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九歲有時候真的像個九歲的孩子,當初陛下曾說如果不是他太單純應該也不會練成那樣的武藝,他們同在留王府受訓,武藝卻高低不同,天賦這種東西其實真的存在。
他坐在高處晃盪着兩條腿,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那幾十個對手,宋謀遠擡頭看着他問:“這位朋友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嗎?”
商九歲回答:“廷尉。”
這是最好的回答,也是商九歲最想給的回答。
他出身廷尉府,一朝是廷尉府的人,一輩子都是廷尉府的人。
“廷尉?”
宋謀遠仔細想了想,自己所熟知的那些廷尉府的人,韓喚枝?方白鏡?聶野?古樂?所有千辦乃至於百辦級別的人,但凡有些分量,宋謀遠全都調查過並且調查的極爲仔細,縱然他沒有見過多少,可每個人的面容是什麼樣子的他都問的很詳細。
和廷尉府裡在任的那些百辦千辦對比一個都對不上,可就在這時候,忽然之間一個名字出現在宋謀遠的腦海裡,他臉色都變了:“商?”
商九歲點了點頭:“是。”
宋謀遠沉默了大概兩息的時間,然後喊了一聲:“殺了他們。”
下一息,宋謀遠沒有任何猶豫的朝着船尾跑了過去,船舷一側靠後位置掛着一艘小船,他衝過去想把小船放下,可他卻發現自己一個人根本就沒有辦法,想了想他的佈置,所以一咬牙從船上跳了下去,在往船下跳的那一瞬間回頭看了看,發現商九歲已經不在高處了。
跳進大海的宋謀遠朝着遠處遊,他游過去的方向,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船帆出現。
商九歲落在沈先生身邊,把酒壺遞給沈先生:“還有半壺。”
沈先生:“嫌棄你。”
商九歲尷尬的笑了笑:“我先把這些礙事的都打發了,一會兒再和你說話。”
酒壺給了沈先生,雞腿還在他手裡,幾十個刺客開始扣動機括,弩箭疾風暴雨一般朝着這邊打了過來,商九歲跨步站在沈先生身前,一根雞腿骨頭當做兵器,箭來一支被他擋開一支,而且擋箭的手法極爲巧妙,不管是力度還是角度都拿捏的恰到好處,箭射過來,被他掃向一側,於是箭刺進側面殺手的脖子裡。
幾十個人射出了幾百支弩箭,一根雞腿骨頭全部搞定。
幾百支箭過後,兩個人旁邊的甲板上船舷上紮了不少,地上也倒下了至少十來個人的屍體,所有人的連弩都射空,商九歲笑起來:“該我了?”
他伸出手,手腕上纏着細細的繩子,將線繩一頭綁在雞腿骨頭上,商九歲晃着手腕把線繩繞開,那線繩全都打開之後大概能有一丈多長,他左手拿着線繩的一頭,右手捏着雞腿骨頭扔了出去,誰也沒有想到一根雞腿骨頭居然能比弩箭還要快,比弩箭還要精準。
雞腿骨頭噗的一聲打穿了一個人的眼窩,那人下意識的捂住眼睛,人卻往後倒了下去,在他手擡起來之前線繩拉着雞腿骨頭飛回來,隨着商九歲一抖,線繩帶着雞腿骨頭飛向另外一邊,一個殺手在沒有任何反應的情況下被雞腿骨頭刺穿了脖子。
殺手們將連弩扔下,持刀向前,線繩在這些人之中飛來飛去,這邊殺手的脖子才爆開一團血霧,不遠處另外一個殺手的心臟位置就被洞穿,看起來那根本不是由商九歲在控制一根線繩,而是那雞腿骨頭有了生命一樣自己在殺人。
只短短片刻,商九歲周圍又倒下去六七具屍體。
沈先生哼了一聲:“花裡胡哨的。”
商九歲回頭看他:“哪裡花裡胡哨了。”
一個殺手趁機一刀斬向商九歲的脖子,商九歲也沒回頭,把線繩隨手扔了,左手擡起來用兩根手指夾住了那把刀,如此力劈之下,刀在他兩根手指之間卻好像被鑄進了岩石裡一樣,從急速下劈到戛然而止,讓人錯覺是空間都亂了一下。
商九歲看了沈先生一眼,似乎是因爲沈先生說了他一句花裡胡哨,所以商九歲沒了用雞腿骨頭殺人的興趣,又或者是因爲沈先生不喜歡的事他就不幹,商九歲捏着刀的兩根手指一發力,啪的一聲刀身就斷了,他用兩根手指捏着那半截刀尖向前,他身體四周一團一團的血霧不斷爆開,一個接着一個的人倒了下去。
沈先生看着那個傢伙殺人,不由自主的又想到多年前自己被商九歲攔住的時候。
商九歲問他:“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皇后娘娘的事?”
沈先生點頭:“是。”
於是他被商九歲一掌擊飛,落地的沈先生想掙扎起來,可身體裡的力氣彷彿全都被那一掌帶走,別說站起來,連再次擡起手臂都不能,他的劍落在旁邊,他看向劍,劍身上映出他的眼睛,眼睛裡都是傷,來自於內心的傷。
“爲什麼?”
