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風看着眼前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子,微微出神,她的眼睛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着一層霧,直能將人的魂魄吸進去。
這就讓閱歷極爲豐富的卓凌風,也只能見其美,而不能見其心。
若是別的女子,卓凌風不會糾結於自己哪裡好,因爲大家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又能有多少真情實意?
然而面對面前這位貌若天仙的奇女子,當然也是“戀愛腦”,卓凌風是真想知道個究竟。
因爲從她嘴裡說出的誇讚之言,本就勝過世上任何人。
最最要命的就是,卓凌風深知原軌跡中的趙敏與張無忌,那也是經歷了綠柳莊、武當山,而後又分別幾個月,而後在大都相見,纔算是徹底敞開心扉,直接吐露真情。
可自己與她相識不足一月,沒有經歷過長時間分別,也就少了彌足珍貴的相思之情。
可趙敏如今之所爲,貌似勝過對待張無忌,這就讓卓凌風想要探尋個究竟。
這種心理,也不知是男人骨子裡的一種勝負欲在作祟,還是一種佔有慾在搞鬼。
但見趙敏不願意說,很是悻悻,不由心道:“她到底只是因爲沒有見過武功比我高的年輕人,出於慕強之心,一時意動,再或是因身份貴重,世間萬物,予取予求,在自己這裡沒有得到迴應,也激起了一股子勝負欲,還是我又多想了呢。”
卓凌風並非愛情小白,十分清楚,這世上比自己俊的肯定有,但武功肯定沒自己高,至於比自己俊、武功又高的,根本不存在。
他也更清楚,前世一些女子就喜歡問,喜歡她什麼時,自己都說沒有爲什麼,就是喜歡你這個人,愛情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聽起來好聽,可實則只是說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也只能選擇以萬金油方式,搪塞罷了。
趙敏若也是如此心理呢?
“你真的很想知道?”
趙敏見卓凌風神情恍惚,忐忑道。
卓凌風微微一笑,道:“你若說,我就非常願意聽!發自內心的想聽,當世再無第二人的想聽!”
趙敏雙頰染紅,垂頭低聲道:“你,你好壞……”
卓凌風知道她會錯了意,幽幽道:“我並非故意調戲,想看你這幅女兒態。
而是愛恨之事,本就不可潦草!”
趙敏一愣道:“潦草?”
卓凌風喟然道:“我與常人大爲不同,多了一種別人從未有過,更加不可想象的經歷。這就導致我看待一切,先天上就有一種先入爲主的想法,而我明知此弊端,卻也無能免俗。
比如你明明做了很多讓人爲之感動的事,換成任何男人,早就直接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可我則難。
而你又是少女懷春的年紀,經歷的少。故而我若不能親口聽你說一次,我怕這輩子也想不明白,更怕留下遺憾!”
趙敏雖然不解其意,但有驚又喜,脫口道:“這是你太在意我的想法了!”
她原本還有幾分委屈,心裡遲疑一些話是否該說,想到他誇自己時,一直大大方方極盡褒揚之詞,可自己卻還在心裡藏着掖着,這時驀地將心一橫,說道:“你想知道你爲什麼好,我就說,但你若是不信我,那就作罷!”
說着緊咬朱脣,眼裡透出倔強之意。
她心思敏銳,發覺卓凌風對自己有一種不信任,這好像是自己做多少都難以改變的,她也很是疑惑,困擾已久。
卓凌風啞然失笑道:“看來你也發現我不信你!”
說着笑容忽斂,嘆一口氣,起身踱到窗前,望向蕩蕩遠空,幽幽道:“我在西域見你第一面,你嘴上說我們就此別過,互不侵犯,結果就讓你手下的獵鷹,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進了甘涼道,你想盡辦法,從滅絕師太身上着手,將我請到了綠柳莊,說是好好談一談。
結果我就掉到了鋼牢裡,平生第一次,嚐到了生死不由己的滋味。
你一個女孩子家的珍珠淚,也說流就流,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明明看起來很是可憐,卻又像是要耍什麼陰謀詭計似的。
你我畢竟漢蒙有別,立場分明,我自己被你制住一次,也就罷了。
但我現在身繫好多人之安危,又怎能不對你多加留心?
就說今天送個黑玉斷續膏,又是不讓我看,又讓我陪你走走,玄冥二老還不在身邊,我又怎敢輕易信你?”
“你還是擔心我調虎離山,對張三丰下手?”趙敏接了一句。
“不錯!”卓凌風微一頷首:“你太聰明,饒我經歷非凡,卻也猜不透你的心,所以對你先天上有一種不信任。
其實這股子不信任,我也想過,實際上是一種怕!”
