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鮫皇流君的窺伺，還是元嬰大戰的慘烈，都未曾讓羅塵如此失態。
哪怕是化神大能厲滄海的突兀出現，也因爲衆人口中早年極寒子和厲滄海的私交關係，處於情理之中。
可厲滄海以那枚繪有模糊山海圖案的小印，輕描淡寫收取冰魄靈山的動作，卻讓羅塵直到現在心情也久久難以平靜。
元嬰修士之中，論及陣法，羅塵遠遠排不上號。
即便現在他可以佈置一些四階陣法，但也需要完整的陣圖，以及足夠多的準備時間，更要有合適的天時地利，從容佈置。
不過，羅塵的陣道基礎，卻是極爲紮實！
他自認，在同階之內，陣道根基也是佼佼者。
築基期開始學習陣法理論知識，金丹初期正式上手。
不管是陣道的七大基礎禁制，還是五行相生相剋之理，他都了熟於心。
又有閔龍雨，韓瞻一衆人的親自教導。
最重要的是，基礎往往都是由熟練度構成，在系統加持下，他之陣道基礎的紮實也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因着這份基礎，面對一些不太複雜的陣法之時，往往可以由易到難，去繁就簡，做到快速理解上手。
連島結陣之法，他曾到手過一套。
研究之下，覺得這套陣法頗有新意，防護威能尚是其次，勾連天地交互各自地脈之氣，纔是其中精髓。
爲此，他還一度心生回了東荒之後，搜尋青丹谷五峰罩谷之術，外加藥王宗金丹長老的搬山術，結合這套陣法，爲自家宗門構建修行福地的想法來着。
可就在剛纔那一刻，他的所有想法都被推翻了。
厲滄海收取冰魄靈山那一手，絕對不是什麼化神手段，大能神通！
其他元嬰真人或許會被誤導，可最基礎的陣道原理不會欺騙自己。
那就是最基礎的陣法！
隱藏在大能手段下的陣法！
他看得極爲分明，在那一刻，有大量禁制從山海印上浮現，與冰魄靈山交相呼應，其內山禁、水禁、空禁最爲濃郁。
也正是陣法呼應，這纔沒有任何損傷的就把完整的冰魄靈山拔了出來，讓其完美融入了山海印中。
當明悟這一刻後，羅塵整個人身軀都有些顫抖起來。
有害怕敬畏，更有莫名的激動和期待。
“連島結陣之法，於兩百年內風靡北海修仙界，但凡稍大點的人族領地皆有此套陣法佈置。”
“如我這般自詡聰明，自以爲是看穿了第一重防禦效果下，最厲害的是蘊養靈地效果的人，想來也不在少數。”
“漫長時間演變下，這套陣法幾乎已經和北海大大小小的靈地鑲嵌融合到了一起。”
“如果厲滄海心生歹念，將每一處靈地，都像剛纔那般納入山海小印之內……”
喃喃自語間，羅塵的顫抖漸漸停息。
很顯然，沒有如果，厲滄海分明已經起了歹念！
甚至說，這套陣法從他手中流傳出來之時，就已經爲今日之事埋下了禍根。
要不然，堂堂一代化神大能的陣法，怎會輕易讓敵對勢力魔羅流學了去？
末嵐庭上，內斂的連島結陣之法騙不過人。
要知道，那可是魔羅流名義上的旗幟血魘魔羅的老巢啊！
連那裡都佈置了類似的陣法！
“傳一陣布北海，納萬靈之地入寶印，厲滄海是想把北海修仙界的有靈山海盡數融入法寶中，練就靈寶。”
最終，羅塵得出了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結果。
別看在隕魔之地內靈寶一副不值錢的模樣。
但那是因爲隕魔之地是煉天魔君這位煉虛境界的煉器高手的行宮。
實際上，羅塵在沒有踏入隕魔之地前，壓根就沒聽過什麼厲害靈寶的名字。
