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佤族三寨 望蠻後裔
“這是……”
看清草圖畫卷,鷓鴣哨眉頭不禁微微一皺。
這山神他們在獻王墓中見過何止一次?
谷外神廟、祭臺石雕、殿內壁畫以及玄宮湖景,甚至青銅古箱中的山神遺骨。
時間跨度一兩千年。
繪捲風格時過境遷。
唯一不變的是關於山神的形象。
黑麪、長毛、口銜骷髏頭,神態威嚴。
與眼前草圖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只是。
遮龍山夷人,應該早被獻王斬殺殆盡了纔是,爲何這幅圖會出現在馬鹿寨?
難不成……當年的土人正是佤族先祖?
這猜測一起,就如野火在他腦海中熊熊燃起,完全壓抑不住。
眼角餘光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陳玉樓。
看他眸光閃爍。 шшш ⊙тTk an ⊙¢ ○
明顯也想到了這上面。
“達那,你們在蟲谷看到的可是這位大鬼?”
小心翼翼的將草圖在茶几上鋪開,西古這才問道。
即便之前已經從陳玉樓描述中有了猜測,但爲了萬無一失,他還是將兩人帶來了龍摩爺。
“是它。”
陳玉樓點點頭。
“山崖下有古廟,神龕居中便是它。”
“那就沒錯了…那就沒錯了,山神阿瓦,遮龍山周圍三座佤寨,尋找它的蹤跡無數年,卻始終沒有下落。”
“早有人猜測,山神或許是被困在了蟲谷內,但可惜,我們根本進不去。”
見他再度確認。
西古一顆懸着的心,終於徹徹底底的落了回去。
一雙蒼老的臉上滿是複雜。
誰能想到。
大鬼遺棄之地中,還有另外一位鬼神。
多少年來,他們也曾猜過,畢竟遮龍山再大,也攔不住千百年歷代族人的腳步。
除了被毒瘴籠罩的蟲谷。
再沒有其他可能。
再加上,放鬼、祭祀、請神、占卜。
一切能夠用到的法子,他們都嘗試過了。
但山鬼阿瓦,就像是融入了大河中的雨水,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曾有人試圖強行闖入。
但最終不是溶爲一灘血水,就是變成沒有神智的妖魔。
當然,讓他們最終放棄進入蟲谷,還是來自於梅吉大鬼的警告。
縱然是掌管天地的它,也無法將目光投入其中。
要不是,陳玉樓他們強行進入,恐怕這個秘密還要被隱瞞無數年。
這也是西古和託格如此激動的原因。
“西古秋達,有件事,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等到兩位老人心緒漸漸平緩下來。
陳玉樓這纔開口問道。
“達那儘管直言,只要我知道,一定會盡數相告。”
西古握了握拳,一臉認真。
這是佤寨表示鄭重的禮儀。
見他如此,陳玉樓心頭也忍不住一陣感慨,下意識坐直身形。
“不知馬鹿寨這一支,是自古就在此地聚居,還是從外面遷來?”
“自然是從古至今。”
說到此處,西古渾濁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自傲。
“遮龍山下一共有十九座寨子,除了我們佤族、還有傣、三苗、東胡以及女真殘部,但除了我們佤族三寨之外,其餘寨子都是後面遷居而來。”
關於馬鹿寨的歷史。
作爲魔巴的他,可以說如數家珍。
佤寨雖然沒有文字,但卻用結繩、草圖以及石刻的方式,將祖祖輩輩一千多年來的事記載的一清二楚。
不像那些苗寨、傣寨、以及胡人。
就是一幫土人蠻子。
毫無底蘊。
縱然如今馬鹿寨沒了往日的強盛,式微孱弱了不少,但也不是勐臘寨那種小門小戶,蠻夷之輩能夠碰瓷。
“最早能夠追溯到什麼時候?”
陳玉樓點點頭,繼續問道。
“最早麼?”
西古想了想,“具體不清楚,但終歸有一千五六百年了吧。”
“一千五六百年。”
聽到這個數字。
陳玉樓和鷓鴣哨不禁相視一眼。
神色間都是閃過一絲瞭然。
獻王墓建造於兩千年前。
如此看來,中間隔了幾百年,歷史斷代,極有可能是當年夷人逃出,然後在遠離蟲谷之外的密林中代代繁衍。
最終形成了馬鹿、上景以及司莫三個佤寨。
雖然世代共居遮龍山外。
又同爲佤寨。
但彼此間其實交流不多。
這麼看往事斷層,歷史消逝,也在情理之中。
“達那?”
