腳踏實地這四個字,可是沒有在海上飄蕩過的人不會明白腳踏實地這四個字有時候指的是思念。
不過好在茶爺不是這支隊伍裡唯一的女人,還有一個已經在水師隊伍裡顛倒衆生的紅十一娘。
紅十一娘有很強的自尊心,她連男人都不服,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服,當然也不會對茶爺服氣,她只是足夠尊敬卻不認爲茶爺有陳冉他們所說的那麼恐怖,都是女人,有什麼不一樣的。
直到有一天午後大家在船上都有些昏昏沉沉難擋睡意的時候,紅十一娘終於按捺不住,趁着沒人,把茶爺請到船尾想比試一下。
茶爺笑着赴約,很快歸來。
陳冉知道後一直都在問紅十一娘輸的有多慘,紅十一娘每次都會給陳冉屁股一腳然後轉身就走,她纔不會說自己輸的有多慘,茶爺自然也不會說,反正從那天開始她見到茶爺稱呼就變了,不再是將軍夫人,而是我大哥。
能讓那麼多優秀女人崇拜的不要不要的,陳冉說如果茶爺真的是個男人的話可能會是全男公敵,招人恨。
“其實往求立不算遠。”
沈冷站在穿舷一側指了指西方:“我聽商隊的人說,朝着西方一路遠航能夠到達一片我們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邊的人說的話寫的字和我們都不一樣,只有裝備精良補給充足的船隊才能到達,至少要在大海上航行一年甚至幾年以上。”
茶爺吐了吐舌頭:“幾年。”
在陸地上走一年都會讓人煩躁,若是在大海上航行一年豈不是會讓人瘋狂。
“最主要的,傳聞有魔咒。”
沈冷笑着解釋:“聽他們提到過,有人曾經想要去那邊看看,準備了一支十幾艘大船的船隊,帶着充足的糧食和淡水出發,可是航行途中卻出了問題,船員開始大規模的生病,皮膚潰爛,牙齒都開始往下掉,於是有人說這是海妖的詛咒,船隊只好返回,一去一回走了兩年的時間,而去的時候十幾艘船三千多人的隊伍只有不到四百人活着回來,每一個回來的人也都快要撐不住了。”
茶爺嚇得張大了嘴巴:“真的有海妖?”
“肯定不是。”
沈冷道:“上次從求立回來的時候與沈家的人同乘一船還料到過,沈家的人懷疑是一種病。”
茶爺嗯了一聲:“沈家的人說是,那就應該是了。”
“冷子。”
“嗯?”
“你在大海上會不會怕?”
“我一個大男人,頂天立地,怕什麼海。”
茶爺低頭:“嗯。”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怕。”
茶爺擡頭看向沈冷,下意識的握住的沈冷的手。
沈冷努力的笑了笑:“也許有人天生對大海沒有畏懼,我算是膽子比較小的那種,小時候在江邊長大,如果不是餓的狠了我都不會下水捉魚,怕水,天生就怕。”
茶爺:“可是那次沈先生我們故意被水匪抓住,你跳進江水逆流而上。”
沈冷握緊茶爺的手:“那時候忘了怕。”
他這是第一次對茶爺說出他怕水的事,也只是對茶爺說,他從不會告訴別人當他凝視大海深處的時候便會有一種無法抗拒的恐懼,那會讓他手腳冰涼,水師裡的人也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年輕的將軍爲了克服對水的恐懼經過怎麼樣的掙扎,他曾踏上鯨魚的背,看起來很瀟灑,可他那只是逼着自己去適應大海。
他是水師的將軍,一個怕水的水師將軍不僅僅會被人嘲笑,還是個失敗者。
沈冷不允許自己失敗,他心高卻不氣傲,不允許自己失敗,是怕辜負。
“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法子?”
茶爺用腦袋撞了撞沈冷肩膀:“讓我不那麼怕。”
“不出海。”
沈冷揉了揉茶爺的腦袋,心裡想着以後她不喜歡的事永遠都不要讓她去接觸,她害怕深海,那就遠離深海,可要想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才行。
“那我豈不是輸給你了?”
茶爺撇了撇嘴:“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像你一樣克服恐懼,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
沈冷指了指大船側面遠處噴起來的一道水柱:“騎它。”
茶爺看了看距離,躍躍欲試。
沈冷一把拉住茶爺的手:“別去了......”
茶爺忽然想到一件事:“咱們的水師隊伍也常年在大海上漂泊,似乎沒有人生那種怪病?”