兩人關係近了一大截,卓凌風頗有一種推心置腹的感覺。
“怕?”趙敏嘟起小嘴,沒好氣道:“你昨夜可不是這樣的,人家心裡本就不高興,就想好好彈個琴,結果琴聲剛落,你就手持倚天劍衝了進來,那副樣子,哼哼,何等不可一世,說什麼悔恨無極,你都忘啦?”
卓凌風面上一紅道:“我那不是虛張聲勢麼?若在氣勢上都被你給壓住了,那我怎能讓你不上武當山?”
趙敏聽了這話,思潮一陣翻涌,輕聲道:“這倒是在理!”她直起身子,坐在牀沿,看着卓凌風時許,忽而粲然一笑,向卓凌風招手道:“你坐過來?”
卓凌風望着她,見她笑容清豔柔婉,就如一朵含羞綻放的幽蘭,臉頰鮮嫩盈盈,修眉彎黛,秀眼生波,豔麗不可方物,與盈盈可謂各擅勝場,不分軒輊,俱是絕色風姿。
霎時間前塵往事涌上心來,與盈盈的一切又在腦海中流過,一切如昨,心下百感交集,剎那間的回想,有如一生那樣漫長,口中喃喃道:“我……”
趙敏秀眉微蹙,說道:“我要你坐我身邊。”
卓凌風見這輕嗔薄怒的模樣,心中怦然一動,此時竟然不想半點違拗於她,當即緩步走進,屈身與她坐在一起。
趙敏身上陣陣幽香,清香襲人,卓凌風頓感心跳似聞,但想到自己一個有婦之夫,竟能得此等奇女子垂青,內心頓時涌起一股無法言說的滿足感。
思潮不由如浪翻滾,涌動之下,竟然莫名想到:“張兄弟,連你這得謙謙君子都曾有過四美兼得的想法,哥哥實在比不得你,那在這等境況下,也就怪不得哥哥我了!
我不得不從心了,我若還以兄弟義氣爲重,我非得生出心魔不可!
你肯定懂我!
你叫我一聲大哥,卓凌風實在受之有愧,在此只能說一聲對不住了。
沒了趙敏,說不定能夠三美兼得,其間孰好孰壞,就讓老天去看吧!”
趙敏怎知此時的卓凌風,一剎那生出了何等念頭,但見他端坐不動,眼裡的笑卻像是要溢出來了,頓時又羞又氣,捶他兩拳,輕聲罵道:“就你聰明,就你知道虛張聲勢,你可嚇的我不知打了好幾個激靈!午夜夢迴之時,都是你提着一把滴血的劍,站在我面前。”
卓凌風順勢握住佳人玉手,微笑道:“你說我嚇你,可你卻不知我有多怕?
既怕你一氣之下,將六大派的人殺了,我又怕……”說着搖了搖頭:“只能盡最大手段去嚇唬你了。”
趙敏微微一笑道:“你說,我若真的這樣做了,是不是‘夜半臨深池’?”
卓凌風微笑道:“將來怎麼死的也不知道?”
趙敏兩隻眼睛突然閃閃發亮,一拍他道:“啊,我知道了,你怕我真的這樣做了,按道理必須得殺我,但又怕自己狠不下心來!”
說着莞爾一笑:“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是聰明人,運慧劍、斬情絲的道理你懂,而且你也有能力斬斷這一段孽緣啊!”
卓凌風聽得發呆,好半晌才道:“哪這般容易?”說着將她一縷烏黑光亮的秀髮把在手裡玩弄,說道:“我本就不喜歡殺人,而你又是靈氣所鍾之人,我是一萬個不想對你動手。
但若你真的傷了中原武林同道數百條性命,我若不殺你,有負俠義,有負恩師多年教誨;但若殺你,我內心既有不忍又有不捨,可不教我爲難嗎?”
趙敏見他把玩自己秀髮,又吐露真心,嬌羞不勝,大感受用,幾乎歡唱起來,但還是撅嘴道:“你現在這樣,難道就不有負俠義了?”說着奪過了自己秀髮。
但另一隻手一直緊緊握住卓凌風的手掌,嘆一口氣,苦笑說道:“其實我明明知道,我是蒙古王族女兒,而你是漢家豪傑,更是與人成了親,我鍾情於你,也只是白白增添苦惱罷了!”
卓凌風又將她的一捋秀髮捉了過來,喟然一嘆道:“情之一物,不知難倒了普天下多少英雄豪傑,就連玄門高道也不例外!
