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暮色尚存,湖畔庭院中,兩人走出。
至湖邊,兩人縱身飛掠,脫離真解閣大陣的瞬間,一艘純白飛舟現於天穹,兩人相繼踏入其中,下一剎那,飛舟駛離真解閣,便於城內朝城外而去。
各大坊市靈城之中,雖基本皆有禁空之令,但顯然,規則,永遠都只是用來束縛弱者的。
於強者而言,規則的存在,也只是需要與否而已。
飛舟無視城中禁空陣禁,於天穹飛掠而過,沿途縱有長生宗執法弟子,在見到飛舟那烙印的真解閣長老印痕,立馬就視若無睹。
城門駐守修士,更是在飛舟來臨之時,便主動打開了防護關卡,任由這一艘飛舟暢通無阻的出了這搖光城。
飛舟出搖光城,往南方直行近兩千裡,最終沒入雲端消失不見。
兩人再出現之時,則已是出現在搖光城西南近萬里的蒼水郡。
所謂蒼水,卻也非是顯露世間之河,而是指一條潛藏於地底的水脈。
在曾經,此地則爲一附屬於長生宗的家族盤踞,但在當年的長生宗內亂之中,正道盟勢如破竹逼近北地山門之時,此家族卻選擇了背叛長生宗。
事後自然逃不過清算,這蒼水郡,也就順利收爲長生宗所有。
但將蒼水郡收歸宗門所有後,長生宗不僅未曾重新修築因戰亂而損壞的靈城坊市,而是直接將這蒼水郡所有靈城坊市摧毀。
牽引蒼水水脈,化羣山爲大澤,在這蒼水郡立下了一方面積多達數千裡的蒼水大澤,然後在這方蒼水大澤種植水屬性靈植,建立了一方規模宏大的靈植園。
時過境遷,這一方蒼水大澤,也逐漸成爲了北疆十三郡的核心所在,爲北疆十三郡的修仙界提供了海量的低階水屬性靈物。
又因靈植園廣袤,規模宏大之因,自然也就吸引了衆多低階修仙者至此,爲了幾塊碎靈,日夜不分的在這方靈植園中忙碌着。
而長生宗,則在這一方蒼水大澤設有蒼水鎮守府,設鎮守使,下轄八支巡靈隊,管理着這一座蒼水靈園。
同時,在蒼水大澤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則皆設有靈工營地,供各方修士在其中居住。
可在近來,這一座蒼水大澤,卻突然多了一本不存在的鎮守副使之職。
而這鎮守副使,則是由窺真一脈新晉親傳,烈炎擔任。
按長生法度,鎮守使三十載一輪換,鎮守副使,亦是如此。
近來雖因外海戰事之因,輪換時間減半,但也有足足十五載春秋。
相較於外海那血腥絞肉場,這坐鎮一地之職,無疑就輕鬆且安全得多。
“本閣的絕大部分水屬性靈材,皆是由這蒼水大澤供給……”
“蒼水鎮守使本來就不理實事,在以前,則是由鎮守使的大弟子尋山處理瑣事……”
“烈炎任蒼水鎮守副使後,蒼水大澤諸事,就皆是由烈炎處理……”
隨常紅衣言語,那綿延數千裡的蒼水大澤,赫然也已映入眼簾之中。
牽引水脈縱橫,綿延數千裡,皆是人工鑄就的低窪之地,再遷移來多條水屬性靈脈,便構築出了一水屬性靈地。
以長生宗那近乎完美的靈植培養體系,作用於這一方靈地,自然是物盡其用,每時每刻,皆爲長生宗培育着海量的低階水屬性靈物。
或售賣於外,或供應於內,也皆爲長生宗創造着海量的利潤財富。
楚牧眺望西南方向,那同根同源的感知,赫然就在這西南方向,距離他,也並不遠,僅僅百里不到,就在這蒼水大澤的邊緣營地中。
常紅衣猶豫一會才問道:“楚大哥你準備讓他……成長到什麼層次?”
