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有清風吹過,捲動樹林枝葉,遠遠看去彷彿層層迭迭的波浪一般。
羅塵盤坐在山間凸出來的青石上,俯瞰着腳下此起彼伏的樹浪,隨後又看向背後洞府,眼中有些遲疑。
“是風吹動,還是她在動?”
距離富青藍吸收幻核修煉,已經過去三四個月了。
這期間,對方足不出戶,羅塵也寸步不離,一直守在洞府外。
初始平平無奇,但漸漸的羅塵就感覺到了一些異常。
洞府中,富青藍的修煉,似乎完全不設防一樣?
元嬰直接遁出了紫府,以元嬰本尊大口大口吞噬天地靈氣。
這等行爲,在平時,那基本上是作死!
沒有紫府庇佑,如此將元嬰暴露在外,且還進入深層次的修煉中,那簡直就是等着這方天地將她同化。
但偏偏,對方毫無顧忌!
在那時,羅塵想起了富潮生當年說過的一些話。
頂級大荒蜃龍,吞雲吐霧,幻化日月星辰,體內自成洞天。這方天地,與外界幾無二致,卻又因爲蜃龍本身肉體的隔絕,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隔膜。
修士若在其中修行,可以最大幅度的避免被天地同化。
哪怕是神融天地,也是如此!
因此,羅塵便理解了富青藍此刻如此肆無忌憚的原因。
但問題又來了!
這方天地,靈氣雖充沛,但卻並不凝練集中,僅僅是想借助不被天地同化這個優點,刻意進洞天修行,還要五百年一次,有這個必要嗎?
富青藍後續的一些變化,漸漸給了羅塵解釋。
對方壓根不是在煉氣修行,而是通過元嬰這個中間載體,讓神魂與天地不斷交互,試圖感悟某種東西。
羅塵知道,那種東西,便是所謂的法則真意。
只不過,這種修行模式,往往只有在元嬰後期的大修士之間纔會進行,富青藍這般早就開始這個步驟,只怕會作無用功。
可一切,在有了四階幻核這個特殊資源後,就變得不一樣了。
富青藍堅持了數月修行,似乎真讓她接觸到了某種法則真意?
現下。
羅塵一邊關注着外界的變化,一邊盯着富青藍的修行。
數月過去,他已經明白了某些端倪。
“難怪五百年大比的機會,不給那些距離化神境只有一步之遙的老一輩大修士,反而專門留給富青藍他們這些新晉元嬰。”
“難怪他們在進入蜃龍洞天之前,除開鞏固境界外,被宗門長輩勒令不得過度修行。”
“一切,只爲了保持初入元嬰那個狀態啊!”
修士初入元嬰之時,下意識的和天地親近,彼此並沒有多少隔膜。
反而在後續修煉中,會不斷強化紫府壁障,以防被天地同化。
如此一來,境界便會不斷提升,安全性也有保障。
但同時,也開始漸漸與天地生疏,從而喪失一些元嬰的本能。
這般說,或許會有些生澀難懂。
打個比方,人類嬰兒!
嬰兒在未出生之前,一直棲居羊水之中,這時候的人類是天然就會游泳的。
可在出生後長大的過程中,爲了防止被水淹死,游泳的本能就會不斷被壓抑,對水也會變得越發抗拒,漸漸的就變得不會游泳起來。
要想重新掌握游泳這個先天技能,甚至反而要進行後天的學習訓練。
將元嬰比作嬰兒,天地比作水,感悟法則真意比作游泳,如此便通俗易懂起來了。
天元道宗先賢的用意,便是如此。
要在元嬰尚未抗拒天地,還保留親近本能的階段,讓新一代的元嬰天驕們去掌握那個在天地間“自由游泳”的能力。
甚至,一蹴而就,真正掌握到適合他們的法則真意!
而在這個過程中,四階幻核內部那一絲靈機,便與嬰兒在子宮中提供氧氣的導管有了異曲同工之處。
“天元先賢,當真用心良苦,思慮深遠啊!”
