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亞軍在辦公室的工作量不大,直接指揮的手下也就二三人而已,但他的工作很重要,在領導的心目中不可或缺。他心裡埋怨領導沒有因爲他一直管理重要的事情將他提到黨政辦主任的位置上過一過癮就退休,卻不知道領導是因爲他管的事很重要而沒有考慮將他拉下,讓他挪位。
他的重要xing就落在他管領導報賬的事。這事表面看起來很簡單,不就是爲領導報發票嗎?領導在外面吃了飯、消費了,得到了發票,他們懶得算也不想拿着發票去領錢,於是將它們交給一個人統一去辦,這又有什麼難的?只要是一個正常人就能辦。
問題就是出在“正常”二字上,鄉領導有很多發票是不正常的,在飯店裡招待自己遠道而來的同學、朋友,開一張發票雖然不合規矩,但基本正常,誰沒有人情往來?但是若家裡搞裝修、晚上去按摩廳去找小姐坦誠相對,這種發票就有點不正常,必須用其他的名目而且數字要稍微變動,比如縣城裡找小姐***一次的價格基本是二百元,你不能每次開接待費二百元、四百元的,這樣容易讓人看出問題,可以改成二百五十元、五百三十元等等不引人註明、不容易引起人們聯想的數字。
這些不能深究的發票交上來後,就需要管報賬的人“巧妙安排”、“科學運籌”了:既不能讓領導好不容易賺來的發票變成白字條,又不能讓上面、下面的人發現問題給領導帶來麻煩。這裡面的學問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將錢交到領導手上,這任務最多算是完成了十分之一,主要是不能留有尾巴。報賬時什麼化整爲零、什麼偷樑換柱、什麼抓住戰機等等招式都要用到,對於過於不注意自己的身體,爲“公家”買物品過於頻繁的領導,他還要用委婉的語言給予提醒,免得他侵佔的指標過多,讓其他鄉領導分不到好處。
樑亞軍負責這件工作以來,還從沒有出過什麼亂子,沒有出過什麼一個月突然暴升,一個人大量取錢的事,每次都是和風細雨地,每月都是慢慢擡高財政支出。經濟在增速、支出在增速,這是天經地義的。
樑亞軍有一本看得比xing命還重的本子,上面寫滿了誰也看不出名堂的數字和符號,間或裡面也有幾個巴頭不知尾的詞:“甚好”、“暫緩”、“提醒”、“等下下月”等等之類。有人還看見他意氣風發地在上面畫上一根長長的線,在線的末端再畫上一個箭頭,就如電影裡那些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在地圖上標註各軍、各師、各團的進攻位置一般,很是瀟灑。
田奇偉的工作就繁雜多了,手下有四五名手下,每天都是風風火火,每天總有幾個人寫報告處理文件,也總有幾個
人安排會議、召集其他辦公室人員或村幹部開會等等。主任辦公室進進出出的基本都是他們。
“張主任,第二季度的報表要彙總了。要不要召集幾個部門的領導開一個會協商,並請王鄉長出面講幾句話?”一個年輕的女孩和田奇偉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對張修遠請示道。
這個女孩張修遠認識,她叫丁桃紅,屬於田秘書田奇偉的手下,頗有藝術細胞。雖然是師範中專畢業分配到這裡上班,但她在縣報上經常能發表一些散文、小豆腐塊。尤其是在田奇偉的幫助下,工作不到二年的她很快成了黨政辦的三大筆桿之一,風頭甚至蓋過了老筆桿龍久文,寫的講話稿很合幾位領導的口味,除了黨委書記、鄉長,其他幾個鄉領導的發言稿無法cha手外,其他幾乎都是出自她的手。
早年威風凜凜的龍久文現在落到了專門起草公文、下發通知的地步。
她對細心幫助她的田奇偉自然很感激,也從來沒有主動爲黨委書記、鄉長寫過一篇講話稿,自覺不去侵犯田奇偉的領地。在歡迎張修遠來黨政辦上任的會議上,她可是當着送張修遠來上任的王方正的面朝張修遠翻了白眼,以顯示她與張修遠不是同一戰線,爲她的老師田奇偉出了一口惡氣。
對於她的這個流傳甚遠的白眼,張修遠當時確實沒有看見,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翻白眼還是拋媚眼,張修遠也就懶得放在心上。本來像這種會議的請示是應該田奇偉說的,也不用正式請示,坐在椅子上隨口問一句就是,但田奇偉覺得丟不起這個臉,如此一件小事也要他田秘書請示,實在不舒服。同時他也想看看張修遠會不會給翻他白眼的同事一個報復,看看張修遠有沒有政治智慧來處理這個彙報。
張修遠的心思哪會放在這種小事上,他目光從正在看的文件上擡起來,笑着跟她打了一個招呼後,隨口說道:“以前是怎麼做的?二季度的報表一般什麼時候上報?”
