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後,酷熱難耐,樹葉紋絲不動,樹上的蟬鳴聒噪地讓人難以安心。
蘇家窪村頭一家小草屋裡,靠門的一盤土炕上正睡着一個十二三歲的乾瘦的姑娘,面色蒼白、雙眸緊閉,睡夢中,長長的羽睫不時輕顫,就像是一隻受了驚的蝶。
小巧的鼻翼微微地呼扇着,氣息均勻,菱形的脣瓣呈現出淡淡的粉色,恰便似那三月的桃花,泛着瑩瑩的光澤。
在她身前,一個半蒼了頭髮的老婦人正拿着扇子淌眼抹淚地給她扇着。
炕上的姑娘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雖然眯着眼睡着了,可是一雙手攥得緊緊地,時不時地悸動一下。
“離兒,醒醒吧。”老婦人哽咽地呼喚着這姑娘,手背不停地在臉上抹。
“唔,”炕上那姑娘嚶嚀一聲幽幽地醒轉過來。只是她剛剛睜開的眼眸瞬間放大數倍……
老天爺,怎麼還沒穿回去啊?
她悲催地捂住了臉,欲哭無淚。
前一刻還在飛機上趕往一個醫學課題交流大會,後一刻就來到了這地方。
當她睜開眼第一眼看到低矮潮溼的小草屋和一個蒼老的婦人時,當時一口氣沒上來就有厥過去了。
以爲昏過去會出現奇蹟,能夠回到現代,誰知道還是一動沒動地躺在這小茅草屋的土炕上。
天哪,她蘇若離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怎麼攤上這麼倒黴催的事兒?
正欲哭無淚想着再怎麼昏過去看看能不能穿回去的蘇若離,被外頭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給吵得瞪大了眼。
那個老婦人想來就是本尊的娘了,此刻也呆愣愣地望着門外—如果那四面漏風歪歪扭扭的門也叫門的話。
一羣衣衫襤褸的粗壯婦人已經朝這邊走來,領頭的是一個乾癟的老頭兒還有一個口水四濺、目光呆滯,一走起來渾身的肥肉亂顫的一個半大小子。
這些人看起來面色不善啊,尤其爲首的那個乾癟老頭兒手裡還拿着一捆麻繩。
這要幹什麼?
纔剛甦醒過來的蘇若離渾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炸起來,瞪眼看着這羣人越走越近。
那老婦人此刻也有些慌亂地站起了身子朝外頭看了一眼,旋即又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抹着眼淚對蘇若離勸道:“離兒,你就認了吧。命該如此啊。你看你爹身子不好沒什麼本事,你哥還打着光棍兒,你若是不嫁這個家可就完了啊?”
說着就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蝦米?
蘇若離半眯縫着眼睛,一時消化不了耳朵聽來的東西。
這是讓她嫁人?
可看看自己這乾巴巴的像個小姑娘一樣還沒發育的身材,纔多大一點兒呀,怎麼就嫁人了?
嫁人不都得花轎鞭炮齊放,大紅嫁衣大紅蓋頭熱熱鬧鬧的嗎?怎麼看這架勢倒是像要逮人?
還沒等她明白過來,那羣人就進屋了。一時,狹小的茅草屋擠得滿滿當當的,門口的光線都照不進來,屋子裡黑乎乎的都看不清面前這些人的面容。
“老頭子,有話好說,別嚇着了閨女啊。”那老婦人忙迎上前當着乾癟老頭兒。
那老頭兒渾然沒聽到老婦人的話一樣,渾濁的眼珠子只盯着炕上的蘇麗麗,面無表情地對身後那幾個粗壯的婦人說道:“拜託你們幾個了。”
那幾個婦人也互相點點頭,就有一個個子最高腰最粗看起來力氣很大的一個婦人去接老頭兒手裡的繩子。
蘇若離嚇得一咕嚕爬坐起來,伸出手指頭點着面前幾個虎視眈眈望着她的婦人,驚恐萬分:“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離兒,認了吧。咱們窮人家的孩子能有口飯吃就行了,別跟你爹鬧騰了。”爲首的一個四十多歲的粗壯婦人臉上露出悲憫的神情看着蘇若離。
怎麼又來一個認了?到底認什麼啊?
蘇若離滿腹的疑問,見那幾個人上來要抓她的胳膊,她忙靈巧地躲到炕裡角,大吼着,“別動手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別不是要把她給賣了吧?怎麼一個兩個地都說這個話?
她眨巴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狼一樣地防範着面前的幾個婦人。
屋子裡擠擠挨挨的,一個在炕上,五六個在炕下,就這麼拉鋸着。
那老頭兒在幾個婦人身後,本來揹着手要往外邁步的,也不知道他是不忍看這一幕還是有別的事兒。
聽到蘇若離的話就扭過頭來,惡狠狠地盯着蘇若離,“今兒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別跟我來這一套。死了也得給我擡過去。”
蘇若離聽着這話就愣住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呀?還死呀活呀的,她可沒想死的。
不待她回答,老頭兒又接着說下去,“你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去沖喜,給你哥哥換一房媳婦。要麼把你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頭去。你看你選哪一條?”
