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甲東風,
散烏雲,
見月生。
高歌漫遠,
盡弓弦,
戰鼓長震槊長錚。
西疆的月,總是顯得有幾分荒涼,也不知道爲何,在西疆看月似乎比在長安看月要顯得大一些,也顯得明亮一些,站在西塞城牆上遠望塞外,彷彿月下會有一道一道的孤魂從地下鑽出來,飄蕩在寒夜之中,依然着甲冑,依然持兵械,似乎在尋找着敵人,也在尋找着自己。
西疆的戰事,好像從來都不能和北疆比,所以大寧的百姓提起邊軍,多半想到的也是北疆邊軍,非但熟知北疆大寧的邊軍隊伍,如鐵騎,也熟知黑武人的邊軍,如乞烈軍如大威天狼九字營。
可是提到西疆,除了西疆重甲之外,其他的也不太清楚還有什麼,因爲歷次和西域人開戰,大寧從來都是碾壓之勢,每次都贏的輕鬆每次都贏的快速,以至於讓大寧百姓們都產生一股西疆無大戰的錯覺。
可是放在大寧開國初期西疆戰事之慘烈遠超北疆,大寧剛立國,北疆只有一個黑武不服氣,西疆這邊不服氣的多如牛毛,大大小小的番邦哪個都沒把剛剛統一中原的寧放在眼裡,他們以爲中原內亂是他們爭奪大好河山的最好機會,羣狼一般從西往東撲過來,中原江山錦繡,他們視爲盤中肉。
開國公之一唐安臣臨危受命,帶領唐家十三個少年將軍,領六萬虎,至邊塞,殺羣狼。
唐家一門兩個開國公,另外一個曾打下楚國近一半的疆土,而這位開國公,則將西域狠狠的掃了一遍。
說西北唐家榮耀,正是這一門兩國公打出來的榮耀。
如今的西北被烙印上了談九州的印記,這印記也是打出來的印記。
邊關西甲城,城中有一座很高大的雕像,是爲開國公唐安臣的雕像,已經過去數百年,有些西域部族的老人依然在講述着他們從上一輩,上一輩從上上一輩,就這樣口口相傳下來的故事。
那年西域初平,大將軍唐安臣卻不歸道府城,而是常住在西甲城中,有人問他爲何還不回去,大將軍說:陛下讓我把西域人打怕,何爲怕?我坐在西甲城,他們不敢擡頭看,這便是怕。
那年剛剛打下來的西域小國還沒有完全整治好,各地仍有頻繁叛亂,這邊幾千人聚集便會殺官奪糧,那邊萬餘人聚集便敢稱帝自立。
有人來報,大將軍唐安臣便走到地圖前問何處造反?報信的人連忙在地圖上指一指某處說這裡,於是大將軍便會取炭筆在所指之地畫一個圈。
“何處人亂,何處不留人。”
皆殺。
之後多年,大將軍坐在西甲城裡,果然沒有人敢往東擡頭看。
月落日升,西甲城,大將軍談九州站在開國公唐安臣的雕像下看着,他每年都會來,有時候一次有時候會有三五次,西甲城裡處處都會讓人想起這位爲大寧平定了西北的功勳之臣,談九州與手下人曾說過,現在的邊軍,所有人都是站在了唐大將軍的肩膀上,所以不要以爲你們看得遠,那是因爲有唐大將軍把你們舉的高。
“我不會讓西疆矮下去。”
談九州在雕像前灑了一杯酒。
“絕不會。”
他俯身一拜,然後離開。
西甲城城牆上,大將軍談九州走到城垛處,扶着城牆往外看着,城外遼遠,近處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可再往遠處就是一片黃沙,這似乎是一種大自然賦予的宣告,近寧者繁華,遠寧者荒蕪。
“大將軍。”
將軍楊麒麟快步過來俯身道:“屬下又去看了看,城內番市已經十去七八,還沒有走的都是我大寧的商隊。”
“派人安排他們儘快離開此地。”
談九州語氣平淡的吩咐了一聲。
“已經派人去了,可是那些商隊不肯走。”
“不肯走?”
談九州看向楊麒麟:“爲何不走?”
楊麒麟臉色有些激動:“屬下分派人去知會各商隊離開西甲城,可是商隊人都不肯走,於是屬下親自去問爲何不走,他們說......他們說看得出來西域人沒安好心,商隊的反應已經能說明一切,西域人若不是要開戰又怎麼會急匆匆撤走商隊,西域人走了我們卻不能走,他們走了是因爲怕死,我們不走是因爲我們不怕,我們雖然是商人,世人皆說行商者多寡義,重利輕家國,別的地方也許是,可我大寧的商人不這樣,我們留下,是因爲我們也想盡一份力,我們就算不能上城禦敵,也可爲邊軍將士們搬運武器甲械,也可爲邊軍將士們做一餐飯食,哪怕都不能,縱然只是爲邊軍將士們燒一些熱水喝,我們也覺得自己不是無用之人,我們不能指着城外的敵人屍體說那是我們殺的,可我們想說,邊軍將士的那口水是我們燒的。”
談九州長長吐出一口氣:“此爲寧國,世上諸敵何所懼?”
