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東暖閣。
皇帝把面前的棋子擺好,指了指棋盤:“過來陪朕下兩局。”
韓喚枝脫了鞋在皇帝對面盤膝坐下來,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執黑先落子,韓喚枝跟着放了一手。
“涉及東宮?”
皇帝問。
韓喚枝點頭:“廖少賢招供,聯絡他的人就是死在他家裡的廖維清,臣又查了這個廖維清的經歷,他是幾年前才進東宮的,不是從未央宮調過去的侍衛,是後來殿下因爲出行漸多侍衛不夠用增補進去,而這個推薦他進東宮的人,是沐昭桐的門生蘇啓凡。”
“蘇啓凡與殿下有些私交,他推薦的人殿下也沒有懷疑,直接就收進東宮,這個人進東宮之後行事也很謹慎,任勞任怨,口碑不錯。”
“又是沐昭桐。”
皇帝問:“也就是說,這個案子其實是廖維清安排的,可是他怎麼死在了廖少賢的家裡?”
“臣問過廖少賢,廖少賢堅持不認人是他殺的,不過沒有證據證明他說的是實話,他自幼讀書習武,科舉考中進士,但一身武藝一直都沒有丟下,不然的話也不能勝任長安府總捕一職,有傳聞廖維清的武藝就是他傳授的,廖維清從小就跟他練武,以此推測,廖少賢有殺死廖維清的能力。”
皇帝皺眉:“難道你不覺得漏洞很大?”
他一邊落子一邊說話,語速不快,但是落子的速度很快。
韓喚枝道:“漏洞很大,但是可以自圓其說。”
他看了皇帝一眼,低下頭繼續說道:“廖少賢一開始不承認是他殺了廖維清,後來不知道醒悟過來什麼,又承認了......他說,是爲了不被查到廖維清是東宮的人所以才下的殺手。”
皇帝的手在半空之中停了一下,落子。
“是你授意的吧。”
韓喚枝低着頭沒說話。
皇帝道:“你怕此事將太子牽連進來,所以你決定這個案子到廖少賢和馮鵬兩個人爲止,案子就結在這,朕理解你的心思,你是擔心朕懷疑太子?太子還沒那麼愚蠢。”
韓喚枝道:“臣擅作主張,請陛下治罪。”
“就按照你的安排辦吧。”
皇帝似乎有些疲憊,說話的時候氣力顯得稍有不足。
“案子就結在廖少賢和馮鵬兩個人身上,他們都是不錯的苗子,損了這兩個人朕也有些心疼,可一想到他們蠢,留着的話現在不做錯事以後也會做錯事,人蠢就要有蠢的代價,更何況是蠢到想謀殺一位戰功赫赫的三品將軍......不管可惜不可惜,犯罪的事實存在。”
韓喚枝道:“臣明白。”
皇帝沉思了一會兒,繼續落子:“太子剛剛從朕這離開,和朕哭訴了好一會兒,他害怕朕懷疑他......案子可以結,但東宮那邊的人不能不查,你暗中查查,東宮之中還有多少人能和沐昭桐扯上關係,有一個算一個,有錯無錯,逐出東宮。”
“臣已經在辦了。”
“蘇啓凡呢?”
“前幾年棄官從商,在長安城創建了一家名爲起帆的商行,生意做的不錯,臣查到線索到了他這之後就派人去繼續查,發現蘇啓凡的商行在三個月前搬出長安了,下落不明。”
皇帝道:“朕所知道,沐昭桐曾經有三個得意門生,其中兩個都因爲他受牽連而被朕廢了,唯有這個蘇啓凡,在禮部做了幾年事之後就辭官不做,靠着這幾年爲官的人脈去做生意......說明他比其他兩個人都要聰明,不管是被朕拿下的原兵部侍郎許巍還是已經死了的魏功明,都比不上蘇啓凡的頭腦,早早就退出朝堂是爲了保命,他猜到了沐昭桐早晚都會出事。”
韓喚枝道:“臣儘快查明蘇啓凡的下落。”
“障眼法。”
皇帝哼了一聲:“你只要去查蘇啓凡,就又被人牽着鼻子走了,到現在這一步,你查到的都是人家不怕被你查到的,東宮裡的有個高人......”
皇帝看着棋盤說道:“就算你找到了蘇啓凡把他拿下,他只是推薦了一個人給太子而已,幾年前他又不知道這個人會做出些什麼來,所以也是不了了之。”
韓喚枝點頭:“臣明白。”
皇帝笑了笑:“沐昭桐這個人真是有意思,他在朝爲官的時候不敢和朕直接鬥,失去權勢之後反而想着跟朕鬥一鬥了......他的目標其實無非還是太子,想讓朕把太子廢掉,甚至是想讓朕把太子除掉,朕親手毀了自己的兒子,沐昭桐纔會心滿意足。”
韓喚枝偷偷看了看皇帝的臉色,心裡稍稍踏實下來一些。
“東宮那邊,在暗地裡查吧。”
皇帝道:“不要牽扯到太子,朕,還是得給太子機會。”
韓喚枝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陛下說的這句話到底有幾層意思?還是得給太子機會......是說再給太子一次機會,還是說總是應該給太子機會繼承皇位,又或者是給太子機會讓他悔悟?這句話聽起來簡單,可其中的含義相差太遠。
“不要胡思亂想。”
皇帝指了指棋盤:“下的這是什麼臭棋。”
韓喚枝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心不在焉之下確實一塌糊塗,只好提前認輸。
皇帝伸手,韓喚枝從袖口裡抹了抹,摸出來一張銀票放在皇帝手裡,皇帝看了看後揣進衣服裡,一顆一顆的把棋子撿回來:“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
韓喚枝搖頭:“臣不知。”
“你最大的弱點,就是朕啊。”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最大的弱點是當今皇帝,所以你怕什麼?”