羅塵感慨無比。
這就是有師門傳承的好處了。
連後續怎麼修行,怎麼走捷徑,怎麼提前掌握強大力量的方法,都一一交給了後輩們。
他只能羨慕,卻生不出任何覬覦之心來。
很簡單,那些方法必然有很多竅門。
譬如怎麼利用蜃龍之力,怎麼解開幻核吸收那一絲天機,以及相關的藉助這一縷天機去感悟法則的方法等等。
最重要的是,蜃龍洞天的幻核全都是天元道宗弟子的!
他們這些護道人,只能看,不能用!
真要強取豪奪,那出去之後,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且不說那些化神大能,光是天元道宗動輒上百數量的元嬰真人,就不是羅塵敢輕視的。
他現在能做的,也就是幫忙守護的時候,吃幾顆提前準備好的鴻元丹提升一下修爲。
從這點上來講,羅塵也不是無事可做。
洞天內,靈氣散亂分佈,不太適合元嬰真人修煉,效果也事倍功半。
但有上品層次的鴻元丹輔助,並不會拖累羅塵修行。
加上之前丹聖飛昇時,恩賜下來的那一股元氣,他感覺到自己突破元嬰二層已經很近了。
……
又是兩月過去。
這一日,洞府中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
羅塵緩緩睜開眼,看向來人。
富青藍抿着嘴,一臉失落。
“失敗了嗎?”
“嗯,讓道兄失望了。”
“無妨,再尋一顆四階幻核便是!”
羅塵淡淡說道,隨後長身而起,白袍輕揚。
富青藍張了張嘴,最後也只能勉強的點了點頭。
“麻煩道兄了。只是,四階幻獸難尋,我們怕是要出門慢慢去尋找幻獸了。”
豈料!
羅塵僅僅只是輕輕一笑,毫不在意這個問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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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我來吧!”
富青藍不解,騰身而起,跟向羅塵。
只不過,在駕馭外界天地靈氣的時候,竟有一瞬的踉蹌。
羅塵停下腳步,皺眉看向她。
富青藍連忙解釋道:“元嬰長期在外,此時迴歸,與外界靈氣的溝通,有了一些不順暢,無關大礙。”
羅塵點了點頭,認可了她這個解釋。
元嬰本尊操控天地靈氣自然手到擒來,可長期在外,忽然迴歸,中間隔了肉體這個存在,就會變得生疏,這很正常。
想到這兒,他也理解了爲什麼這一次的百年大比,完全有別於尋常其他百年大比,需要護道人介入。
此刻的富青藍之輩,最是脆弱不堪,一心尋道,無力護持己身,需要他人守護。
只不過這樣一來,他就很好奇,那時炬當初憑什麼敢不帶護道人,隻身入洞天。雖然,對方後來參加大比之時,帶上了戚雄城。但最初的決定,說明時炬的確有那般自信,可以自保。
他倚仗的是什麼?
……
距離富青藍修行洞府八十里外。
有一處廣闊的平原,範圍甚廣,長寬皆有十里,約莫等於一個小型城鎮了。
但這平原,從視角上看,並不怎麼寬闊。
只因爲周遭有三座大山,呈合圍之勢,將其團團包裹,只留下一個出口。
羅富二人的腳步,就停在了這裡。
富青藍疑惑的看向四周,“這裡有四階幻獸嗎?隱藏得竟這般深,我到了跟前都沒發現?”
羅塵神色平靜,低下了腰背,手放在青草遍地的地面上。
“現在沒有,但不久之後,就會有了。”
一個鋪有柔軟綢緞的玉盒,被他擺在了地上。
富青藍眼光一凝,神色微變。
玉盒中,一枚白色丹丸,散發着濃郁光芒。
她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應該是丹聖飛昇之前,親手煉製的五顆丹藥之一。
羅塵現在把這玩意兒拿出來幹嘛?
如此珍貴之物,難道不應該好好保存嗎?