楊麒麟道:“非但咱們的商隊沒有走,城中商鋪也都關了生意人還在,各家各戶都開始準備糧食,購買鐵鍋竈具,人人都想到了一處,並不曾商議過,他們已經做好了與邊軍共存亡的準備。”
楊麒麟低着頭,眼睛微微發紅。
“屬下上城的時候穿過西甲城長街,長街兩側的百姓都會朝着我們行軍禮,他們知道軍禮象徵着什麼,屬下還聽到他們說,西甲城是大寧的西甲城,是每個人的西甲城,若棄城而去,連西甲城都會嫌棄他們,以後哪裡還有臉面再來西甲城做生意,不少遠來的商隊都把賺到的所有銀子用於購買了糧食,臨街搭建了不少簡陋的木棚,他們說,若是真打起來,哪怕只是一碗熱乎乎的粥也得讓將士們都能喝上。”
談九州手扶着城牆,因爲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那麼明顯起來。
“所以大寧的邊軍從來不怕打仗。”
談九州再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心中不是壓抑,而是暖意。
“他們不走就讓他們留下,不過......若戰事吃緊,東門必須打開,讓他們出城。”
“是。”
楊麒麟俯身:“屬下明白。”
就在這時候,一名親兵快步跑上城牆,雙手捧着一封信遞給談九州:“大將軍,軍驛加急從來一封信,說是水師大將軍沈冷的親筆信。”
“安國公?”
談九州一怔,伸手把書信打開,楊麒麟忍不住有些疑惑:“安國公怎麼會無緣無故來信,莫不是敵人潛入定的奸細假作的吧。”
談九州打開信後看了看,嘴角一揚:“楊麒麟,你見過安國公的字嗎?”
楊麒麟搖頭:“屬下沒見過,不過聽聞......不過聽聞安國公的字,別有一番風範。”
“虛僞。”
談九州看了他一眼:“破就說破,他的字啊,破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他把書信遞給楊麒麟:“信絕對不是假的。”
楊麒麟接過來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爲什麼大將軍說信不可能造假,這個字體,這個軌跡,這個錯落,如果要造假的話可能造假之人得吐血三升,你把字一個一個單獨拿出來模仿,也許還能模仿出三五分神韻,你把字放在一起模仿,別去想,根本就沒有模仿的慾望,只想撕了它,燒了它,碾碎了它,用手抓,用牙齒咬。
“果然......”
楊麒麟嘴角抽搐了幾下:“果然名不虛傳。”
談九州道:“你曾問過我,安國公年紀輕輕能成爲安國公,是不是因爲陛下太過寵信,我當時對你說,你見過他就會知道爲什麼陛下如此看重如此信任,不久之後你就會見到他了。”
楊麒麟:“啊?安國公要到西疆?”
他又看了一遍信:“這信上的字,大將軍是怎麼認出來的。”
談九州:“蒙。”
楊麒麟:“......”
“安國公之所以是安國公,絕非陛下偏心,他之所以是安國公只是因爲他早就已具國公之功,具國公之實,他只是根據一些進長安的羌人就判斷出西域恐有大戰,所以在半路上立刻寫了封信來提醒我,你是根據番市冷清推測出來的,可他距離此地還有千里遠呢......這樣對你說,你覺得靈狐如何?”
楊麒麟立刻說道:“公子不管學識還是武藝,天下少有。”
“呸。”
談九州呸了一聲:“我自己的兒子我清楚,他雖優秀,我也努力讓他優秀,可他比起沈冷來,至少還差十個談靈狐。”
“這一仗如果真打起來,沈冷又來了。”
談九州笑起來,越發輕鬆淡然。
“是天意。”
“大將軍,什麼天意?”
“他所到之處,什麼時候輸過?”
談九州道:“派去西疆武庫的人去了嗎?”
“已經去了。”
“再派人去,西疆武庫有新兵數萬,這幾萬人,都給安國公了。”
談九州張開雙臂使勁兒舒展了一下,似乎心頭的擔憂都減少了一多半,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沈冷這個名字就帶給人自信,也帶給人安慰,似乎不管多艱難的處境,多艱難的戰局,沈冷這個名字出現之後就會有所改變。
楊麒麟還是有些不解,也有些淡淡的不服氣,都是軍人,何來那麼大差距?大將軍威震西疆,可竟然對沈冷如此推崇,他真想看看那位傳說之中戰無不勝的安國公到底什麼風采。
風采?
距離西甲城六百里。
沈冷一腳踹在雀陰的腿彎處,雀陰不由自主的跪下來,他走到雀陰身後,一隻手抓着雀陰的頭髮,黑線刀在雀陰的脖子上抹了幾下,隨着血如泉涌,人頭被沈冷割了下來。
沈冷把人頭往後一扔,後邊有流雲會少年堂弟子伸手接住。
“走,去殺下一個!”
沈冷翻身上馬。
那羌人只是不服氣,獨自留下留下潛藏想暗殺沈冷,哪裡擋得住那大將軍的刀。
二十幾名少年,跟在沈冷身後,覺得自己可裂山開海,天下無敵。
......
......
【我是不是說過今天到家之後狠狠寫?現在收回還來得及嗎?】
【呼怕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