什麼揮慧劍、斬情絲都是騙人的。
不怕告訴你,我家祖師重陽真人就沒斬斷,昔日紅顏知己逝去,他當着人家遺容大哭流淚,又生怕被人聽到,弱了玄門真人的名頭,掩聲啼哭,好不悔恨!”
趙敏瞪大了雙眼:“真的?”
“那是,重陽真人當年抗金之時,都不忘給這位女俠寫信,打了幾年,書信從來不斷,雖說寫的都是一些勝負之事……”
趙敏接口道:“那位女俠不得高興死了,與敵作戰,都不忘寫信,內容不重要,情意卻是彌足珍貴!”
“是啊!”
“既如此,重陽真人怎不與她在一起,徒留遺憾?”
卓凌風喜歡跟趙敏說話,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只要與趙敏在一起,永遠有說不完的話,而且趙敏也是。
沒人知道,趙敏肚子裡有多少話想要說給卓凌風聽,就連此時的他,也不知道。
卓凌風嘆道:“唉,重陽真人英風俠骨,俊朗非凡,武功蓋世,那位女前輩能得重陽真人喜愛,自然也是人中俊傑了,不但品貌俱佳,武功更是一等一的高強,單打獨鬥,除了王真人,世上無人能與之匹敵。”
“這位女前輩竟然這麼厲害?”
趙敏很是驚訝。
卓凌風道:“是啊,可他們是成也武功、敗也武功。
兩人本來好好的,情苗升起的時候,難免談到武功,可一談就互不相讓,你想他們能將武功練到那個地步,誰會輕易服輸?
這爭勝之念就將愛情火花澆滅了!
你想啊,男女之間相處,總得有一人退讓,方是持久之道,天天爭的面紅脖子粗,再深的感情,也吵沒了。
其實兩人都後悔了,那位女俠鬱鬱而終時,正是盛年,唉,重陽真人悔恨無極,大哭特哭,又留有遺言,讓門下對女俠門下多方照顧!”
趙敏氣的臉色發紅,道:“那門派是哪個?還在嗎?”
“在!名叫古墓派!”
趙敏心裡的氣微微消些,冷笑道:“王重陽妄稱英雄,對待自己喜歡的女人,讓一步怎麼啦?活該一輩子當道士,怎麼沒讓他哭死?我看就是個假道士,什麼天下第一高手!”
卓凌風知道王重陽與林朝英的故事,任何人都會罵重陽,並非趙敏所獨然,因爲他就與趙敏一般的看法,心裡也暗暗罵過,哈哈大笑道:“你不要罵重陽真人,其實……”
說到這,在趙敏身邊附耳道:“武當山的這位也沒斬斷,心裡也有情!”
“什麼?”趙敏又是一驚,但眼珠子一轉道:“不會是喜歡郭……”
卓凌風急忙按住她的嘴道:“你知道這回事就行了,千萬不可道出!”
他說自家祖師也就說了,對張三丰還得留點面子。
趙敏點了點頭,卓凌風這纔拿開手,說道:“所以這世上的人剛開始初嘗情滋味,都覺甘甜回味無窮,最終只剩滿肚子苦澀。你現在就是剛到甘甜的階段,苦澀你還沒嚐到哩!”
“所以你才說什麼怕我後悔的話?”趙敏幽幽道:“也是啊,自從你從綠柳莊離開,我便知你心志堅定,必要對付蒙古,你又有了妻子,我心裡再是不甘,也知道我這一段情,終究是錯付了。
所以纔會放棄攻取少林,執意前往武當,收拾了武當派張三丰這些人,我就成了中原武林公敵。”說到這裡,眼淚卻已流了下來。
卓凌風是漢人又娶妻不假,奈何,情之一物,阻礙越多,愛意越濃,趙敏求之不得,越想割斷情絲,卻越忘不了卓凌風的影子。
這一份情意早就難拋難捨,縱有悖孝道,她也顧不得了。
卓凌風見她珠淚橫流,心頭微沉,伸手爲她輕輕拭淚。趙敏見他如此體貼細微,心下甜蜜無極,說道:“這樣一來,或許會將你忘掉,可到頭來,心中的苦惱只有更深。
尤其我仔細回想,與你所見之事,我就想一直跟着你,一刻也不想分離,那種念頭無以復加,但是終究下不了那個決心。
到了武當山下,明明都定下計謀了,可我卻是陷入了迷茫糾結,想了好久。因爲我知道一旦去了武當山,開弓就沒有回頭箭!”