西古還沒反應過來。
不太懂他爲何忽然會問起此事。
聞言,陳玉樓歉意一笑,然後收起心思,認真的道。
“秋達可知氐羌族?”
“亦或者濮族?”
“氐羌?濮族?”
西古眉頭微皺,下意識陷入思索,沉默了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
“那望呢?”
“望?!”
和之前截然不同。
聽到這個字的一剎那,西古雙眼猛地亮起。
“望爲佤之先民,這我自然是曉得的。”
聞言,陳玉樓心中立刻了然。
他以前看過資料,按照後世的考古以及文化傳承推演,關於佤族來歷,一直有兩個說法。
一是源自古氐羌族,氐羌分成哀勞,哀勞即爲濮族。
甚至在先秦時建立了哀勞古國。
第二則是起源於望蠻,古書中記載,景頗先民爲蒲蠻,佤人先民則爲望蠻。
至於佤族創世史詩《司崗裡》中記載,佤族先祖是從司崗中走出。
這些傳聞畢竟帶有太過強烈的神話色彩。
不過。
如今從西古的言語中,倒是可以一窺一二。
當年生存在遮龍山的夷人,應當就是望蠻,也就是佤族先祖。
只不過,獻王抵達後發動戰爭,大肆捕殺望蠻作爲奴隸,爲他修建天宮大墓。
其中一小部分躲入深山。
幾百年過去。
漸漸形成數個寨子。
但關於那個時代的歷史,漸漸消去,只知道他們是望蠻之後。
暗暗吸了口氣。
陳玉樓收起心神。
看着身前兩位老人。
簡單將蟲谷所見說了一下。
“翎羽、牛角!”
敏銳捕捉到他話中的兩個詞。
站在身前,低頭垂眸的西古,渾身竟是不自覺的顫了起來。
下頜上的長鬚都在抖動。
“錯不了。”
西古低聲喃喃着。
說完,在幾人錯愕的目光裡,徑直沿着木梯走上二樓。
看着他古怪的舉動。
連託格也是一頭霧水。
他雖然是寨子族長,但兩人分工明顯,平日裡並不管這些事。
所以,即便是他也不清楚西古究竟是去做什麼。
咚咚咚——
直到木梯上再次傳來一陣腳步聲。
三人這纔回過神來。
齊刷刷看了過去。
只見西古雙手抱着一口木箱,一臉鄭重,託格想要向前,都被他用目光阻止,彷彿那其中所藏是比他性命最爲重要的存在。
“達那,你看。”
“是不是它們?”
等到走近茶几外。
託格已經將那副草圖收起。
西古則是輕輕打開木箱。
藉着身後那盞搖曳的火光,陳玉樓下意識看去。
箱子裡,放着三根翎羽,以及一件紅色大袍。 至於牛角倒是沒有見到。
小心萬分的拿起一根翎羽,遞到陳玉樓跟前。
那翎羽應該是什麼猛禽的羽毛。
白黑相間。
只不過存放的時間實在太久,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光澤。
陳玉樓看了一眼,就差不多能夠確認。
與祭臺上那些遠古石雕中那些乘船渡湖,捕殺蟾蜍供養不死蟲的遮龍山夷人先民,頭頂所插一模一樣。
不過。
更讓他意外的。
反而是箱子底下,那件折放整齊的紅袍。
樣式古老。
與馬鹿寨女人所穿完全不同。
但……
沒記錯的話。
在凌雲宮後殿,隱沒於穹頂之間的女鬼身上長袍,卻是如出一轍。
“陳兄,這……?”
鷓鴣哨明顯也認了出來。
當日那頭紅衣女鬼,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恐懼。
還是羅浮出手。
一口鳳火將其燒得灰飛煙滅。
“秋達,這是?”
陳玉樓心裡倒是有所猜測。
但在此事上,多說多錯,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會亂來。
“氣艾鬼衣。”
“我們這些侍鬼之人,男人稱之爲魔巴,女人則爲氣艾。”
“這便是氣艾放鬼祭祀時,所穿的衣服。”
果然。
聽着西古一番解釋。
陳玉樓腦海裡最後一絲疑惑,也徹底被梳理清楚。
當日他們還奇怪。
凌雲宮會仙殿,那等仙家洞府,爲何會出現一隻陰煞鬼物。
如今想來,她便是遮龍山先民部落的氣艾。
將其魂困在殿內。
本質上與將木箱藏在身穿龍鱗妖甲,滿刻戮魂符的不死蟲體內,做法如出一轍。
走的就是厭勝之法!