“沒有第三條嗎?”蘇若離眨巴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帶着一絲期盼地問道。
“有!”那乾癟老頭兒爽快地答道,聽得蘇若離雙眸一亮,正要開口問,就聽那老頭陰沉沉地吐出幾個字:“餓死在家裡!”
我勒個去!
這也叫路啊?
這麼說今兒擺在這兒就只要這兩條路了?要麼嫁人沖喜,要麼賣個大戶人家做丫頭?
似乎哪一條都不好啊。
蘇若離瞪大了眼睛望着滿屋子的人,希望能有個人能來可憐可憐她,好歹讓她先在這個窮家破院先住幾天再說啊。
可是沒有一個人理會她,包括那個淌眼抹淚的娘。人們的神情都是那麼淡漠,好似這事兒平常得很!
外頭忽然又傳來一陣呱唧呱唧的腳步聲,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跑了進來,喘着粗氣朝乾癟老頭兒叫道:“花轎來了,頂門了。”
那孩子話音剛落,就見那乾癟老頭子也就是本尊的爹一雙三角眼立時就瞪圓了,朝着幾個粗壯的婦人喊道:“他三娘、他五嬸動手吧。”
幾個粗壯的婦人立刻就抖着繩子上前,面無表情地逼近蘇若離。
“哎,哎,等一下等一下,我還沒說完呢。”蘇若離急得大叫,可是沒人聽她的話。
幾個婦人上前就摁住了她,繩子一繞捆住了她的雙手,再一抖纏上了雙腳。
“哎,我……”蘇若離急得剛喊出兩個字,一旁一個默不作聲的婦人就手從桌子上拿了一塊黢黑的抹桌布塞到了她嘴裡。
一股濃郁的餿味兒嗆得她幾乎要吐出來,卻無能爲力地瞪圓了眼睛。
她想說她精通醫術,她想說她能用這個發家致富,她想說留她絕不會白留,一樣可以讓傻哥哥娶上媳婦,讓家裡住上大瓦房。
可是誰聽呢?聽了誰信呢?
一個窮家小戶的姑娘,從哪兒會的醫術啊?不被當妖精燒了纔怪呢。
幾個婦人手頭的動作麻利地很,七手八腳地給她套上了一件大紅的嫁衣,蒙上了一塊龍鳳飛翔盤繞的紅蓋頭。
見一切收拾停當,乾癟老頭兒就吩咐傻子哥哥:“大壯,揹你妹妹上花轎。上了花轎你才能娶上媳婦。”
雖然這話說得不倫不類,但是滿屋子的人都聽懂了。
蘇若離無可奈何仰望蒼天,可是蒼天也被紅蓋頭給映成了一片血紅。
天哪,哪位走過路過的菩薩能下凡救救她啊。她怎麼這麼倒黴催的?
傻哥哥蘇大壯一聽自己能娶媳婦,高興地立馬就蹲身子扛起了蘇麗麗。這傻子有一股子傻勁兒,扛個瘦弱的小姑娘一路飛奔,就送到了門口的花轎裡。
這具身子的親孃一路小跑追了出來,攀着轎轅哭哭啼啼,“離兒,別怪爹孃心狠。這也是沒有辦法了,若是不嫁了你得二兩銀子,咱們老蘇家就斷了香火了。你忍心看着你爹孃跟前連個孫子都沒有嗎?”
轎子裡被捆綁得結結實實的蘇若離嗚嗚了兩聲。她好想說“我忍心啊,傻子生出來的兒子也是傻的啊。”
可是嘴裡塞得臭抹布讓她滿腔裡的怒火都無法發泄,耳邊聽得一聲吆喝,那花轎已經顫悠悠地起來了。
二兩銀子,二兩銀子啊。可憐她一個現代中西醫結合的醫學界才女就值二兩銀子啊。
花轎一路顛簸,顛得裡頭的蘇若離骨軟筋酥,想要吐又吐不出來,胃裡翻江倒海地折騰。
思緒卻不停地飛奔,那家買她沖喜的能出得起二兩銀子,是不是也是個殷實的人家?
至少不像本尊這個家那麼窮吧?
不過沖喜可不是個好活兒,也不知道那家子什麼人病了,估計是爹或者娘吧?
這要衝好了還罷,衝不好的話,一個掃把星的名聲是定了的。
這萬惡的古代有多封建她不是不知道,只要她沒把人給衝好,她的大好年華就毀了啊。
誰都知道,若不是窮極了,是不會讓閨女給人家沖喜的。可見這蘇家也是走投無路了。
想來本尊也是因此纔想不開的。
蘇若離歪着身子,渾身被捆縛得糉子一樣,脖子底下那道勒痕隱隱作痛。
哎,她怎麼這麼倒黴竟然碰上了這麼狗血的事兒了呢?
她自問上輩子大上輩子大大上輩子沒做過缺德的事兒呀?
難道老天是在故意開玩笑?
她的小心肝經不起這樣的打擊啊。
蒼天啊大地啊,誰來拯救她這顆虛弱的心啊?
正哭天搶地的當兒,聽得耳邊一聲喊:“落轎!”
轎子已經平穩地落地了,想來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