鄉里報報表也有學問,不是真實數據是多少就報多少,對那些數字還要進行適當的藝術加工。而且上報的時間也要把握好,報早了別人會根據你的數字再進行藝術加工,以避免批評或突出自己,報晚了上級責問,甚至很可能引起上面的人不滿給你來一個驗明正身,那就麻煩了。
丁桃紅猶豫了一下,又看了旁邊的田秘書一眼,說道:“這個說不準,有時候有鄉領導參加,有時候沒有鄉領導參加,就我們黨政辦主任參加就行了。上報時間一般在八月中旬左右。”
張修遠皺了一下眉頭,手裡的文件放下,問道:“八月中旬?沒有幾天了啊。還要哪幾個部門的材料沒有彙總過來?”
丁桃紅說道:“數據基本都彙總來了,就差開一個會議就可以開始。”
張修遠心裡好受了一些,他重新拿起文件,說道:“那就先彙總。沒有必要開什麼會議了。”說完,他就低下頭準備繼續看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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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桃紅一愣,問道:“不開會議了?”
張修遠見她驚愕,站在旁邊不動,問道:“是不是按以前的慣例大家要吃一餐,要發點紀念品什麼的?沒有!這是大家的本質工作,必須要做的。今後我看也不用開什麼會議了,現在每個辦公室不都配了電腦嗎?我們設計一個表格出來,讓各部門按電腦裡的表格填就是,我們黨政辦的任務就是督促他們填真實數據,按時遞交就行。對了,今後這種事就讓統計辦牽頭,我們黨政辦配合就是,把最後一道關。去吧!填完了給我看看。”
丁桃紅尷尬地說道:“可是……可是……以前都……”
田秘書笑着cha話道:“小丁,你不知道我們張主任的xing格?他最不喜歡搞花架子,最不喜歡打領導的牌子,最注重的就是腳踏實地地工作。什麼文過飾非、什麼注水數字,他都深惡痛疾。你把張主任剛纔的指示給大家說一說,讓他們改變過去那種不好的習慣,不就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嗎?小丁,去忙吧?”
張修遠似乎沒有聽到田秘書話裡的譏諷,似乎也沒有注意到田秘書話裡設下的陷阱,只是點了點頭,說道:“加快一下進度就是。”
等丁桃紅出去,田秘書內心竊喜,說道:“張主任,我到書記、鄉長那裡看看,下午他們要下幾個村檢查工作,我看他們有什麼指示。”
張修遠嗯了一聲,心道:狗屁,這種事也值得你彙報。
看着田秘書得意的背影,樑亞軍可憐地看了張修遠一眼,張嘴想說什麼,但還是沒有說,只是搖了搖頭,繼續在他那本視若珍寶的記事本上寫着什麼,心裡則在想:
到底是年輕不懂事啊,竟然連丁桃紅、田奇偉設下的這麼簡單的伎倆都看不透,還當什麼黨政辦主任?將來恐怕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袁石開這個人恐怕走錯了一腳棋哦,這麼早就迫不及待地把女婿安排進黨政辦當一把手,這是典型的揠苗助長啊。哎,如果讓老夫當一把手,他當我的助手,多好。我會認認真真地培養他啊,將來一定是一顆好苗子。人啊,還是不能太自私,這不,報應就來了?老夫看你怎麼應付舒安民和王方正。
樑奇偉是鄉政府裡的老油子,對裡面的一些齷齪事可謂見多識廣。剛纔丁桃紅顯然是按田秘書的安排來請示張修遠的,設下的第一個機關就是:請不請王方正鄉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