最接近靈寶的也就是他現在手中的那把元屠血劍而已。
何謂靈寶？
誕生了自我意識，吞吐天地元氣，甚至蘊含了法則真意的法寶，纔是靈寶。
這等描述，若是光看後者，是不是很像某個境界？
對，化神大能！
強大的靈寶，其本身就是和化神境界對應的存在。
修士想要成就化神已然千難萬難，哪來那般多的精力培養出另一位“化神存在”。
因此，偌大山海界，叫得出名的靈寶，少之又少。
即便有，也只會存在於五大聖地之內。
現在，厲滄海就是要行那大不逆之事，把北海修仙界有名有姓的洞天福地都煉入一印內，成就靈寶之威。
此事若是真的成功了，山海印威能如何羅塵不知道，但北海修仙界只怕要一落千丈，再無適合元嬰修士的修煉靈地了。
“唉……”
嘆氣聲響起，羅塵滿腔激動，最終化爲感慨嘆息。
即便自己一葉知秋，隱約窺出了厲滄海的目的，又有什麼用呢。
既不能抖摟出去，也無法從中獲利。
只能將這個秘密，埋在心裡。
只是，他也不經意間有了類似想法。
“若我有朝一日功成化神，時機恰當的情況下，會不會也忍不住效仿厲滄海之舉？”
答案，不得而知。
……
劍戟號繼續前行。
這一次沒了妖獸部隊尾隨，走得甚是通暢，距離日月島也越來越近。
船上的修士，低境界者無法親自窺伺冰極宗一戰，只能從妖獸陳兵劍戟號外，以及長輩的口述中知曉曾經發生過什麼。
一代頂級元嬰上宗，風流雲散。
高階修士，卻是聚會得越發頻繁起來。
第二日，富潮生所在的碧潮宮內，正在激烈的討論着冰極宗一戰。
共有七位元嬰真人，唯獨缺了羅塵。
但隨着大門打開，所有人目光望過去，缺少的最後一位真人也親身入殿。
“荒散人，羅塵！”
富潮生簡單介紹了一下。
羅塵對着衆人點了點頭，安然落座。
隨後，他便充當一位旁聽者激烈討論着昨天那一戰。
“妖僧空禪這等上古之時的老怪物都出現了，看來北海妖獸對反攻我人族領地是勢在必得啊！”
“如今無元魔宗鎮壓北海，那厲大能又是個不怎麼管事的，北海危矣！”
“此事，貴宗難道就沒一點想法嗎？”
所謂貴宗，無非就是天元道宗。
對此，富潮生笑而不語。
衆人從他臉上那常年掛着的笑容中，看不出絲毫信息來，無奈之下只好繼續。
“老夫生平從未見過那般規模的元嬰大戰，五位有名有姓的元嬰真人，七名元嬰境界的妖修……”
羅塵瞥了一眼富潮生的笑容，心中漸漸有了數。
天元道宗不是沒想法，只怕早就有了暗中佈置，相應的後手也都一一安排下。
天元商盟是明面上的佈置，而蓬萊仙宗便是那隱藏數千年的後手，到得正魔大戰之時才浮出水面。
只不過，天元道宗何時正式開始干涉北海修仙界，就不清楚了。
“本座知道鬼仙樓很強，可終究只是四階荒獸之列，與我等元嬰同境相當，爲何在他手下，堂堂大修士極寒子卻如此不堪一擊。”
“一吼，僅僅一吼之力，極寒子便束手就擒！”
“是啊，那一幕，老夫心中的信念幾乎都開始動搖起來。元后大修士，在我輩之中，絕對算是無匹的存在，怎會那般輕易被擊敗。”
衆人討論最多的，不是陳兵面前的妖僧空禪，也不是驚鴻一現的化神大能厲滄海。
而是那一場發生在極短時間內的極端戰鬥！
荒獸鬼仙樓對戰冰極宗太上長老極寒子。
後者實在敗得太過慘烈！
甚至，敗得讓他們不敢想象，生怕動搖元嬰之道。
這一次，富潮生卻是幽然輕嘆。
“極寒子已是不俗，盡力爲之了。”
旋即，他搖了搖頭道：“你們可知，元嬰境界中，最強的是哪一種存在？”
