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到石桌旁，李鶯斟茶。
兩人端盞輕啜，同時放下茶盞。
“我這個副司正當得稀裡糊塗的，到底怎麼回事？”李鶯蹙眉道。
法空笑道：“你功勞應該足夠了，升上副司正也理所應當吧？”
李鶯搖搖頭：“哪有這般簡單。”
副司正真有這麼簡單，也不可能這麼難升了，是最難的一步。
理論上說，功勞積累得足夠，確實可以升上副司正，但僅僅有功勞還是不夠的。
否則自己上一次就升上了，不會耽擱到現在。。
而且現在升上，也有僥倖成分。
法空道：“一直打壓你們魔宗六道，現在也該安撫一二了吧。”
“那爲何你刺了我一劍，我便升上來了？”
“這樣就能放心用你了唄，你有望是魔宗六道的未來魔尊，又與我交好，有我相助，豈能放心用你？”法空道。
“朝廷對你已經如此忌憚了？”李鶯蹙眉道：“要如此防備你？”
法空笑着點點頭。
李鶯搖頭：“這般行事，就不怕寒了你的心？”
法空笑了笑：“既重用，也防備，這纔是長久之道，一味的信任反而讓人心裡不踏實。”
李鶯沉吟，慢慢點頭。
朝廷用人確實是這麼個路數，都會有所戒備，免得一念之差犯下大錯而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
不過法空不同。
有金剛寺在這邊，根本不必擔心法空幹什麼出格的事，應該可以放心的。
朝廷對法空的戒心確實很嚴，這是防備他暗中搗鬼。
仔細想想，朝廷的顧慮還是有道理的。
畢竟法空可是有神通在身，尤其是神足通，須臾之間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防不勝防。
法空道：“不過你還是要小心點兒，大雲還是不會罷休的。”
李鶯蹙眉點頭。
這一次那老傢伙沒能殺死自己，大雲肯定是越發的憤怒，更不可能停手了。
她想了想：“大雲還有更厲害的高手？”
卓厲行已然是五行境的高手，尤其是劍法卓絕，超越世間大多數劍法。
這應該已然是世間最頂尖的高手之一，再往上，恐怕也不屑做一個刺客。
唯有關乎社稷安危之時，纔會出手。
刺殺自己替皇子報仇，這應該沒辦法促住這種層次的高手出手的。
法空點點頭：“還有。”
李鶯道：“劍法更強？”
法空搖頭：“這一次出手的恐怕就不是武林宗門了。”
“那還會是誰？”
“我估計應該是天罡宮。”法空神情凝重。
世間恐怕對通過天機推衍來暗算別人的手段知之甚少，沒有辦法真正明白。
更體會不到其可怕。
防不勝防，算人於無形。
他從袖中取出一塊黑鐵牌，遞給李鶯：“帶着這個。”
李鶯接過來, 看看他。
法空道：“這一塊令牌應該能混淆天機, 不讓天罡宮推衍出你的未來。”
這一塊黑鐵牌比遁天令更強一籌, 對天機的干擾也更強，應該能擋得住天罡宮的推衍。
不過自己對天罡宮的實力並不清楚，所以也並不能篤定一定能擋得住。
而且還有一個麻煩。
即使李鶯戴着這天機令, 可她身邊有其他人，李柱周天懷及李思深等等。
自己不可能給他們一人一塊黑鐵牌。
天罡宮推衍不到李鶯的天機, 但通過推衍她周圍的人, 可以側面推衍出李鶯的一些事來的。
換成自己便能做到, 天罡宮未必做不到，甚至天罡宮比自己更強。
側面推衍出來的天機, 已經足夠天罡宮動手腳，殺李鶯於無形之中。
李鶯道：“天罡宮再怎麼預知未來，終究是要有高手出手的吧？”
不管用什麼手段, 歸根到底殺自己的還是要大雲高手。
法空道：“如果他們通過手段, 讓朝廷懷疑你甚至要追殺你呢？”
李鶯皺眉。
法空笑了笑：“甚至讓魔宗六道的人懷疑你呢？”
李鶯道：“他們沒那麼容易相信。”
法空搖頭：“那你就把人心看得太美好了。”
李鶯皺眉沉思。
法空道：“你最好閉關一陣, 避一避風頭, 在這個時候，一動不如一靜。”
李鶯沉吟片刻, 輕輕點頭：“也好，我正好也鞏固一下修爲。”
在法空的猛藥之下，自己突飛猛進, 確實需要時間鞏固一下境界，避免境界不穩, 根基不深。
聽法空的勸也沒什麼不對。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法空一閃消失, 回到了金剛寺外院，來到了放生池邊。
放生池邊站着兩人, 一個是傅清河，他一天到晚站在這裡，已經沒人奇怪。
站的另一個人卻很奇怪，正是已然死去的卓厲行。
卓厲行負手站在池邊，觀賞着池中的蓮花，神情平靜從容，氣定神閒。
法空衝他笑笑, 卓厲行徐徐而行，隨着他來到了住持院內，坐到石桌旁。
徐青蘿輕盈而至，奉上茶盞, 一盞端給法空，另一盞遞給卓厲行。
卓厲行伸手接過來，微笑道謝。