“不確定。”
楚牧搖頭。
這個問題,他心中自然早就已有答案。
按他原本的設想,這一朵相似之花只是在於他的靈根資質提升,在於涅槃重生。
可眼下,傷勢痊癒,修爲更已至元嬰境,壽歲無憂,自然也就奢求更多。
那一朵相似之花越成熟,能帶給他的好處,也就自然越多。
可問題是,這一朵花,終究是活生生的人,是一個靈智健全的修仙者。
修爲尚低時,尚且可精準把控其命運,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其修爲每增進一分,也就意味着,必將越來越不受控制。
這也是他爲何要將其置於長生宗這個秩序體系的根本緣由。
身在長生宗的這個秩序體系,只要其沒有背叛長生宗,那也就意味着,哪怕是元嬰大能,某種意義上而言,也依舊身在這個秩序體系之中,受這個秩序體系的約束。
雖難如之前那般精準掌控其命運,但藉助這個體系,也可避免其徹底失控。
而眼前的事實,無疑也證明這個決斷的正確。
若其爲散修,以現如今修仙界的局勢,稍有不慎,恐怕就是人死道消之局。
而眼下,藉着長生宗這個龐然大物的庇護,無數人的危亡之際,其卻能安然藏身於此。
不出意外的話,這種安然處境,也必然會維持到其成就金丹,纔會稍稍脫離這安然處境,逐步履行其該有的職司。
此時,那一處規模不小的營地之中,一道遁光無視禁空陣禁飛掠而出,那同根同源的感應,赫然也隨之而動。
楚牧目光微凝,霎時間便鎖定在那飛掠而出的遁光之上。
蒼水大澤鎮守副使,築基後期修爲……
天靈根資質,長生親傳的優厚待遇,便鑄就了足以讓絕大部分修仙者羨豔至極的修行進境。
“瀕臨……築基圓滿,假丹之境……”
剎那間的感知映入心頭,楚牧眸光微動,也不禁有些詫異。
其修爲增進之速,可比他預想得還要快得多。
如此進境,頂多數年時間,便可邁入假丹之境,再沉澱一些年,則可着手結丹。
天靈根結丹無阻,頂多也就是他的這個鎮守副使的任期之內,便可邁過結丹關卡,成就金丹。
“此地的鎮守使爲何人?”
楚牧詢問。
常紅衣道:“是天機一脈親傳昌紅雨,金丹中期修爲。”
“天機一脈……”
楚牧眉頭微皺,袖袍一卷,一枚玉簡懸於身前,神識流轉,玉簡記錄之信息納入感知。
只是片刻,玉簡因神識窺視而顯現的淡淡熒光便趨於黯淡,楚牧手握玉簡,神態凝重。
常紅衣疑惑:“楚大哥?”
楚牧未有察覺,好一會,似才稍稍回過神來。
他沉吟一會,擡手翻轉,玉簡沒入儲物空間的同時,神識牽引之下,兩枚枚巴掌大小的玉符懸於掌心。
玉符通體暗沉,數道火焰脈絡若隱若現的同時,在玉符中心,則有一道深入玉符的刀痕。
而這兩枚玉符,則是一模一樣。
“此符寄託有我一縷神魂,牽引相向之下,縱使距離千萬裡,亦可有所感應。”
“若有緊急情況,激活此玉符我便可有所感應。”
“記住,此玉符只有一次感應機會,激活之後,神魂損耗,玉符便自毀。”
常紅衣接過玉符,有些遲疑:“楚大哥……”
“是有什麼……”
楚牧沉默,玉簡得自真傳宮,按他的吩咐,燕秋靈每年都會將長生宗內部的一些隱秘之事彙總統計,然後一分爲二,一份於真傳宮珍藏,待他歸宗翻閱。
一份則送至真解閣,防止有時他不方便歸宗,卻也可及時瞭解宗門情況。
而這枚玉簡,則記錄着他閉關結嬰多年,長生宗內部所發生諸事。
其中最關鍵的,則是在於那外海異變,在於那天衍聖獸。
情況似乎比他猜測中的還要複雜幾分。
按玉簡記載,也正是因當年那叛逃玄蛇一族的數尊玄蛇,長生宗,或者說,整個人盟,才得以掌握玄蛇一族乃至那所謂的妖盟與天衍聖獸有瓜葛的證據。
而這所謂的證據,則是來源於那被禁錮鎮壓於長生宗秘境那數道妖魂……
根據那叛逃玄蛇一族的數尊玄蛇提供的信息,才得以破解那數道詭異妖魂,從而纔得到關鍵的證據所在。
也正是因爲那毋庸置疑的證據,才讓本是勉強聯合起來的人盟,真正的號令一統,纔有了這已經持續多年的殺伐。
而最最關鍵的是……
統籌破解那數道妖魂的人,是天機一脈脈主!
是他猜測錯誤?
還是有更深層次的隱秘?
楚牧神色陰晴不定,見狀,常紅衣也沒再追問,默默站在楚牧身側。
最終,楚牧還是極其隱晦的透露了些許:
“外海那大恐怖,應該沒表面那般簡單。”
話音至此,楚牧未再多言。
非是他不願透露更多,而是他也不確定真假,多言無益。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直至目前,他也不知道,那天衍聖獸,究竟是以何種方式算計於他。
再者,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是不是都會被其窺視?