在她疑惑不解之時,正好瞧見直起腰來的羅塵回望着她,眼神耐人尋味。
富青藍一怔,隨後搖了搖頭。
“羅塵道兄,你放心,這是你的東西,小妹絕無覬覦之意。”
羅塵扯了扯嘴角,沒有說什麼。
而是縱身一起,躍入高空。
十指紛飛,一道道禁制從他手中打出,沒入周遭三座大山之內。
不僅如此,更有一隻只三角小旗如利箭一般攝入地面。
富青藍眨了眨眼,羅塵居然還精通佈陣之術嗎?
而且觀其如此信手施爲的從容,足見對方對這一處的山川地脈走向,早已有了足夠的瞭解。
只不過,僅僅依靠這些法力禁制,和陣旗佈下的陣法,就能限制聚散無形的四階幻獸嗎?
下一刻,富青藍瞳孔一縮。
虛空中,有一灰色小鼎,滴溜溜飛出。
鼎口倒轉,如蓋子一般,罩住了這片虛空。
白袍道人一指點在灰色小鼎上,頓時小鼎隱沒虛空之中,再也不顯蹤跡。
“接下來,我們守株待兔便是。”
天空中,羅塵如此說道。
富青藍視線在他身上與地上那顆敞開的玉盒光團上不斷流轉,臉色半信半疑。
……
一天。
兩天。
隨着時間漸漸流逝,富青藍臉上的懷疑之色越來越濃郁。
終於,她忍不住找上了在一處山頭靜修的羅塵。
“道兄,這樣真的可行嗎?”
羅塵睜開眼,平靜的盯着她。
什麼也沒說,就是這般盯着,直把對方盯得心裡發毛。
片刻,羅塵才忽的嘆了口氣。
“閒來無事,與我講講在天元道宗修行的事可好?羅某自幼閒雲野鶴,對這宗門修行,頗爲好奇。”
說話間,手一揮,面前便出現了一張桌子,一個蒲團。
桌子上,有酒,有肉乾,還有一些散發香味的豆子。
富青藍遲疑了一下,便坐了上去。
羅塵爲她滿酒,她就說起了一些宗門修行軼事,權當滿足羅塵好奇心的同時,打發一下無聊時間。
“我是十二歲的時候,檢測出水木雙靈根通過道宗測試,進入爛柯山脈修行的。距今,已經兩百多年,快三百年了吧!”
“宗門內的修行,其實很枯燥乏味。”
“每日都是早課,晚課,誦讀經典,開脈引氣……”
“爛柯山脈中有名峰七十二座,基本上都是元嬰真人各自佔據修行。而這些元嬰真人,也大多出自世家大族。我們不以師徒傳承爲主,尋常修行除開聽道宗長老授課外,都是各自進行。”
“真要說什麼有趣的事,估計就是各家族內部的十年小比,然後百年一次的全宗大比,屆時各大家族各個境界的優秀後輩都會聚攏在一起比試。呵呵,這種事情在我們看來算是頭等大事,但在道兄眼裡,想來是小孩過家家了吧!”
“這豆子真好吃……苦榛子嗎?竟然處理得這般好,不下於我宗的一些精美吃食了。”
“也不是說一路走來都順風順水,宗門會定期發佈一些任務。中州無妖,但靠近中州附近的一些地方仍有妖獸盤踞,宗門就會定期發佈此類任務,讓我們去做。另外,還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任務,遠一些的甚至要去往其他大洲……”
“因爲天元道宗是以修仙家族爲主,宗內傾軋沒那麼重,但家族之間的爭鬥,一直沒停過。我爺爺之所以去北海擔任商盟長老,也是想借助商盟長老的身份,避開家族競爭,從而爲我爭取修煉到元嬰期的時間。”
“從這點上來講,爺爺確實把我保護得太好了。小妹平常若有一些幼稚之舉,還請道兄多多包涵。”
……
羅塵一邊飲酒,一邊聽着富青藍說着宗門修行的事情。
對方說得還算起勁,但羅塵聽到一半就有些無趣了。
清淨淡泊,少有風波。
偶有競爭,也多在規則範圍之內。
就連富青藍長期修行之下覺得無趣,也漸漸尋找打發之間之物,如圍棋。
但到了後面,羅塵注意力又集中了起來。
他不禁遐想,在這種沒有大規模死斗的情況下,天元道宗數千年休養生息,各種境界的修士到底積累了多少?