卓凌風幽幽道:“可你終究還是去了!”
趙敏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也是有脾氣的,你都提着倚天劍來逼我了,我能不去嗎?
哼,那倚天劍你當我是還給滅絕老尼的嗎?我是送給你的,沒想到你卻用它來對付我,讓我在手下丟盡了面子,他們雖然不說,但我看的出來,他們都在心裡說我傻!”
卓凌風面色一紅,輕輕揉弄佳人玉手,沉默不語。
趙敏見他尷尬,也不進逼,說道:“上武當山時,我就想着你我一旦翻臉,我若能熬過去,就熬過去,若熬不過去,大不了就是被你殺了。若死在你手裡,我這個蒙古妖女,定能叫你記一輩子,你不能陪我一世,那能記我一世也是好的。”
卓凌風正色道:“我再說一次,你這種想法不對。這世上沒有誰值得你如此,我不配,任何人都不配!
性命如此貴重,你若死了,真正在意你的家人,會痛苦死的!”
趙敏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莞爾一笑道:“你就是這樣,老是替別人想,所以,我在武當山上受點委屈,也不算什麼了!”
卓凌風臉上一燒,他也不知道這個“委屈”所蘊何意。
趙敏繼而面露苦笑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明明見識廣博,又是一身絕世武功,完全可以瀟灑肆意,笑傲蒼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但偏偏將自己活的好生憋屈!”
“憋屈談不上!”
卓凌風悻悻說道:“只是本事不夠大,心卻大的那邊!”
趙敏聽了這話,暗生憐意,說道:“你不是本事不夠大,是你老是喜歡爲別人着想,你若只顧自己,你怎會有危險?怎會有委屈?
你在西域爲了峨眉派,向我退讓!
綠柳莊爲了中原武林的人,向我求懇!
但你有機會傷害我,誠如你所言,你有的是手段讓我就範,可你就是不幹!
鹿杖客打你,你明明可以用我這個敵人擋掌,危急關頭將我扯開,明知自己接不住,硬接!
武當山上,你明明可以一劍縱橫,殺一個人仰馬翻,可又偏偏妥協。
我無數次的想,若將我換成是你,面對這種種局面,將如何?
但思來想去,我都不會如此,他們跟我非親非故,我有一身本事,誰敢讓我不痛快,我會讓他更不痛快!
中原武林滅絕了,怎樣?
張三丰武林神話破滅了,又怎樣?
甘我什麼事?
可隨後我便明白了,你雖有一身絕頂武功傍身,貌似驕狂不將一切艱難險阻看在眼裡,可內心仁厚善良,考慮問題從來都要緊着別人角度考慮一遍,只要對大多數人好,你纔會下決心去做,哪怕自己受了委屈,你轉眼就忘了!”
卓凌風連連搖頭,趙敏笑了笑道:“你不要搖頭,我想問,你我相識以來,你狠話放了一大堆,真能做的出來嗎?
什麼斬盡殺絕,你下的了手嗎?
還要將我蒙古人滅絕,我看你你是吹牛,他們就是站着不動,你下的了手嗎?
幾十上百萬條性命,你能忍心?”
卓凌風默默無語,他沒想到趙敏真的猜中了,他出道以來,狠話放過無數,的確沒做到過。
就是左冷禪帶着師兄弟險些殺了自己,自己揚言要絕了嵩山道統,可最終也只是死了一個左冷禪,人還是自殺的!
趙敏見他陷入了沉思,笑了笑道:“就說我一個天生與你爲敵的蒙古女子,你竟然都能耐心從各方面分析勸誡,大到國家,再到家人,小到我個人。
最傻的就是,明知我對你有意,竟然還能跟我論到父女之情上,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彷彿生怕我爲了愛情背叛了親情,有朝一日會後悔!
我就在想,這世上怎會有這種人!
說你傻吧,又很精!
精的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敢對我放心!
可說精吧,說的話,做的事,又那麼傻!
但就是這份精傻之間來回徘徊,才讓我明白了自己。
我之所以深深喜愛上你,不是你的武功高,也不是你的英俊大方,也不是你的心細如髮,更不是你言談之間的桀驁不訓,而是你具有一顆偉岸超卓的心靈。”
卓凌風聽得入神,脫口道:“偉岸超卓的心靈?”