一切的一切,都還有着太多的不確定。
常紅衣愣了愣,緊握玉符,認真的點了點頭,也沒追問。
此刻,那於營地飛掠而出的身影,朝着營地外飛掠數十里,最終於一山峰駐足,似在等候着什麼。
片刻過後,一抹劍光於天穹涌現,劃過天穹盤旋一圈,便落在了烈炎所在的山峰之上。
當劍光消散,一女子便興沖沖的小跑至烈炎身前,兩人態度親暱交談片刻,一艘飛舟顯現,兩人共乘一舟,便沒入雲端消失不見。
注視此景,常紅衣笑了笑:“楚大哥你這小師妹在宗門內的追求者可不少。”
“他這小子也不知是使了什麼法子,讓這小妮子對他死心塌地的,可是讓人嫉妒得很……” “楚大哥你們這一脈,好長的時間又沒有人主持大局,要不是這小妮子一直護着他,估計早就被丟到外海去了……”
言語至此,常紅衣似意有所指般的看向楚牧。
楚牧搖頭,楚嫣這便宜小師妹與烈炎此子攪和到一起,本就是超出預料之事,與他,可沒有任何關係。
他也沒有必要如此算計,畢竟,這小師妹的背景,可不簡單。
常紅衣莞爾一笑,再問:“那楚大哥你以後準備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
楚牧深吸一口氣,如此局面,是他所期望的,但若論以後的話……
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雖說他對長生宗也並沒有什麼歸屬感,但終究,他也因長生真傳這個身份,獲得了極大的好處。
至少在目前,無論是長生宗主,還是窺真脈主,也都待他極爲不錯,堪稱是有大恩!
他非無情之人,也做不出無情無義之舉。
到那時……
常紅衣猶豫一會,試探性詢問:“楚大哥你若是將這涅槃重生之法作爲交換,會不會……”
楚牧微怔,下意識思索此法的可能性。
目前的關鍵,一則是在於對烈炎的掌控。
眼下倒也好說,不過築基境的修爲,在楚嫣的護持下,安安穩穩的待在這蒼水大澤,基本也沒有誰會不給這個面子。
但一旦其至金丹境,成就名副其實的親傳。
那毫無疑問,他就必然需要履行長生親傳的職責,無論是坐鎮一地,還是執行宗門任務,都會是首當其衝者。
危險不可避免,也難以掌控。
最爲關鍵的是,已至金丹真人,他顯然更難以掌控其命運。
稍有不慎,就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其二,則就是在於未雨綢繆了。
他對這一朵相似之花的培養,也早已更改計劃。
按照目前的計劃,最最完美的結果,那就是將此子培養成元嬰大能,得金丹之天地造化,又得元嬰之天地偉力加持。
如此同根同源,與他完美契合,且成長至如此成熟的果實,他取之,服之,涅槃重生之……
那好處會有多大,他都難以預想!
但如此計劃,顯然也有些不太現實。
最最艱難的,也莫過於金丹至元嬰這一個大關卡。
縱使其爲天靈根,哪怕他手把手安排其結嬰,成功的機率,在破丹,結嬰,心魔,天劫這元嬰四關面前……
每一關,都有着太多太多的不可控!
一旦失敗……
後果他都不敢想象!
最最穩妥的,也莫過於讓其至金丹圓滿,便直接取之。
可問題是,不管其是金丹圓滿,還是元嬰之境,他取之,也都有被長生宗察覺的可能。
以眼下烈炎與楚嫣的關係,兩人成爲道侶,幾乎也是必然之事。
以楚嫣的身份,兩人一旦成爲道侶,那烈炎的地位,必然就會直線飆升!
長生宗主,窺真脈主……
元嬰大修士,不遜色元嬰大修士的劍道大能!
此等存在的關注下,要生擒住他簡單,但要做到毫無痕跡……
他縱使以欺天丹,恐怕也難做到天衣無縫的瞞天過海。
要知道,他倚仗的欺天丹,可是長生宗的專屬,他也是從長生宗得到的。
就算他能做到天衣無縫,但有一點,可極其關鍵,此子可是與他同根同源,他雖在最初就佈下的後手,使得這份同根同源變成了單向的感應,避免烈炎察覺到異常。
但其一旦隕落,那一切的佈置,哪怕隱藏得再深,也必然會隨之消散。
其爲長生宗弟子,可是有一縷神魂烙印在了長生宗的命魂燈盞之上。
到時候,以此子與他無異的內在精氣神,也必然會通過神魂的特殊性,顯然在命魂燈盞之上。
雖說這種顯現,也只會是剎那間之事,便會是人死如燈滅,不再留存任何痕跡,但顯然,在長生山門之中,以長生宗秩序之嚴謹,哪怕只是剎那之間,也必然會記錄得清清楚楚。
這一點,他雖早有預料,但他先前的計劃,可並沒有如今進一步延伸。
先前的計劃,也只是想將其培養至金丹之境,甚至都不準備讓其在長生宗內部結丹,隨意安排一份機緣,使得其在外結丹。
結丹成功,便取其果實。
那時,他只需要安排一可靠之人,在其隕落之時,至長生宗命魂大殿,將那剎那間的異象遮掩即可。
而於長生宗而言,也不過是一築基弟子,縱使資質出色,但隕落在外的話,也不可能引起太多的關注。
但按他更改後的計劃,無疑已經超出了他原本的想法。
如此受重視的存在,到時候他縱使將異象遮掩,抹去烈炎與他關聯的痕跡,他也必然會成爲衆矢之至……
但若是將此法與長生宗達成交換……
如此潑天利益,他毫不懷疑,長生宗主必然會與他達成交易。
到那時,整個長生宗恐怕都會配合他對烈炎此子命運的安排,實驗此逆天之法的成功與否。
於他而言,於長生宗而言,都會是天賜的大好之事!