韓喚枝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垂首:“臣,懂了。”
迎新樓。
沈先生看了一眼弟弟沈勝三,又看了看坐在陳冉牀邊的沈冷,他把沈勝三拉到外邊壓低聲音問道:“現在配出來的藥,有幾分把握?”
“你給我的消息有限,只知道西域的火粟花和鬼癮花,其他的配藥一概不知,之前的一天一夜,藥房的先生們不眠不休的配藥,配的不是解藥而是毒藥,十幾個人,十五個時辰,二百多個方子才把毒藥配出來,然後又用了四個時辰邊試邊改,才把現在的解藥配出來,毒藥用於貓狗猴子身上,然後再用解藥,管用......至於對人是不是一樣管用,有沒有後遺症,不敢保證。”
沈先生回頭看了一眼:“只能如此了。”
沈勝三把解藥遞給他:“快用吧,已經快過去二十四個時辰,再不用藥,情況更糟。”
沈先生點了點頭,進屋之後臉上堆起來笑容:“成了!”
沈冷和高小樣他們全都站起來,沈先生把解藥玉瓶晃了晃:“來不及做成藥丸,藥粉用溫水送服。”
高小樣跑過來:“我來。”
沈先生看了沈冷一眼,沈冷隨即明白過來,兩個人到了屋外,沈先生把情況對沈冷說了一遍,沈冷回望屋子裡都是一臉欣喜的人,沉默片刻後說道:“沒有別的辦法,就是最好的辦法。”
兩個人站在外邊,屋子裡的人一臉期待,而屋外的兩個人卻滿心都是擔憂,時間變得煎熬起來,每一息都是煎熬。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沈冷和沈先生感覺應該已經過去了幾個世紀那麼長,忽然聽到屋子裡高小樣喊了一聲:“燒退了。”
沈先生和沈冷同時轉身進門,因爲動作太一致,結果兩個人卡在門口。
沈勝三看了他們倆一眼:“這麼卡住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兩個人錯開之後跑進屋子裡,沈先生伸手在陳冉額頭上用手背碰了碰:“確實在退燒了,解藥應該有用。”
就這樣,又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之後,陳冉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的睜開眼睛,虛弱的說道:“肉,給我肉。”
沈冷站在那有些懵,大部分時候剛剛甦醒的人會因爲口渴難耐要水喝,這個傢伙一睜眼就要肉吃?
陳冉睜開眼睛往四周迷茫的看了看:“肉呢?”
沈冷道:“我去給你熬粥。”
陳冉又虛弱的搖頭:“不要粥,餓死我了,我想吃肉,大肘子,驢肉火燒,燉吊子,紅燒排骨......”
沈冷:“只能先喝點粥。”
陳冉做了最後的妥協:“肉粥行嗎?”
半個時辰之後,看着陳冉已經喝下去第二碗肉粥,沈冷不得不攔了一下:“別吃了,明天就能胡吃海塞,今天先忍忍。”
陳冉道:“連粥都不管夠?”
沈冷瞪了他一眼,陳冉依依不捨的把粥碗遞給高小樣,高小樣接過來的時候陳冉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這傢伙還沒有多少力氣,高小樣怕把他傷着,連忙轉身回來,在她轉身的那一刻,陳冉似乎看到了些什麼。
他擡起手摸了摸高小樣的上衣,高小樣臉一紅:“你幹嘛?”
陳冉的手卻微微發顫,把上衣最下邊的扣子解開,衆人都懵了,茶爺都要上去阻止,可是解開了最下邊那顆釦子之後,陳冉把衣角往一邊掀開,所有人都看到了裡邊的紅色嫁衣。
“你......”
陳冉眼睛微微發紅:“對不起,錯過了咱們成親的日子。”
“錯不過。”
高小樣嘿嘿笑了笑:“哪有什麼日子是正合適的日子,只要兩個人都好好的,哪一天都是最好的日子,不過,肯定有些小遺憾就是了,少做了幾天你妻子,你虧了。”
“冷子。”
陳冉看向沈冷:“扶我起來吧,幫我把衣服換了。”
沈冷道:“明天,明天不行嗎?讓大夥準備一下。”
“冷子,是我成親,不用等大夥,我和小樣準備好了,就好。”
陳冉看向高小樣:“傻丫頭,是不是想着,如果我這次沒撐過去,你就穿着嫁衣給我發喪?”
高小樣擡頭,不讓眼淚往下流。
“不等明天了。”
陳冉從牀上下來,兩隻腳在地上掃來掃去找鞋子,沈冷立刻蹲下來把鞋子給他穿上,陳冉扶着沈冷肩膀站起來:“我等不及明天,我怕她跑了。”
高小樣擡起手把眼角的淚水擦了擦:“你先歇着,明天也一樣的。”
“不一樣。”
陳冉看向沈冷,眼神裡都是求助:“幫我!”
沈冷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