趙敏低下頭,輕聲說:“是啊,若別的男人,別說我對他如何,就是他遇上我,只要有機會,也肯定死纏不放。
我趙敏品貌如何,不用多說,就說我的家族勢力,無不能爲抗元大業出力。
而那些人不管出於見色起意,或是愛慕或是利用,斷不會如你一般,避我有如蛇蠍。
縱然對我獻殷勤,也沒有你的好心腸。
你能替我父母兄長考慮,爲我家考慮,固然是想讓他們退了,讓漢家反元少些阻礙。可也足以說明,你一直都站在我的角度上,考慮過這些問題。
一旦我與你走在一起,你就不會讓我爲難,我大元縱然真的土崩瓦解了,你也會看在我的情面上,放我父兄一馬!”
卓凌風搖了搖頭道:“不是這樣的!”
趙敏笑了笑道:“我用毒藥抓了六大派的人,他們見了我,無不痛罵我是下三濫的妖女。唯獨你說兩族之爭不比江湖爭雄,什麼手段都不能說錯,說明你從心裡就沒拿我當過妖女!
再說你在丐幫,明言要與魔教聯合反元,但對魔教所有人不是認可態度,只是爲了大義,讓他們暫時放下私仇舊恨!
看似行事有些迂,但誰又能看出你,是非分明到了極點,從不行違心之舉!”
卓凌風不由摸了摸鼻尖,他本來就是這樣認爲的,等朝廷中人與江湖人一樣行事,那不搞笑嗎,怎料落在趙敏眼裡,如此加分?
趙敏接着道:“若換成別人,爲了所謂大業,都恨不能對魔教推崇備至,絕對能爲這些人找出無數理由,說他們都是好人,說他們殘殺無辜都是不得已而爲之。
這種違心之舉雖稱得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我卻看不起這種人!”
“看不起?”卓凌風盯着她笑道:“你不就是這種人嗎?身不得男兒,但心志更勝,這種人是梟雄,這種品質是搞政治的大人物必須具備的,你自己不就是這種人嗎?”
趙敏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羞急不勝,啐道:“誰勝男兒了,以後不是了!
況且不管我是哪樣人,但我不喜歡滿腦子都是自身利益的人,他們本事再大,成就再大,但我能瞧出他們骨子裡的自私自利,這種人我從心底裡厭惡!
所以我喜歡江湖、嚮往江湖!
而你更是讓我找到了‘我之所無,你之所有’的感覺,我就夠自私了,難道能喜歡一個也自私的?是不是非得體驗一次‘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嗎?”
卓凌風聽了“我之所無、你之所有”,瞬間明白了一切,這就好比黃蓉一身的心眼子,可她喜歡憨厚直性子的郭靖,但對歐陽克、楊康這種,無論你地位有多高,武功有多好,長得有多帥,見識有多廣,但這種東西在黃蓉眼裡都不值得一哂,因爲她都有!
郭靖的赤子之心卻是別人沒有的,這纔是最吸引黃蓉的。
同樣,自己對於趙敏亦是如此了,但聽她說到嚮往江湖,還是搖了搖頭道:“傻丫頭,這江湖沒你想的那麼好,如今時逢亂世,武學宗派的人都是漢人,所以心裡不管怎麼想,嘴上卻都要抗元,這就免去了很多無聊的爭端。
而且你身邊高手如雲,所以看到的都是光明一面。覺得行俠仗劍走天涯妙不可言,實則不是那麼回事!
若在盛世,呵呵,武林中人能爲了名頭,打出狗腦子來,其間種種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武功再高的人,也是如履薄冰。”
趙敏心想:“這傢伙武功雖高,但也纔出江湖,竟彷彿他都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一圈了。”定了定神,忽地問道:“就是因爲你的種種行爲,讓我始終奇怪,什麼全真高道能教出你這種人來!
我以前就知道長春真人的大名,但對全真教義瞭解不多,可見了你,我就開始有了興趣,通過了解方知你們全真教的根本要義,就是‘捨己從人’四個字,一切都要爲了別人好。
我剛開始還嗤之以鼻,覺得有些傻。
人不爲己活的還有什麼意思?
但慢慢的,我就發現你這種人,天生就很少有敵人,哪怕不得不與你爲敵,也心生欽佩之心!
就比如玄冥二老,你將鹿杖客罵的體無完膚,他明明恨你恨的牙根癢癢,但隨着接觸越來越多,對你卻是越來越推崇越佩服。”
卓凌風笑了一笑,道:“習武之人再惡再壞,也有他們所堅守推崇的東西,尤其武林高手,都自視甚高,氣度非凡,與一般斤斤計較的升斗小民不同,或許我身上某一點讓他們產生了共鳴,這也當不得什麼。”
趙敏嫣然一笑,用白蔥般的手指在卓凌風的臉上颳了一下,嗔道:“你以爲我不知羞,是在自賣自誇的嗎?”