徐青蘿笑道：“卓先生不用客氣的。”
她大眼睛笑彎彎的，目光卻在他周身上下不停的打量着，尤其是端盞的雙手。
即使見了很多次，她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法空說了再多小西天極樂世界的玄妙，徐青蘿也篤信師父不會吹牛。
可遠遠沒有親眼看到更有衝擊力。
她可是親眼看到卓厲行的屍體，埋在地下的身體，否則絕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卓厲行是魂魄所凝。
他的皮膚，他的眼神，他雙腳踩在地上的痕跡，完完全全跟肉身毫無差別，至少自己是發現不了差別，一樣能吃能睡能喝，能練功，能切磋。
眼前這個卓厲行就是一個鮮活的血肉之軀，甚至受傷還會流血，一點兒也看不出是魂魄，絲毫沒有虛幻之感。
法空端起茶盞輕吹一口氣：“卓先生感覺如何？”
“尚可。”卓厲行頷首。
他神情平靜無波，無悲亦無喜，掩飾着心中的震驚。
萬萬沒想到法空佛法如此之深妙如此不可思議，更沒想到法空竟然能成就佛國。
法空輕啜一口茶茗，放下茶盞笑道：“三天時間一過，卓先生便要昇天了。”
卓厲行淡淡一笑。
法空道：“看來卓先生已然看破生死，佩服之極，我是看不破生死的，否則也不會建此小西天極樂世界。”
卓厲行道：“生老病死，再所難免，即使修爲再強也難逃這一遭。”
法空道：“很盼望卓先生可以在小西天極樂世界永存。”
卓厲行笑笑。
他低頭喝一口茶茗，細細體會着茶茗的幽香與清爽，越發覺得不可思議。
自己明明只是魂魄之體，偏偏與真正的肉身沒有差別，受了傷也會流血也會疼痛。
只有一個區別，就是不會死。
眼前昏沉沉，黑暗便要籠罩過來的時候，忽然有一道光出現，驅散了黑暗，重新生機勃勃。
第二天與第一天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在這個世界，體會不到衰老。
只是可惜，這個小西天極樂世界的範圍還是有限，不能逛遍整個神京。
如今僅僅籠罩了朱雀大道半條街而已，還沒辦法逛到最西頭便要返回。
還好這小西天極樂世界正在慢慢擴張，增加範圍。
一旦踏入邊界，身體頓時會感受到奇異的力量襲來，幾乎要把自己凍僵，警兆大響，隨時會崩散。
只要不到邊界，那便安全無比，悠閒自在，盡情的遊覽，可以讀書可以修煉。
修煉的時候，確實能感受到自己在精進，越來越強。
只是有一個不好。
想要一直在小西天極樂世界生活，便要成爲法空和尚的信衆，不是信衆，則只能呆上三天。
三天一到，小西天極樂世界便無法庇護，魂魄便要被天地偉力所吞噬。
或者進入輪迴，或者進入徹底的滅亡。
他這兩天一直在掙扎在猶豫，這法空是不是一個騙局，是不是真能永存於小西天極樂世界。
法空笑道：“卓先生如果實在不願做我的信衆，那便算了，有的人熱愛生命，有的人則已經厭倦了生命，覺得活得太久會太過無聊無趣。”
他心下很篤定卓厲行會屈服，會徹底倒向自己。
卓厲行已經兩百多歲，是更渴望活着的，越老越怕死，這是無法克除的人性。
卓厲行搖搖頭，放下茶盞：“如果沒別的事，我想歇一歇，有點兒累了。”
法空合什。
卓厲行起身徐步而去。
徐青蘿驚奇的目光一直送着他離開，然後扭頭看向法空：“師父，卓先生的劍法確實是一絕。”
她這兩天向卓厲行討教劍法，對卓厲行的劍法讚歎不已。
法空頷首。
天外飛來劍確實是天下罕有的劍法，更勝大永神劍峰的劍法，也勝過大雲無常劍宗的劍法。
更重要的是天外飛來劍法還有煉體之能，令人與劍更契合，更有靈性。
徐青蘿道：“如果他能成爲我們的人就好啦。”
法空看向卓厲行所在的精舍，露出笑容。
徐青蘿看到這笑容，也露出笑容。
既然師父篤定卓厲行會皈依，那便一定會，跑不出師父手掌心，就像遁天閣的那八個一樣。
——
第二天清晨，卓厲行剛吃完飯，來到法空的住持院子，發現院內還有一個自己。
他的身體正躺在一具棺材之中，面目宛然如生。
大宗師的身體很難腐朽，這樣並不出奇。
他不解的看向法空。
法空微笑道：“卓先生，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卓厲行不解的看向他。
法空點頭：“你肉身陽壽未盡，直接就這麼留在小西天極樂世界之中未免可惜了，小西天極樂世界現在尚小，卓先生你不妨先以肉身在外，待肉身徹底衰敗無可挽回，魂魄重歸小西天極樂世界即可，到那個時候，小西天極樂世界更大更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