沈冷嗯了一聲:“可能是天眷。”
茶爺嗯了一聲,這時候肚子裡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她臉微微一紅。
沈冷笑道:“我去給你做飯。”
茶爺:“不要,我來做。”
沈冷:“咱們船上的物資還是挺缺的。”
茶爺:“你能把話說明白嗎?”
沈冷:“不能......”
他轉身離開,一會兒之後端着一個小盆回來:“先湊合啃點這個墊補墊補,船上沒法攜帶太多水果容易腐爛,所以這東西就能頂的上水果吃,開始的時候會覺得不好吃,時間久了,這東西都變得美味起來。”
茶爺看了看,那居然是一小盆豆芽。
“海上氣候溼潤,咱們的人就多帶些豆子發芽,咔嚓咔嚓的,閒來無事就抓一把吃。”
沈冷把一小盆豆芽遞給茶爺後就去做飯,茶爺捏了兩根豆芽放進嘴裡,竟是有一種甘甜生津的感覺,果然啊,咔嚓咔嚓的,脆脆的,微甜。
求立。
莊雍已經在收拾行李了,莊夫人和若容姑娘差不多已經把要準備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只等着陛下的旨意到。
沈先生看了看莊雍:“陛下未必會召你回去。”
莊雍笑着搖頭:“你覺得呢?”
沈先生笑而不語。
其實兩個人都明白,陛下的旨意早晚都會到,這次沈冷率軍南下,旨意應該會一起帶來,想到是那個傻小子傳旨,兩個人心裡還都有些怪異。
“我們爭取的本就是這一年多的時間。”
莊雍坐在那看着女兒收拾東西,眼神裡都是溺愛。
“回去也好,這邊的生活她們總是不習慣,回長安之後估計着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陪她們了,你以爲你會被陛下忘了?我若是被召回長安,你也一樣得回去,我們在做的是陛下不喜歡的事。”
沈先生長長吐出一口氣:“所以我再去看看,應該沒有多久就要回去了。”
“去吧,今天晚上我讓若容做幾個菜,你回來早些。”
“知道。”
沈先生出了莊雍的將軍府,擡起頭看了看天空,求立這邊的天氣真的讓人厭煩,大寧北方冬天的時候冷的拿不出手,可在求立這邊也是稍稍動動就會一身汗,這種悶熱會讓從大寧北方來的人罰俸,常住求立的戰兵用了好幾年的時間才勉強適應過來。
已經進了七月,求立這邊的溫度能讓人絕望,站在太陽下的時間稍稍久一些皮膚就會受不了。
馬車一直都在門口等着,沈先生上了車之後並沒有感覺到車廂遮擋住了炙烤,反而更加悶熱,推開車窗往外看了看,那些已經生活穩定下來的求立人臉上帶着笑容,雖然大寧徵收的賦稅不算輕,但相對於求立朝廷來說反而還要少一些,這些百姓們手裡多多少少有餘糧有餘錢,日子有了希望,人也都變得開朗起來。
可是仇恨並沒有消散。
求立各地的抵抗還在繼續,遠比預計的要長久,最初的時候莊雍判斷一年半之內應該能把分散於求立各地的求立軍隊和叛軍剿滅,可是現在已經好幾年過去,戰火依然沒有停,所以莊雍逐步還在減少對求立百姓的壓力,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好,願意參加叛軍的人就越來越少。
馬車經過路邊的一片樹林,一個身穿道袍的年輕人正坐在路邊講着什麼,四周圍着上百名求立百姓,聽的很認真,他們不時點頭,臉上是一種真誠的信服之色。
看到這一幕沈先生有些得意,這辦法是他想到的。
求立被滅的那一年,沈先生就向陛下建議從大寧各地選派道人到求立傳教佈道,求立人原本篤信佛宗,從這兩年開始轉信道宗的人已經不在少數,道宗協助大寧派駐在求立的官員治理地方,頗有成效。
其實當時沈先生向陛下獻策的時候也有私心,若他能以這個理由到求立的話,也就不會有現在陛下的猜疑,只是陛下不答應。
馬車順着道路繼續向前,山莊距離莊雍的將軍府大概又有半個多時辰的時間才能到,這條路沈先生已經很熟悉,求立人對於大寧軍隊也充滿畏懼,他身邊有莊雍的親兵護送,所以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有人在這裡攔住他。
是一羣百姓。
求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