卓凌風赧然一笑。
趙敏見自己將他當作自己的,他竟然還會臉色發紅,大是害羞,心裡自是越加高興,說道:“我武功雖然不高,在這方面見識有限,但我請教過玄冥二老,他們說,你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武功造詣,不光是資質過人,這就是心性與你們道家武學符節若合,所以修煉一年勝過常人十年、二十年,乃至於一輩子。
這種本事,十萬學武之人難出一個,這是別人學不來的!
就像當年的郭靖郭大俠,人人說他笨,可他修習武功的進度,卻是駭人聽聞。
聽說他的夫人黃幫主聰明無二,有‘女中諸葛’之稱,看似與郭大俠一同修習武學,可她練了幾十年,武學修爲卻與郭大俠相去甚遠,或許連年輕時不到二十歲的郭大俠都比不上。”
卓凌風微微頷首,面帶笑容道:“你連這都知道?”
他自然知道郭靖、黃蓉一同得洪七公教授九陰真經中的易筋鍛骨章,又同得一燈大師教授九陰神功,可郭靖二十歲時就參與華山論劍,與絕頂高手幾百招不敗,黃蓉練了幾十年,連二十歲的郭靖都比不上。
這不是資質問題,而是心性!
郭靖的心性,天生就適合道家武學,他氣魄宏大、心胸開闊,未遇到江南七俠時,就能爲救人不顧性命,這與道家捨己從人的要求天生契合,九陰真經也是道家玄功,也是一樣。
所以他不到兩年就臻至絕頂。
這種進度,都是性格使然。
趙敏道:“我以前是不知道這麼清楚的,但你對郭大俠很是推崇,我就找人詢問他們的事蹟,你知道的,方東白是丐幫四大長老之首,對郭大俠夫婦極爲了解。
他就說什麼都能騙人,唯獨武功不能騙人,所以你是世上最爲可靠的人!”
她口中說話,眼光一直望着卓凌風,滿臉溫柔喜悅,深憐密愛。
這番話滿是綿綿情質,別說卓凌風聰穎絕倫,就算換作旁人,也瞧出了她對自己已情根深種。
卓凌風聽她說自己推崇郭靖,她就去了解郭靖,不由得心神激盪,百感交集,既喜且愧,更有說不出的感動,一時間艱窘無着。
他一直拿這個少女當作大敵,哪想到她竟如此灑落,對自己一往情深至此。
想到自己還想原軌跡中的她對張無忌如何如何,但她如此對自己,原來的張無忌如何能比?
“最難消受美人思”,他聽得多了,也一直不想沾染情事,怎料世事變幻,直是縹緲幻夢。
想到以前自己數次擒捉她、逼迫她、恐嚇她,一時間胸中酸楚,幾欲相對而泣,強自捺住,喟然嘆道:“傻丫頭,我沒有那麼好的。
只不過你對我生出一捋情絲,所以我的所做所爲,落在你眼裡,將我的一點好處給無限放大了。
這其實是帶了一層濾鏡。
要知道你所謂的我,行事多爲人着想,實則是有目的的,最終也是爲了我自己。”
趙敏笑道:“有目的,爲自己,怎麼了?你又不是無慾無求的聖人?
只要不會爲了一己私慾,去傷害大多數人,還能給大多數人帶來好處,那就是大英雄大豪傑!就是你們全真教義!”
“再說你好不好,我可能有時候只顧使性尚氣,渾不把別的放在心上。
可丐幫四老與滅絕師太的表現,無不說明我看人無差。
丐幫擁有十數萬弟子,其內臥虎藏龍、高手如雲。
九代掌權的掌鉢龍頭心眼活泛,智計過人;掌棒龍頭看似魯莽,卻非無能:傳功長老驕狂自大,卻武功高深;執法長老性格嚴峻,嫉惡如仇,若非你的人品,將他們深深打動,他們又豈能甘願奉你爲主?”
卓凌風不由一愣,趙敏對丐幫也如此瞭解,但一想方東白,瞬間恍然。
他不對自己說,但對趙敏自然知無不言了。
趙敏說到這裡,嘆了口氣,慢慢續道:“丐幫與明教實力不相上下,只是二者以前都遭了內訌,實力大爲削弱,但頂尖兒人物仍在,你武功再強,也只一人之力,難道真能以力壓服他們嗎?