只是……
楚牧眸光微動,最終還是強行將這個念頭壓下,也非是他顧忌秘術外泄,也非是他敝帚自珍。
只是因爲,現如今的長生宗,究竟還是不是長生宗?
他並不確定。
兩人皆沉默無言,見此,常紅衣也沒再多言,兩人再踏上飛舟,便朝搖光城的方向而去。
這一次至搖光城,楚牧才解開了對真傳之令的封禁,讓自己重新迴歸於長生體系。
眼下,他倒也沒有太多顧忌。
據他的瞭解,如今的長生山門,也僅僅兩位元嬰大能坐鎮。
一位來自鎮獄一脈,爲元嬰初期。
另一位則是天符一脈的太上長老,也只是元嬰初期修爲。
而鎮獄一脈的那位元嬰,則早已奔赴西南,親自調查漠海結嬰異象之事,短時間內,恐怕還回不來。
僅僅只是一位元嬰初期的太上,與他同境界的存在,在他以星雲遮掩的情況下,想要察覺他的修爲情況,自然不可能做到。
當真傳之令的封禁揭開,不出他的預料,真傳令上,已是有多道傳音積累。
長生宗主甚至都發來了傳音,讓他歸宗參與破解妖魂之事。
楚牧一一回復,更是着重道出自己修爲已突破至金丹圓滿,需要一段時間穩固修爲之事,藉此暫且避開外海那尚且還焦灼的紛爭。
好在,如今外海的局勢雖說風雲變幻,但以人盟的體量,也難讓局勢失控。
他回覆宗主之命後,沒過太久,一道讓他安心穩固修爲的傳音,便隨之而來。
見此,楚牧這才安心幾分,他看向一旁端來靈酒的常紅衣,遞出一枚玉簡。
“真解閣的瑣事都暫且放下,打聽一下這幾種靈物的下落,記住,儘可能隱蔽,不要讓人知曉……若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於我。”
“紅兒明白。”
常紅衣點了點頭,酒壺放下,習慣性的倒上一杯靈酒,便遞至楚牧身前。
楚牧抿了一口靈酒,似是想到了什麼,袖袍一卷,十餘個玉瓶便落在石桌至上。
“這些都是輔助金丹境修行的丹藥,於你應該有不小的用處。”
話音落下,楚牧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擡頭看向天空。
與此同時,本來明亮的天空,竟也肉眼可見的昏暗起來。
數艘長生飛舟,一字排開,雖是於城外天空經過,但其龐大的體量,卻也依舊遮天蔽日。
放眼望去,除了這遮天蔽日的體量外,便是一股百戰餘生的殺伐氣息撲面而來。
數艘長生飛舟,皆是創傷遍佈戰艦船體,或是猙獰創口,或是各種術法,蠻力轟擊的印痕。那一尊尊猙獰的戰爭器械,也大都是或多或少的損傷。
而這些創傷之處,也大都只是勉強修復,印痕明顯,未曾如以往那般顧忌飛舟的整體美觀。
明顯就是戰時緊急修復,只爲了實用的修補。
船舷船窗處,亦清晰可見一道道身影穿梭其中,每一道身影,皆是不修邊幅的煞氣騰騰。
煞氣堆積,衝至雲霄,甚至都影響到了天象,讓那殘存的明亮天穹,都沾染了幾分血紅。
常紅衣在一旁解釋道:“這應該是長生宗的換防弟子。”
“按長生宗法度,外海鎮守職司,一般都是每五年輪換一次。”
“這應該就是換防下來的上一批長生宗弟子……”
注視着那煞氣沖天之景,楚牧若有所思,隨即,他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瞳孔微縮。
下一剎那,他縱身一躍,身化赤紅刀光沖天而起,盡直朝着其中一艘長生飛舟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