商九歲問他。
沈先生苦笑:“你是奉皇后的命令來殺我的,所以爲什麼重要嗎?”
商九歲邁步向前,然後他看到了被沈先生放在一邊的那個小姑娘,用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就那麼看着他,她沒動,沒哭,沒喊叫,她只是那麼看着他,可是商九歲忽然之間心裡顫抖了一下,他在一個小孩子的眼睛裡看到了仇恨,沒哭沒喊也沒動的那個小女孩,像是在逼着她自己狠狠記住商九歲的樣子。
那一刻商九歲忽然間醒悟過來什麼,沈小松這樣的人,真的會做什麼十惡不赦之事?
“你逃吧。”
商九歲轉身:“你不是想去找楚劍憐嗎?如果在他身邊我還能殺了你,那是你的命。”
商船上,沈先生使勁兒晃了晃腦袋甩去回憶,再看的時候,甲板上已經滿是屍體,商九歲背對着他站在那,那背影看起來有些孤獨。
商九歲知道,楚劍憐擋在沈先生面前的那一刻他一定不會再能殺得了沈先生,他說讓沈先生走,只是因爲他實在下不去手,他在給自己找個理由罷了。
商九歲回頭:“是不是有些眼熟?”
沈先生一怔:“熟悉什麼?”
“那一年在雲霄城,城外一百三十里的高德山上有一夥兒馬匪聚集,是西蜀道馬幫的叛徒,王爺說就當練兵,讓咱們帶人去把馬匪剿滅,那時候我衝在最前,我回頭看你,你一直都在我身後,你在我身後不是因爲你害怕也不是因爲你耍滑,而是因爲你知道,只要你在我背後,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向前。”
沈先生哼了一聲:“今天不一樣,我已經殺不動人了。”
商九歲苦笑:“一切根源,其實是那年我打你的一掌。”
“屁。”
沈先生道:“你那一掌確實有些厲害,掌風已可傷人,掌風入體如刀割一樣,可是對我來說那掌風不算什麼,我將它轉化成了氣,然後一個屁給放了。”
商九歲先是笑了笑,然後鼻子一酸:“你不曾恨過我?”
沈先生:“我......從不記恨自家兄弟。”
商九歲咧開嘴笑,笑着笑着就蹲下來嚎啕大哭,沈先生就那麼看着他,沒有去勸也沒有走過去,只是靜靜的看着,商九歲哭了好久,擡起頭,一臉委屈的樣子:“你怎麼也不勸勸我?”
沈先生:“我得看看你到底覺得欠我多少,你能哭,我不恨你就值了。”
商九歲一屁股坐在地上:“你還不如罵我。”
沈先生:“罵人傷肝。”
商九歲擦了擦眼淚站起來:“當年的事......”
沈先生搖頭:“你覺得她待你如子,所以她自然不是壞人,你把她當母親一樣看,我那時候如果對你解釋說其實她是個歹毒女人,你可能已經一掌殺了我?”
商九歲沉默。
是啊,如果那時候沈先生再多說一句皇后的壞話,他可能真的就控制不住,那個時候的他對皇后是那般的敬重,他也確實把皇后當做母親一樣看待,皇后當年找到已是孤兒的他也不過是爲了取悅陛下,可對他來說那是救命之恩,皇后那時候一心都想讓陛下重視她,做事也會走些極端,陛下做什麼她就幫忙做什麼,兩個人感情的破裂不可否認的是因爲珍妃出現,皇后扭曲的開始,不可否認的是因爲珍妃有了身孕,皇后徹底變成了一個惡魔,不可否認的是因爲留王突然變成了皇帝。
她已經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她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再失去繼承皇帝之位的機會,任何威脅到她兒子的人她都不能允許存在。
珍妃的孩子,就是她兒子最大的威脅。
所以她沒有絲毫猶豫,衝動起來哪裡還會去想那麼多,她直接抱走了那個孩子......
沈先生看着商九歲:“不過後來我覺得是我錯了,如果你真的想要殺了我,不會在打我那一掌的時候收了大部分的力,也不會在面對楚劍憐的時候連他一劍都沒能接住。”
商九歲看了看沈先生手裡的酒壺:“你不是嫌棄嗎?”
酒已經喝完。
沈先生哼了一聲:“不過是口渴而已。”
商九歲終究還是忍不住問:“當年你帶走的孩子真的是個男孩?”
沈先生:“你覺得我真的分不出男女?”
商九歲沉默下來,許久之後擡起頭看向沈先生:“有件事只能你知道,我知道,這些話我從不曾對任何人說過,一直憋在心裡,因爲我知道這些話一旦說出去對陛下的傷害太大,對珍妃娘娘的傷害更大。”
沈先生大驚:“你到底知道什麼?”
商九歲低聲說道:“皇后娘娘說......珍妃生了個女兒。”
沈先生眼睛驟然睜大:“不可能!”
商九歲:“我知道珍妃不可能欺騙陛下,男孩就是男孩女孩就是女孩,因爲珍妃根本就沒有爭勝之心......可爲什麼皇后那麼說?”
沈先生剛要說話,忽然間一支重弩戳在甲板上,木屑紛飛,兩個人往回頭看,幾艘船已經到了近處,將沈先生他們的商船圍住。
宋謀遠就站在其中一艘船的船頭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