這是他們到了這個年紀,求的只是名。而你武功高,人品又好,心中只有大公,爲的是天下、是百姓,渾不以私仇爲意。
那麼你當上幫主,就不會爲了一己之私,害苦整個丐幫。反而會大施仁德,再有什麼江湖樑子,有你這個幫主在前,也無需用下三路手段,定會讓丐幫重現輝煌,弟子們行走江湖也能挺胸擡頭。
否則滅絕師太威望再高,又豈能在丐幫中推人上位?”
卓凌風笑道:“我被人家趕鴨子上架,到你嘴裡,倒成了我的優點,你再誇下去,我都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況且什麼大施仁德我不怎麼會,打架的本事還差不多,但在這裡,卻是無用武之地!”
他臉上帶笑,心中卻如油煎火燒。
這女子芳心可可,若是讓她以後無所歸依,這可如何是好?
自己真是造了大孽了!
趙敏柳眉一豎,嗔道:“還無用武之地,你是怎麼欺負我的?
要沒這身武功,我早讓人打死你了!”
說着小手輕輕一揮,做砍脖狀:“我就這樣一個手勢,就有人將你的腦袋提到我面前了!哼……”
卓凌風一怔道:“哈哈,也是!”
趙敏白了他一眼道:“那是,你就是得了便宜賣乖,我若有你這身本事,讓我當女皇我也不幹!”
說着又道:“再說滅絕老尼怪癖又偏執,當今武林,縱然張三丰的面子她也不賣,但對你卻像是對親兒子。
你看她今天那副樣子,明顯嫌我這個妖女勾引少年英俠,眼神滿是兇光,恨不得吃了我!”
卓凌風笑道:“你用陰謀詭計對付人家,人家成名已久,自然要教訓你!
以後你可不敢亂說話,什麼親兒子,讓人聽了,有損人家清譽!”
“你又是這樣,總能爲別人的行爲找到理由,就說剛纔她打我,你擋開便是,卻爲了讓她出口氣,也爲了讓她不再打我主意,用身子擋掌,你這一身武功都是用來替人捱打的嗎?”
卓凌風搖了搖頭:“你不懂,江湖人一輩子活的就是臉面,尤其成名人物,我若用手擋了,若被人傳出是她技不如人,她臉上過不去,我用身子擋了,世人會說滅絕師太高風亮節,沒有捨得用力打我!”
“好,你就是一直爲別人想,所以明明知道綠柳莊危險,卻爲了滅絕師太還是硬着頭皮來了,結果被我收拾了!
“你這麼好,滅絕師太一代掌門,自然也發覺了。”
說到這裡,趙敏哼了一聲,道:“我都懷疑滅絕老尼爲了將你收到峨眉門下,都會對你用上美人計!”
卓凌風當即一愣,說道:“不可胡說!”
“被我猜中了,是不是?”趙敏何等精明,豈有看不出端倪之理?怒道:“她是不是將那個嬌滴滴的周姑娘許給你了?”
卓凌風一時張口結舌,他怎麼說都不對。
說有,自己拒絕了,丟了滅絕師太的人。
說沒有,趙敏也不信啊!
趙敏一時間又羞又氣,雙頰緋紅,貝齒輕咬下脣,眸子起了濛濛一層水霧,忽地低聲道:“你,你,你該不會同意了吧?”
卓凌風不虞她轉向如是之速,但見她帶雨梨花的樣子,幽幽一嘆道:“我本就有妻子,又得你愛重至此,我尚且怕你無所歸依,遲遲不敢接受。那周芷若又如何能與你相提並論,我又怎會喜歡她?你也是吃起飛醋不挑人!”
說着,忙爲她拭淚。
趙敏見他如此,撲哧一笑,旋即又傷感滿懷,啜泣起來,深悔自己這樣,讓他難免難做,越發想哭,嗚咽道:“我爲何會吃醋,還不是因爲你,誰讓你這麼好!
你若點個頭,滅絕師太一定會同意她的心愛弟子給你做妾,我能不擔心嗎?
有一個,我心裡都不暢快,還都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呢?”
卓凌風聽她都做好面對盈盈這個不會出現的人了,心中喜極,再也情難自禁,一把攬過趙敏,說道:“你這樣,可讓我以後怎麼活啊!”