而中州雖大,又真的容得下這麼多修士瓜分這些資源嗎?
結合北海蓬萊仙宗,東荒鬼神谷之事,羅塵不得不往最壞的方面想,中州這頭盤臥的老虎,怕是已經忍不住要脫籠而出,染指山海界其他大洲了吧!
驀的。
羅塵手一揮,擺在二人之間的美酒小吃消失不見。
“來了!”
他飄然起身,周遭天地靈氣開始朝他匯聚。
富青藍隨着他的視線看向遠處。
羣山峻嶺之間,有一道白光,風馳電掣而來。
沒有任何迷茫,直奔這十里平原!
她滿目驚奇看向羅塵。
對方佈下的那陣法,將天機丹的藥力擴大化,傳向了方圓千里之地,卻又控制在一個極其合適的程度,只有高階幻獸才能察覺到。
如今看來,真讓他守株待到兔了。
而羅塵的輕笑聲,更加驗證了她的想法。
“還真是一隻兔子!”
那白光速度極快,奔行之間卻是一蹦一跳,動輒跨越數裡之地。
仔細看去,雲氣聚散之間,雙耳尖尖,眉目靈動,與凡俗兔子一般無二。
這兔子來得極快,不顧一切的闖進了三山合圍的平原之中,直奔那個安靜擺放在地上的玉盒。
便在此時,玉盒突兀不見。
兔子一愣,擡頭看向天空。
一隻巨大的火鳳伸展雙翼,尖嘯着朝它撲來。
兔子急了。
大量雲氣匯聚,體型開始瘋狂膨脹。
五丈、十丈、五十丈、百丈……
一隻足有上百丈的巨大兔子,憤怒的撲向火鳳。
而在富青藍眼中,卻好像早已看見了它的下場。
“自尋死路罷了!”
轟!
巨兔,火鳳碰撞到了一起。
巨大的靈氣波動猶如浪潮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衝擊而去。
火鳳漸漸消散。
巨兔則是被打成了漫天雲霧。
一道凝練的白光在其中,若隱若現。
羅塵高居虛空,看着這一幕,暗自點頭。
與他想得一樣,四階幻獸實力頂多和沒有掌握什麼厲害手段的元嬰初期修士一樣。唯一難纏的一點,大概便是那聚散無形,很難死亡的特性。
而自己所施展的火鳳燎原,足以媲美普通元嬰初期修士全力一擊。
提前有所準備的情況下,將其本體打散並不算難事。
真正難的,應當在後面。
富青藍焦急道:“它想跑!”
羅塵擺了擺手,“跑不了。”
只見羅塵虛空一握!
下一刻,一座巨鼎自虛空中,轟隆隆壓下,徹底籠罩住這一片天宇。
不僅如此,周遭三座大山更是冒出一片片光芒,將十里平原徹底圍住。
其內,一道白光左衝右突,雲霧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僵持了一炷香時間,最終後繼無力。
“收!”
鼎口大張,拖着那枚幻核進入其中,隨後混元鼎急速縮小,最終落在羅塵手中。
富青藍看着這一幕,不由讚歎道:“道兄這件法寶,鎮壓封禁之能着實強大,哪怕在真器之中,想來也是名列前茅了吧!”
“謬讚了,與貴宗那件爛柯棋盤相比,不過螢火之光罷了。”
羅塵這般說道,一把攥住了白兔幻核。
若是林驚堂在此,看見羅塵如此輕易的狩獵到一尊四階幻獸,只怕要驚掉下巴。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擊敗那枯樹幻獸,還讓對方幻核跑了。
羅塵卻是不費吹灰之力。
“拿去吧!”
羅塵手一拋,幻核落入富青藍手中。
“有這一顆,想來你感悟法則真意會更容易一些。”
富青藍小手緊緊握着幻核,重重點頭。
“絕不辜負道兄厚望!”
二人打道回府,彷彿這一遭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半年後。
山腰洞府中,富青藍又走了出來,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她一臉頹敗。
羅塵見到這樣子,眉頭不由深深皺在了一起,彷彿一個川字一般。
“還是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