只不過前者是爲了鎮壓夷人氣運,後者則是斬斷山神之力。
看着身前兩個白髮蒼蒼,卻滿懷期待的老人。
陳玉樓猶豫了下。
最終還是將真相隱瞞了下來。
這段往事,對他們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但對馬鹿寨而言,卻是浸染了血與火的痛苦。
既然當年那些逃出蟲谷的先民。
沒有將此事傳承下來。
或許,並非是斷了,而是面對強大無比的獻王,他們感覺到了絕望,纔會故意爲之,想着爲部族留下一些血脈。
至於三天後。
蟲谷毒瘴消失。
就算他們進入了谷內,看到的也不過是兩千年前那座古老的神廟。
不死蟲、湖中女屍,以及被鎮壓的山鬼。
他們應該是看不到了。
“兩位達那,一路奔波多有勞累,還要辛苦來給我這個老頭子答疑。”
“今日就到此爲止,先去飲酒,然後休息如何?”
見他沉默不語。
西古還以爲是他們是累了。
當即將翎羽重新收好。
示意了下一旁的託格,兩人起身一臉認真的道。
聞言,陳玉樓下意識想要解釋,但張了張嘴,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順勢答應了下來。
等一行四人。
從草廬中走出。
穿行在引起濃重的龍摩爺,西古似乎想起了什麼。
忽然停下了腳步。
指了指密林深處,兩株古樹中間。
陳玉樓下意識擡頭望去,只見昏暗的霧氣中,一座古老的石臺矗立,那上面分明供奉着一隻誇張無比的牛角。
足有一兩米長。
與石刻中那位夷人首領所帶的牛角盔有幾分相似。
“那是我馬鹿寨先民祭天時所剽的牛角。”
西古淡淡的解釋着。
簡單幾個字裡,卻有一股野蠻、古老的感覺撲面而來。
獵頭、剽牛。
這些都是佤寨人特有。
尤其是前者,血腥無比,從周圍那些懸掛的人頭就能看得出來。
所以,即便是他們這種老江湖,看到那一幕都有些不適。
“秋達,您就不好奇,我們一行人不遠千里,來到遮龍山究竟是爲了什麼嗎?”
從那隻驚人的牛角上收回目光。
陳玉樓忽然語出驚人。
把身側的鷓鴣哨都嚇得不輕,抿着嘴,目光裡滿是錯愕和不敢置信。
倒鬥,終究是見不得光的事情。
他們此行也是秘密而爲。
只要離開,誰也不會知道他們曾經做了什麼。
所以他不懂,爲何到了最後一步,陳玉樓反而守不住了,這完全不是他的性格。
他還在遲疑。
西古卻是搖頭一笑。
“哈哈,早就知道,又何必好奇?”
這一下更是石破天驚。
鷓鴣哨心中忍不住砰砰直跳。
目光在西古和陳玉樓身上來回移動。
“就知道瞞不過秋達,不過,陳某絕非刻意隱瞞,只不過礙於風俗,擔心會有衝撞。”
與他的慌亂不同。
聽到這句話的陳玉樓,反而愈發平靜。
他早就猜測,西古不簡單。
如今看來他們這一行人,怕是從踏入馬鹿寨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西古識破。
想想也是。
一個放鬼祭祀,占卜唸經,能夠溝通鬼神的魔巴。
又豈會察覺不到他們身上沾染的氣息。
陳玉樓他們幾個還好。
畢竟是修行之人。
歷經數次洗髓伐骨,墓中死氣、棺中屍氣不沾身。
但那些尋常夥計卻遠遠不夠。
所以,做他們這行的人,出身摸金卸嶺四派當中還好,有草藥薰身,或者秘藥浸洗,和尋常人並無兩樣。
但倒鬥江湖的底層人,身上總有一股死人味。
揮之不散。
放在人堆裡一下就能分辨出來。
所以,許多地方將他們叫做地老鼠、土夫子。
也不是全無道理。
“達那多慮了。”
“馬鹿寨哪有那麼多規矩?”
西古搖搖頭。
他確實早有猜測,不過因爲阿公後人這層身份,再加上農耕之法,以及不死草大恩,讓他將這些都藏在了心裡。
沒想到。
這個年輕人竟是如此坦蕩。
如今自行提出。
反而那一層微微的隔閡,瞬間煙消雲散。
“呼——”
聽着兩人對話。
氣氛並未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變僵。
鷓鴣哨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說話間。
一行人走出密林。
遠遠就聽見一陣山呼聲在寨子中傳出。
舉目望去。
祖祠外的空地上兩道身影正在比試。
一邊是烏洛。
另一人則是老洋人。
兩人各自提着手中弓箭,神色認真,分明就是較量箭法。
四周則是站滿了人影,一個個激動不已。
“看樣子來的時機不錯。”
“還有一場熱鬧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