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村的上空,雷霆在雲層間穿梭呼嘯。
宋辭晚卻已是全然沉浸在那段難言的舊事中了,悲憤、痛苦、怨恨、不甘……強烈的情緒在她心頭衝突,如此舊情,誰能不恨?
恨!恨!恨!
雷嗔電怒,天悲人哭。
呼星召鬼歆杯盤,山魅食時人森寒。
人間有鬼蜮,不怪天地生魔窟。
這滿腔鬱憤,如何堪破?怎能堪破?
世上的詭異,原來有那麼多竟是由人而生。他成了詭異便已是入魔,宋辭晚設身處地,便彷彿是如這故事中的人一般,也怒他所怒,恨他所恨,見他所見之苦,入他所入之魔。
這便是虛空幻魔劍的兇險之處,念動即傷,一悲同悲。
當然,作爲施展此術的人,宋辭晚畢竟還有主場優勢。
虛空幻魔劍第一層心魔幻動,修煉入門時她的道心之中便會種下一顆虛幻的心魔種子,此魔種以心魔爲名,亦以心魔爲食。
她若能戰勝心魔,則魔種生長。魔種成長,亦能使她心清意淨,護持神明。
此漲則彼消,無形中對於心魔也有剋制作用。
如今,在宋辭晚洞照術面板的顯示中,旁門道術:虛空幻魔劍,第一層心魔幻動(熟練328/1000)。
熟練級的心魔幻動,使得宋辭晚泥丸宮中的心魔種子堪堪生長到了指甲蓋大小。
小而精,虛幻朦朧,似有剔透之感。
又有微微的清光從中透射而出,照耀在宋辭晚神魂之間,使她縱然滿腔憤慨,無窮怒火,亦終究留有一絲清明。
她不是龐守貴,也不是龐妻,不是這富貴村中的任何一人。她也不是背恩忘義的南下災民,不是戕害弱小的人皮牲畜,他人之惡不能使她懲罰自己!
雷霆聲中,巨人村長化身的獠牙野豬人立而起,他仰首向天,渾身灰霧繚繞,甕甕的人言從獸首之中發出,語氣有無窮的悲憤與不甘。
他向天質問,亦如同在向心魔質問,向宋辭晚質問:“我何曾有錯?我憐弱惜苦,救助遠道而來的災民有錯嗎?”
天空中依舊有雷光電蛇穿梭不定,似乎是在給予迴應。
無形的心魔之劍在虛幻與現實間拉扯。
宋辭晚道:“憐弱惜苦,救人危難,你沒有錯。”
野豬繼續人言:“我早出晚歸,辛勤勞作,爲養家而從不懈怠,對待村民我也多有關切,處理糾紛儘量公正。雖爲小小村長,亦從不偏私於誰,我有錯嗎?”
宋辭晚道:“勞作養家,公正處事,你也沒錯。”
野豬得了認同,卻是越發憤怒:“那我收留母親的恩人,孝順長輩,處處善待,這有錯嗎?”
宋辭晚幽幽道:“百善孝爲先,這本也無錯。”
野豬前蹄刨動,豬首急欲從灰霧中脫出,憤恨之情越發無從忍耐:“我沒有錯,那上天爲何如此待我?我好心收留他們,他們爲什麼反倒要戕害我村村民?” “我的小丫,她被豬……吃了啊!”野豬嚎啕大哭,人言逐漸凌亂。
“我是沒有兒子,但我又不是不能再生。我見人家的孫兒生得好,平白誇幾句而已,我沒叫他欺負小丫啊!”
“娘子,娘子,你爲何偏要如此衝動?”
“娘啊……”
“天爺,我是有怨氣,我死不瞑目,我做了鬼也要倒吃掉那些惡民!”
“我是鬼,可那些東西豈不比鬼還惡?我報仇又有什麼錯?”
“爲什麼,爲什麼最後反倒是我被困在此間,不得超生?”
“我不服,我不服啊!”
野豬長嚎悲吟,天空雷蛇穿梭。青灰的穹頂籠罩在這座遺落於時空罅隙間的小村之上,細看去,這竟像是一座囚籠的模樣!
宋辭晚在這一刻恍然明白,富貴村的村民在經歷慘劇後化身詭異,反將當初屠村的災民盡數吞殺。
而這不是結局,卻又反而是另一種開始。
詭境形成,於外間來此的生靈而言,這是人間煉獄,是恐怖絕境。可對富貴村的本村村民而言,這其實又何嘗不是一座永遠無法出逃的煉獄囚籠?
因此他們恨、恨、恨,唯有無窮恨意,或許方能將他們的心情表達一二。
“爲什麼?”巨人村長化身的野豬還在仰天長問,每一聲都彷彿變成巨錘,捶打在宋辭晚心間,“到底是爲什麼?天何欺我?我不服!殺、殺、殺……都去死,去死啊!”
他奔突起來,身上灰煙滾滾翻動。
猙獰的滾動間,又彷彿是有什麼更加恐怖的東西在掙扎醞釀。
宋辭晚奮起丹田中剩餘的真氣,腳下飄忽閃躲。
巨人村長那滿腔的恨意仍在影響她,她的思緒卻彷彿是跳脫出了這恨海孽天的紛擾,如被明月照耀,冰清一片。
她語速極快,又分毫不亂,一條條道:“你憐貧惜苦不曾有錯,可不自量力卻是大錯。疏親而近遠,更是大錯特錯!”
“身爲村長,在明知北地災民源源不斷,各方衝突時刻增強的情況下,你還執意要引狼入室,你真的沒錯嗎?”
“爲人父,你一味強調不缺孩子衣食,卻從不用心關注她真正的生活狀態。她被人長時間欺辱、打罵,你與她日日相見,卻毫無察覺,你當真無錯?”
“爲人子,你只知順從母親,便以爲是孝道。卻視而不見母親的偏私,這當真是善?”
“爲什麼你會死而成詭,而你的妻子連殺數人,最後又自殺身亡,卻不在此間,不曾化詭,你可有想過這是什麼原因?”
這一句“你的妻子不曾化詭”,倒彷彿是成了一個奇妙的開關,當此言一出,灰霧翻滾間,巨人村長的獸首驟然一偏,他未再仰天,而是凝目瞪視宋辭晚。