趙敏“嚶”的一聲,就勢撲入他懷中,如同在一個甜美的夢中不願醒來。
怦怦的心跳聲清晰可辨。
趙敏又羞又急,臉上似要燃燒起來,自她成年以來,從未如此接近男子,哪怕兩人在綠柳莊鋼牢有過一次肌膚相親。
但那一次兩人均是無心,但這一次卻是有意,因爲卓凌風向她脣上吻了上去。
趙敏羞的兩眼一閉,兩人脣齒相依之時都只覺頭暈目眩、心跳如雷,鬢髮微微見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好在卓凌風心中自有一絲清明,待將她臉上淚痕都吻幹了,柔聲道:“我們有了這一遭,以後再想要後悔,可都來不及了?”
趙敏心中大惱,怒氣直透眉梢,卓凌風笑道:“你別急着惱,待以後我有了空閒,你知道了我的過去,你便知曉一切了。”
趙敏雖是疑惑不解,但兩人對視之時,四目交融,深情無限。
趙敏忽地“嚶嚀”一聲,再次與卓凌風緊緊抱在一起,只覺天地旋轉,只想這麼永遠地相抱相擁。縱使山崩地裂,也不能將二人分開片刻,四行熱淚從兩人眼眶留下。
兩人雖是各懷心思,卻都知道他們在一起的阻力,不是一般的大,可都能傾心彼此,這真的很難,無不心潮起伏。
二人雖未說什麼山盟海誓,但從此刻起,心中都有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也不能再放手的人了。
趙敏更是在心中自誓,此生要生同衾、死同穴了。
卓凌風將趙敏抱在懷中,有了許久不曾受過的溫馨,鼻中嗅着如蘭似麝的處子體香,只覺一股熱流從雙腿涌起,身子不覺僵硬了,正想將其推開。
怎料趙敏突然起身,卻一頭倒來,枕在了卓凌風雙膝之上,她兩條長腿掛在了牀欄之外,笑嘻嘻地道:“風哥,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你想不想聽?”
兩人本非凡夫俗子,又都身份貴重,這一吻自定終身。
趙敏的稱呼已然變了,想隨漢女叫卓郎、風郎來着,又覺如今並未成婚,還是得收斂點。
卓凌風哪能去想這些,他運轉神功平息慾念尚且不迭,自是蹙眉道:“有話你先起來再說。”很是義正辭嚴。
怎料趙敏卻是撲哧一笑道:“我先前罵你‘大笨蛋’,此時方知錯了,該罵你死道學。”
她與卓凌風終身一定,故態復萌,再也不懼對方了。嘻嘻一笑道:“其實我都做好回大都的準備了,我以爲送了黑玉斷續膏,你會將我直接趕走,不給我和你單獨說話的機會!”
卓凌風呆了。
趙敏不覺莞爾道:“縱然你跟我走了,我說那些話,也只是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
畢竟你會成爲反元首領,而我是蒙古郡主,那時我還沒完全下定決心!”
卓凌風輕輕揉弄佳人玉手,默然不語。
趙敏妙目睜圓,說道:“直到你再次對我說愛情不重要,父母最重,那時候我才下定決心要不顧一切和你好!哪怕不孝。
可是我知道你如此講孝義,那對我的父母一定不會差,縱然我說不通父親,你也一定不會如那些成大業者,選擇將其殺掉!”
卓凌風嘆道:“無論如何,我也做不出娶女兒、殺岳父、成大業之事,所以我這人少了一幅鐵石心腸,根本無法執掌軍國大事。”
趙敏幽幽道:“你若是,我反倒不會爲難了,早將你想辦法給殺掉了。”
卓凌風知道這是真話。
就聽趙敏喟然一嘆道:“但現在我又怕了,給你帶來麻煩和危險!
尤其這個節骨眼上,無論中原人還是我……蒙古人,阻力會很大。”
卓凌風默然有頃道:“要麼就不做,但我既然決定做了,就敢擔待!
我連傷你的心都不怕了,其他人我又何俱?!”
趙敏撲哧一笑道:“這可是違心之談了,你這人太正了,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
我若想要對付你,有十個你,也有的是辦法。只是小女子鬼迷心竅了,偏偏不忍心對付你。”
卓凌風朗然一笑道:“君子談不上。不過你聰明過人,卻不曾用在正事上,所行之事也在與我鬥氣,否則我真的不是你對手!”
話未說完,忽聽趙敏喃喃道:“風哥,以後我就只有你了,我爹……恩,反正以後誰也別想……再算計你,這世上……只有我能……你……”
她聲如蚊蟻,若非卓凌風耳音極佳,真還聽不清,可這幾句話聽入耳中不啻晴空霹靂,震得他心顫發抖,久久無能言語。
卻聽趙敏又喃喃微語道:“……我也有點累了,我現在就想……想……”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