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在保極殿裡的人,有很少一部分知道流雲會的底細,皇帝身邊的親近人都知道,比如老院長比如澹臺袁術比如賴成,算起來知道的人不算特別少,可是這件事爲什麼沒有傳揚開?
誰也不是傻子,可公車右現在就是這個傻子。
皇帝慢慢站起來,看着公車右一字一句的說道:“這件事,朕來給你解釋。”
沈冷忽然跨前一步跪倒在地:“這個罪,臣認了。”
澹臺袁術也往前邁了一步,想跪下去認了流雲會是他的,可沈冷比他快了一步。
這件事說大不大,陛下想用流雲會控制江湖,這本身沒什麼問題,可這件事一旦挑明瞭,陛下的名聲就會受損,百姓們如果都知道陛下居然控制一個暗道生意,會怎麼說怎麼想?
如果陛下在這麼多人面前承認流雲會是他的,滿朝文武會炸了鍋。
沈冷道:“陛下息怒。”
皇帝慢慢低頭看着沈冷:“你認什麼罪?”
沈冷:“該認的臣得認,不該認的臣不認。”
皇帝眼睛微微發紅:“朕該......”
老院長垂首道:“陛下該秉公處置,況且老臣聽說,流雲會並非一羣爲非作歹之徒,做的都是正經生意,如果朝中諸位大人覺得流雲會有問題,可責令廷尉府調查。”
皇帝看向老院長,老院長對皇帝微微搖頭。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邁步走到公車右面前,看着公車右的眼睛,公車右和皇帝對視了一眼就被嚇得不得不往後退,低着頭不敢看皇帝。
“你剛纔說,沈冷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的亂臣賊子?”
提到賊子兩個字的時候,皇帝的語氣明顯加重。
賴成和老院長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發白。
公車右低着頭:“臣......臣是這麼說的,臣不知道他已經將周天子劍和周傳國玉璽交給了陛下。”
皇帝緩緩吐出一口氣:“你覺得朕是昏君嗎?”
公車右猛的擡起頭看了皇帝一眼,連忙撩袍跪倒在地:“臣不敢。”
“朕可以是。”
皇帝大步走出保極殿:“傳旨,罷免御史臺副都御使公車右官職,去掉封爵,着廷尉府嚴查,你們御史臺的人不是經常罵朕是昏君嗎?今天朕就讓你們看看昏君是什麼樣子......扒掉他的官服,去掉他的樑冠,封他的家,求情者同罪!”
話說完,皇帝已經走出了保極殿,賴成和老院長還有澹臺袁術都追了出去,整個保極殿裡鴉雀無聲。
太子楞了一下,想了想,也追了出去。
公車右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他不覺得自己錯了,所以他轉頭看向沈冷,兇狠的看向沈冷,沈冷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嘆息一聲:“公車大人,你大半輩子耿直,我回長安之前就在想是誰會跳出來,沒想到是你,也不應該是你,偏偏就是你。”
他轉身走到一邊,刑部尚書鐘上樑看了看公車右又看了看他,本想張嘴說幾句什麼,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東暖閣,皇帝一擺手:“誰也不用勸。”
太子嚇了一跳,連忙退到一邊。
賴成連忙垂首道:“臣有罪,臣願受罰。”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你先去承天門外,讓水師的將士們回去休息。”
太子連忙應了一聲出門。
賴成垂首說道:“陛下知道的,公車右應該是被人利用了,他爲人耿直不懂得變通,說話不會轉彎,所以一直都在得罪人,正因爲他這樣,所以由他說出來就會顯得令人信服,可實際上,太耿直的人......離傻不遠。”
皇帝道:“朕知道他是被人利用了,可別人不被利用他被利用,難道不是因爲他蠢?不是因爲他不合格?不是因爲他自以爲是?你們御史臺的人難道不是都享受着這種被人譽爲不畏皇權的感覺嗎?還有,你們不是不想讓朕認了流雲會的事嗎?朕一定會認,今天不認明天朕也會認,你們不是擔心朕背罵名嗎?朕不怕,朕可以沒有理由的廢掉御史臺都御史,朕想看看是這個罵名大還是朕創建流雲會的罵名大!”
老院長在心裡長嘆一聲,陛下這是在賭氣啊。
可是這個氣怎麼來的?不管怎麼來的陛下得出這口氣啊。
“都出去吧。”
皇帝擺了擺手:“朕乏了,今日誰也不見。”
老院長和賴成對視一眼,兩個人還要說話,禁軍大將軍澹臺袁術卻搖了搖頭,三個人隨即躬身退出東暖閣。
代放舟把房門關上,也退到了門外。
屋子裡只剩下皇帝一個人,他手扶着桌子站在那,忽然就動了,把桌子上的奏摺全都掃了下去,然後一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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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兒子,爲朕四處征戰九死一生,可是卻被人當着朕的面罵做亂臣賊子......”
他頹然的坐下來,眼神逐漸空洞。
保極殿,大內侍衛魚貫而入,幾個人上去將公車右的官服扒掉,將樑冠摘了,公車右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沈冷,沈冷站在那也一直看着他,大內侍衛將公車右架了出去,沈冷轉身準備離開,刑部尚書鐘上樑沉默片刻,上前一步:“沈將軍,稍後再走。”
沈冷問:“何事?”
“沈將軍說認罪的事。”
鐘上樑有些爲難的說道:“還是請沈將軍好歹與我說幾句,總不能就這樣走了。”
“他留下也不該和你說。”
保極殿外。
一身風塵僕僕的韓喚枝站在那,看了鐘上樑一眼:“他有問題,沒問題,都不應該在這跟鍾大人你交代什麼,軍職人員的問題向來是我廷尉府的事,鍾大人是覺得我廷尉府太忙了沒人管?”