衆人下意識想回答元嬰後期大修士，可想到之前戰果，每個人嘴巴都像被堵上了一般。
富潮生捋須道：“是的，並不是我們通常認爲的大修士，而是領悟了法則真意的存在！”
周雲深忍不住問道：“元嬰境界，真的能領悟法則真意，卻不迷失在天地中嗎？”
富潮生反問，“若不領悟，如何成就化神？”
周雲深神色一滯。
此等修行要略，一向衆說紛紜。
有人說要先成就元神，以強大元神恪守本心，方可無礙領悟天地法則。也就是先化神，後悟道。
也有人說，領悟天地法則在先，跨入這個門檻，才能成爲真正的化神大能。這便是先悟道，然後破境。
二者的不同，隱約間分出了兩條修行之路來。
從北海六位元嬰真人口中，羅塵得到的答案，是前者。
而在富潮生這位聖地門人口中，得到的答案，是後者。
前者，乃是悟性一般，資質優秀者的平坦大道，風險相對較少。
後者，極爲考驗悟性，卻是聖地門人最爲推崇的一條路。
“我之所以說極寒子已經盡力，是有前例可循的。”
“爾等或許不知道，在那東荒修仙界中，不久前就曾發生過類似的一戰。”
“有一絕世妖皇，本體乃是神鳥青鸞。她不過元嬰七層境界，便可瞬敗五大元嬰，殺入人族腹地，如入無人之境。哪怕是溟淵派天驕，元嬰八層的張徹道友，在她面前也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看着她出手殺人。”
“而這一切，那妖皇所倚仗的，赫然便是提前領悟的空間法則真意！”
“相較之下，極寒子隔空一指，點爆鬼仙樓頭顱，最後還強行遁出元嬰，保留了一線生機，焉能說不堪？”
衆人聽得神色精彩無比。
同爲山海界站在最頂尖的一批人，他們的情報渠道都不算差。
可與行商四州之地的天元商盟相比，卻是天壤之別。
東荒戰事，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但其中內幕，現在才真正瞭解到一點點。
是以，一個個都追問起了當時真正情況。
羅塵也極爲好奇。
那時候，他不過金丹初期，且早已淪爲階下囚，壓根不知道外界情況。
如今在富潮生口中，才真正從更高的角度去看待那一戰。
“那神鳥青鸞，名爲青霜。”
“青霜之強，超出爾等想象！”
“瞬敗五大元嬰，震懾張徹不過是其諸多戰績中寥寥一筆。”
“爲了對付她，東荒聖地溟淵派集結了三位大修士，殺入百萬大山中，可在蒼梧山下三人依舊不敵青霜妖皇。”
“那三位大修士，絕無弱者，真實能爲較之極寒子也不過伯仲之間，所缺不過地利而已。”
“就連他們都敗了，你們就知道提前領悟了法則真意的元嬰修士是何等怪物。”
“後來，甚至逼得溟淵派親自出動化神大能。”
說到這裡，便戛然而止。
在場衆人，好似心被貓撓了一樣，忍不住一再追問。
更後來呢？
富潮生搖了搖頭，“更詳細的內幕，便不是老夫權限所能知道的了。我只清楚，那一戰，妖皇青霜未死，不過羽族聖地蒼梧山卻是詭異消失不見。”
衆人有些意興闌珊。
羅塵同樣露出如此表情，但他心中卻洞徹如冰。
在那蒼梧山最後一戰中，妖皇青霜的確盡顯能爲，即便在溟淵大能手中，也堅持了幾個回合。
後來甚至啓動了棲霞元君手段，涅槃聖火，逼退溟淵大能。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拿妖皇青霜與荒獸鬼仙樓做對比。
孰強孰弱？
妖皇青霜，掌握空間法則，神出鬼沒。一身煉體造詣，於如今荒古四階的羅塵看來，也是驚世駭俗。