鐘上樑臉色一變:“韓大人?”
韓喚枝邁步進來,看了沈冷一眼:“請沈將軍先回去,最近不要離開長安,你的事我廷尉府會派人調查。”
沈冷點頭:“知道了。”
韓喚枝走到鐘上樑面前問:“鍾大人有什麼疑問嗎?如果有的話,現在可以請旨,請陛下准許刑部與廷尉府會查此事,只要陛下有旨意,我一定配合鍾大人。”
鐘上樑訕訕的笑了笑:“不用,韓大人自然會盡心盡力。”
韓喚枝笑了笑:“那就是沒異議?”
“沒有。”
鐘上樑道:“哪裡會有什麼異議,我還有一些雜事尚待處理,就先......”
“別啊。”
韓喚枝擡起手往左右擺了擺,保極殿外,廷尉府的人將大門擋住。
“我也有幾句話想問鍾大人。”
韓喚枝慢慢的圍着鐘上樑踱步:“我聽說鍾大人是沐昭桐的學生。”
鐘上樑臉色一白,強撐着問道:“那又如何?”
“我南下查案,南下之前曾經找鍾大人聊過一次,詳細向鍾大人說了我要調查何事,鍾大人還記得嗎?如果鍾大人記得不清楚的話,那我幫你回憶一下,我曾對你說過我南下要走的路線,你說巧不巧,我跟你說要走水路經過鹿城,到鹿城之前我本該乘坐的那條船沉了,可我走的是陸路。”
鐘上樑道:“幸好韓大人沒事。”
“對啊,幸好我沒事。”
韓喚枝從懷裡取出來兩個信封:“不然的話也不會找到鍾大人你和叛賊沐昭桐的書信來往。”
保極殿裡的人全都嚇了一跳,一臉的不可思議。
“把他拿下。”
韓喚枝從鐘上樑身邊走過:“鍾大人得先解釋一下自己的問題了。”
幾個廷尉從外面進來,直接將鐘上樑的官帽摘了,按着胳膊推了出去,鐘上樑一邊走一邊喊:“韓喚枝!你這是栽贓陷害!你無權抓我!”
沈冷走到韓喚枝身邊,看了看那兩個信封:“真的?”
韓喚枝聲音很輕的回答:“假的。”
沈冷:“這樣不好。”
韓喚枝道:“可我沒冤枉他。”
沈冷搖頭:“算了,我還是回家等你吧。”
韓喚枝嗯了一聲:“這兩封信是假的,不過我抓了他派到平越道的人,我在平越道被圍攻的時候,叛賊之中始終有人指着我喊他就是韓喚枝,那是想致我於死地,這個人就是他的人,你先回去吧,還有就是......以後不該認的事不要瞎幾把認。”
沈冷都懵了。
這麼粗糙的話是韓喚枝說出來的?
韓喚枝轉頭看向那些朝臣:“流雲會是我廷尉府安插在江湖中的釘子,諸位大人,長安城乃至於京畿道,所有江湖上的暗道勢力被我廷尉府打掉的,都有流雲會配合,這件事,明日早朝我會在陛下面前在諸位大人面前詳細解釋,如果諸位大人留下無事的話,該忙什麼就去忙什麼吧。”
他抱了抱拳。
保極殿裡的大人們面面相覷,一個一個的離開。
韓喚枝長長吐出一口氣,緩步走到東暖閣外面,他看了代放舟一眼,代放舟對他微微搖頭意思是陛下心情很不好。
韓喚枝擡起手撓了撓眉角,轉身看到不遠處老院長和賴成都在看着他,他指了指東暖閣裡邊,老院長和賴成同時搖頭,他想了想,還是在門外輕輕說了一句:“陛下,臣回來了。”
東暖閣裡依然安靜的不像話,韓喚枝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沒見陛下回應,他嘆了口氣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候聽到陛下說了一句:“進來。”
韓喚枝連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推門進入東暖閣,一進門就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他過去一本一本的把奏摺都撿起來,一邊撿一邊說道:“陛下何至於生這麼大的氣,本應該是預料之中的事。”
皇帝看了他一眼:“公車右罵沈冷是亂臣賊子!”
韓喚枝一愣:“那該抓,該罵。”
他把奏摺撿起來在書桌上放好:“可是那老頑固應該不服氣,這樣,不如讓他與臣同審刑部尚書鐘上樑。”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一回來就抓了朕的刑部尚書?”
韓喚枝有些不好意思:“來不及請旨。”
皇帝:“來不及?”
韓喚枝低頭:“主要是心急。”
皇帝道:“按你說的辦吧......另外,你是不是把流雲會的事認了?”
“臣......是。”
皇帝沉默很久:“這個事,朕不能讓給你,剛剛他們在保極殿攔着朕不讓朕認,朕沒認,不是朕愛惜名聲,是朕覺得保極殿這場面太小了,要認,朕就當着滿朝文武所有人的面認!明日一早朕會提及此事,你去跟葉流雲說一聲......明日讓他來參加朝會。”
韓喚枝剛要說話,皇帝擺手:“朕已經決定了,你不用再勸,朕不能忍沈冷被人罵做亂臣賊子,朕也不能忍葉流雲被罵做是蠅營狗苟的下三濫,他是朕的人,開枝散葉天邊流雲的葉流雲。”
皇帝看向韓喚枝:“朕可以罵你們,別人,不行。”
韓喚枝沉默片刻,然後點了點頭:“那臣讓他明天穿的嚴肅些。”
皇帝看向門外:“代放舟,去準備一件紫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