荒獸鬼仙樓，看似肉體強大，但從極寒子一指洞穿他頭顱來看，似乎並不長於此處。
它真正厲害的地方，有些出乎意料。
是煉魂一道！
不管是身旁可以禍亂修士神識的鬼影幻象，還是那一吼之下，元嬰神魂震盪的魂魄攻擊，都說明了這一切。
二者若是真的對上，只怕後者要更強於……不，青霜有戰績可循，她在溟淵大能手下都可支撐幾個回合，但鬼仙樓對厲滄海的一吼只不過是清風拂面。
潛意識的，羅塵將境界相對較低的青霜，列在了更厲害的一方上。
或許是戰績，或許是被其生擒的經歷，也或許是對蒼梧山的敬畏，羅塵很不想去面對蒼梧山那幾個女人。
可若真的回了東荒，那些人自己又能避過去嗎？
真要是對上了，自己又該以何爲底氣，不再重現階下囚之恥辱？
羅塵繃緊了白皙俊容，朝着衆人提出了告辭。
這有些出乎人意料，他來了可一句話都沒說過，這便要走了？
不過考慮到他之前一直以來的孤僻行事風格，也沒人出言相勸。
富潮生也只是安慰了一句，“馬上就到日月島了，屆時我們坐傳送陣回中州，北海風雲再也與你無關，莫想太多。”
羅塵笑着點了點頭，緊繃臉色好像鬆了下來。
……
一回到鯤曉宮密室中，羅塵就迫不及待的投入了修行。
在頻繁的煉丹中，他已經將鴻元丹的熟練度，提升到了精通層次，已然可以煉出中品鴻元丹。
輔助修行的情況下，直接將原來的修煉速度大大提升了一籌。
據他推斷，若是用上品鴻元丹輔助修煉，必然能將原本要七八年才能晉升到元嬰二層的時間，提升到四五年。
如此速度，說出去恐怕都沒人相信。
但這就是恐怖資質和恐怖煉丹術結合之下的真實修煉速度，快得猶如夢幻。
然而當羅塵於夜深之時結束脩行，臉上並沒有什麼欣喜鬆快之感。
“不夠，依舊不夠！”
“光靠這些，遠遠不夠我追上那幾個女人！”
量化的修行速度，讓人覺得踏實，卻也讓羅塵清晰無比的認知到自己和那些最頂尖的強者，有着何等巨大的差距。
那不是依靠短短几年幾十年能夠抹平的。
“我需要更厲害的手段！”
“劍、鼎、甲，三寶傍身，外物已無所求。”
“陣道雖強，卻駁雜緩慢，臨陣鬥敵更是反應不及。”
“白虎傀儡可爲一底牌，然而真正的元后大修士在妖皇青霜面前都不堪一擊，白虎只怕也不行。”
“不能全是外物，我需要掌握真正的殺招。”
“術！”
羅塵躁動的心，彷彿找到了依靠，頓時安寧了下來。
唯有陪着他一路戰鬥過來，隨時可以施展的法術，讓他在面對任何人時都有着足夠的底氣。
哪怕殺入識海中的韓瞻，也是敗在他的斬龍術下。
對，神魂之術！
羅塵像是找到了方向，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情感上他覺得青霜更強，理智上卻又覺得鬼仙樓可與青霜一戰。
對鬼仙樓的信心，便在於那神魂攻擊上。
“若我能掌握類似的強大法術，是否可以做到出其不意，戰而勝之呢？”
羅塵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腦海中不斷回想着冰極宗一戰，鬼仙樓的所有動作。
狹長睫毛下，鏡花水月油然而動，更有一重重鬼影迴繞，仙人飛舞的幻象。
到得後來，法力涌動間，煞氣縈繞。
甚至，他那潛伏在肉體深處的源力，也自發地運轉了起來。
眼中的幻象，由裡及外，慢慢擴散開來。
恍惚間，羅塵喃喃自語。
“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